王炮?你幹嗎?
話一入耳,我就一愣。
是啊,我衝上來幹嗎來了。我環顧四周,傢俱什麼的已經搬走了,除了一張被半拉出來的桌子,屋子裡空空蕩蕩的,地板上幾張破舊的報紙,散落着幾隻打好包的紙箱。高力強手裡握着一疊紙,正打算從拉開的抽屜裡拿出來放進桌上的紙箱去。他身後的窗簾被風吹得一動一動的。因爲逆着光,臉是黑的,只有眼睛閃着亮。 wωω• ttκan• ¢Ο
你來幹嗎?他又盯着我,問。
。。。。。。回了半天勁纔想起來要說什麼:呃。。。。。。你要搬家?
他看了我幾秒鐘,把頭低了下去,繼續忙他的,悶聲悶氣地說:你不看見了嗎?
風大了點,我看着地上的報紙出神,它們被風吹的一隻角不停地向上做着仰臥起坐。幅度忽大忽小,看得我也下意識地腹肌收縮起伏。
也許是屋子裡太靜了,高力強又停了下來,看了我一眼,掏出煙點上,叼在嘴裡,自顧自地把東西胡亂往紙箱裡丟着,又蹲下去在櫃子裡扒拉,含着煙聲音朦朧地問我:你一大早上我這幹嗎來了?想罰站回家站去。
啊?
。。。。。。他繼續說:不行,馬路邊也成。你往我這一戳。。。。。。算那出啊?
他站起,走過來,臉逼向我:你說啊,你幹嗎來了?
我。。。。。。那什麼。。。。。。手足無措間,一瞥眼看見紙箱了,趕忙笑:我來幫你搬家的。
幾步竄到紙箱旁邊,就手一抄,就扛上了肩膀。不敢看他,出門逃是的咚咚咚下樓。跟着正搬運客廳東西的工人們把箱子搬上了車。往後鬥裡一遞,上面的人接了。然後拍了拍手,往屁股上抹了抹灰。
你哪的?工頭模樣的人看我沒穿統一制服,過來狐疑地問我。
奧,我。。。。。。我他一朋友。我遞煙,又扔給出來的幾位一人一根。大家一一點上了,幾個人爬了上車,扔漁網一樣的一兜,把年久發黑的防雨布給四面罩上,用粗麻繩熟練地一套來回拉了固定住,打起了結。
哎,麻煩你告戶主一聲,我們先送一批過去,過會再來運第二批。你讓他手腳快當點,把剩下的都整理好嘍。省得耽誤功夫。
行。辛苦拉。我揮着手。
剛想轉身,工頭又喊住我了,湊過來:你這朋友挺有錢的吧?要是有些什麼東西不要了的,就扔在這好了,回頭我們手下人撿撿,都不容易啊。
我點點頭,拍拍他肩膀:懂。
再進去,把客廳裡稍微歸拾了歸拾。看着砸破的椅子殘渣出了會神,然後上廚房找了個圍裙把它們兜了,扔到了院裡。把其他椅子一一扶起來倒着反扣在桌面上,心想,這幫人就寧可繞着走也不管,真他媽的。沙發已經搬走了,地毯上留着四腳的印子,那個無法清理的面上浮着一層厚厚的灰。
怎麼。。。。。。就要搬了呢?好端端地,難道是因爲。。。。。。因爲他嗎?
樓上有動靜。我擡頭,高力強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了,抱着手,叼着煙居高臨下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哎,我抓抓頭,彎腰把地上的紙屑和其他零散的小東西揀揀,一邊大聲說着:剛人工頭說了,有什麼不要的,就扔院裡,回頭他們要。還有,他們去運頭趟了,等會再來運第二趟。
屋裡一旦沒了東西,說話都有回聲。等我閉了嘴,還聽見好幾個第二趟第二趟象回力球一樣從牆壁上反射過來,軋着我嗓門大點,好象兩邊鑼一樣光蕩光蕩地敲着。
你那麼大聲幹嗎?我又不是聾子。他轉身又消失在樓梯口。過了會出來,自己抱着個大紙箱,下樓,有點吃力的樣子。我下意識地就跳起來,順着樓梯登上去,要去搭他的下手。他身子迅速一扭,把箱子抵在樓梯扶手上,有點火:我要你幫了嗎?
