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明朝的科舉制度到這個時候已經逐漸完善,尤其是地方上院試和鄉試兩道關口。
按照正常情況下說,每省鄉試的名額不同,同江南省份每界有四五千秀才涌進考場不同。如陝西這種文教落後地區,能夠參加考試的士子大約在三到四千之間,看起來不少,但其實是不夠用的。
道理很簡單,鄉試三年一期,可院試每三年考兩次,每次都能製造五十名秀才,幾十年下來,就是是幾千之巨。而一省有十幾個州府,也就是說有資格參加鄉試的怎麼着也有好幾萬。如此,問題就來了,誰能進考場誰不能進就值得斟酌