恩?我一愣。
你要,就都拿去。
他把箱子往我手裡一丟,重量猛地壓了下來,差點把我壓得仰翻過去。慌忙靠住了後面的牆才頂住,什麼玩意這麼沉。我一低頭,從箱子打開的口裡看下去,都是一本一本的,碼得整整齊齊。定了定神,笑:喝,你還真是孔老二搬家啊,全是書。
一步一步地挪下樓,本來打算放地上的,想了想又放到靠門口了,這樣呆會好搬出去。
再上樓,進屋,去搬箱子。地上還有兩大紙箱。加上他正在整理的,總共還有三。搬完了就打個招呼走吧,嘿嘿,看起來人也不待見我。我還是識相點,就別自找沒趣了。
彎腰要去抱紙箱的時候,忽然一隻腳就踏了上來,踩住了最上面的紙被子,結結實實地把我剛擡起來的一個和地面的縫隙又給踩下去了。
我停住了。閉了閉眼,胸口起伏。
一股氣從七竅裡冒出來,隱在心窩上,手上,頭皮上,蠢蠢欲動,就等着破土而出。
我一橫腮幫子,腰背使勁,手猛地往上一擡。眼睛都抽起來了,那隻腳又是一使勁,再次把擡起來的縫踩了下去。我才注意到,那腳上穿的不是北京布鞋,是一雙藍色的絨布拖鞋。ikb,正宗的克萊茵藍。
忽然就泄了氣,跟自己說,你這樣有勁嗎?
鬆開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靠住了背後的牆。摸了半天才摸出根菸放在嘴裡,嵌着打火機。手太抖了,大概是剛纔使勁使的,有點失力,點了好幾次才點着。
噴了幾口煙,看着那一飄一落的窗簾,我失神地說:我真的。。。。。。是。。。。。。來幫你搬家的。
那我還真該謝謝你了哈?他單腳踩着箱子,擰着眉從眼皮下面看着我:你來幫我搬家。那你現在怎麼不搬了呀?這麼幾下就沒勁了?你這是裝菘啊還是裝孫子呢?
什麼?我眨了半天眼,沒反應過來,但是直覺就怒:你說誰裝孫子呢?
誰裝我就說誰!
你說誰呢你?!我站起來,火了。
說你呢!就是說你呢!他手快,過來就揪住了我的衣領,聲音是低沉的炸藥,捻子還沒點着:我孔老二搬家,我全是輸是吧?!我告你,不是你我能輸嗎?你是贏了,你贏了還要跑過來假模道式地跟我這裝沒事人!
頭一次,頭一次他揪着我的衣領我沒有炸。
也許因爲我中的是冰魄寒光劍,光顧看人家舞起了滿天的劍招,眼花繚亂之下不提防就是心口一寒。把他的手一根一根地掰鬆,心想,陳向陽你害得我苦啊,這。。。。。。這。。。。。。你還真是讓我老孔雀開屏,嘿嘿,自做多情了。
我面帶微笑地最後一拂,把他的手扒拉了下去。然後輕輕推開梗着脖子的他,低頭拉拉衣襬,再把被丫剛纔揪住的地方彈灰是的,不住地彈了彈,笑:你說的對,我就是上這裝孫子來了。這都能被你看出來,你這眼睛可真夠好使的。
你說什麼?!!!他被我彈灰的手勢激怒了,整個人都象在升血,提高戰鬥力的前兆。我好象聽到了引擎咆哮的聲音,一下一下地空轉着,只等star鍵一按下去就開跑。
嘿,高力強,你看看你這樣。
我忽然大笑了起來,覺得整件事都無比荒唐,從頭到尾,不一而足。
你想找菜是吧?!!
我越過他,看着風揚捲起的窗簾外露出一片明媚,火線還沒燒到頭是吧?那就讓我來踩滅它吧。
我眯起眼睛,摳了摳眼角:你打的過我嗎你?!
你!
我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拳,這雙手曾經打斷過他的肋骨。
默默地轉身,什麼也不看了,從此再不回頭。
我打不過你??!!
拳風生響,房間裡猛地就氣流激盪起來。他衝我揮拳,正中左臉頰。撞在牆上了,疼。
聽說有一種魚,生性好鬥。只要兩條雄的碰上,勢必爭個你死我活。這種小小的魚居然有時候還給它起名字叫戰狗。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兩條戰狗,他的猖狂,我的挑釁。
他想打我。我知道。
可我不想打他。這點他多半不知道。
老猴學散打的時候,跟我說過,心之發動曰意,意之所向爲拳。
但是,我的意不是他的意,這一局我註定要輸。
我揉着臉,打算走人。好漢不吃眼前虧啊,我也不是傻子。我點點頭:是我打不過你,行了不?我不想跟你打,我走錯地方了,行了不?我他媽就是一孫子,你跟一孫子較什麼勁呢?
他暴吼一聲就撲過來,捏住我胳膊,腳下一使絆,就把我反擰在地上了。臉貼着報紙,鼻子裡聞着黴味,沾了一眼皮的灰。
不是你,他怎麼會走?不是你,他怎麼會打算辭職?你他媽的混蛋!打從開始就裝成直的,卯足了勁要往他那靠,是不是?你裝的象啊你,我都給你騙了,你耍得我們倆團團轉!完了再去勾個小的!你還有臉讓他來問我!你好啊你!你好啊你!
你放手!你放手!我憤怒地狂喊。不爲他給我來的這小擒拿,而是爲了他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暴怒之下,出手再不留情,此時此地要翻身只能用下流招數。我反手一抓。
被他閃開了,不可置信地喝了一聲:你他媽的又來?!!
趁此機會,曲腿橫踹,被他大力踩住了,扭在地板上。可我也轉過身來了,直起手掐住他的喉嚨,動作迅猛,容不得他多想,就也伸手掐住我。就這樣你上我下的在地上廝打起來。
高力強,我脖子紅臉粗地跟他較着勁,但是心裡不是不猶豫地,我怕自己失了控,再打傷他,那我就於情理不容:你講點理,行,不,行!
我就是,跟你,太,講,理,了!他反壓在我身上,手上不惜力氣。我看見他臉上整個地罩着一層憤怒而絕望的光,象瀕死的野獸,一條豔麗的會在打鬥中變色的鬥魚。
不知道是哪來的一股慾望,讓我想戰勝他,打敗他,把他踩在腳底,碾壓他這種無視旁人的狂妄。
在地上真正的扭打開來。騰了空站起,趁着他剛起身,就一個喂引,就知道他會上當。然後毫不留情地狠狠地側踹上他露出的空門。果然應聲倒地,半天都爬不起來。最近架打多了,身手都靈活了不少,威力自然也不可小覷。
你要這麼恨我,幹嗎還要幫我,幹嗎不讓我一直關在裡面,你也算爲民除害呀?!!!我冷笑着說。
那是兩回事。他扶着桌子掙扎着站起來,忍着疼話說的斷斷續續地,口氣卻很淡:我幫你。。。。。。,是因爲,陳向陽,欠你的。
一個沒站穩,他又趴了下去。手撩翻了桌上的紙箱,淅瀝嘩啦地翻了一地。
風吹過來,紙片揚起,一疊疊的象巨大的白蝴蝶,飄飛再落下,還有的滑出屋外。
就象被箭射中了,還沒來得及躲,只聽見弓弦一響,就已經直撲面門。我知道我已經不是我了,早就不是我了,所以站在這的這個人和他嘴裡說的也沒什麼關係。
走過去扶他,手很輕:你沒事吧?
他擺手,說:沒事。
我上當了,正當面突如其來的一腳就把我踹飛了。一直踢到了窗戶邊,肚子裡五臟移位。手在地上胡亂一撐,摸到了一個本子。
他眼神一變就衝過來,把它打橫踢走。我立刻下意識地撲過去,搶看。第一張已經被踢開了,上面是一張畫。一頭豬,白白胖胖肥頭大耳的豬,可長着一張人臉。
我一看就氣炸了肺。這人笑容可掬,滿臉淫邪,但毫無疑問無可挑剔無法辯駁的就是全世界人民都光榮了還剩下的那頭豬也就是我王炮。
敖叫一聲,我就衝向了高力強,掄起王八拳,連蹬帶踹的彪悍地和他打在一起,招招狠辣,我扁死你個王八蛋!
你他媽纔是豬!你給我玩陰的你!
你就是豬!你是豬!你是豬!
再打下去,就等於是兒戲了。直到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扯下了窗簾,把他沒頭沒腦地裹上固定住,才發現他不停地嚷喊中竟然開始放出笑。我和他都沒勁了。
笑歸笑。笑完了,他還是惡狠狠地啐我:你他媽豬!你豬!你豬!
我在他肚子上用力揍了一拳:你還敢罵不?!
你豬!這小子是越打越狠的那種人,典型的欠揍。
我掄起拳警告他:你再罵,我再打斷你一根肋骨啊!
哼,怕你?你打,有種你就打!你打斷一根,老子打斷你十根!他掙我按,相持不下。
操!你打斷我十根,我就打斷你一百根!我血上腦,手下使着勁。
你會數數嗎?誰會長一百根肋骨!他也使勁。
我他媽管!
所以說你是豬!
我把你丫渾身骨頭都拆嘍!我怒氣上衝,吼,聲音越來越大。
你試試看,我把你大卸八塊!他也吼,和我比着嗓門。
我拿刀砍死你!我怒不可遏。
我拿槍轟死你!他絕不讓步。
我他媽奔死你!我撲上去低下頭,隔着窗簾按在他不停蠕動的嘴上。
太心慌了,他是僵住了,我是手忙腳亂。然後重重地一拳打在了我臉上。驚跳而起,奪門而出,跌跌撞撞地下樓,奔出院門,再向前,抖出鑰匙開車門,靠,插了幾次都沒插進去。好容易插進去了,發動,直行,恩,不對,差點忘了前面是死衚衕,掉頭,方向盤打的太猛了,車屁股擦着圍牆爆出一溜火星。打算往前的時候,高力強從陽臺上衝了出來,一擡手,我的後車窗就隨着拋物線的落體運動應聲而碎。我一扭頭,後窗上破了一個大洞,一隻菸缸和碎玻璃渣滾落在後座上。
你他媽給我滾!
又一樣東西飛來了,我加大馬力,逃。倉皇而逃。
不知道開出多遠了,才猛地醒起,陳向陽上次說的最後一句話。
王炮。。。。。。你好歹應該去。。。。。。當面謝謝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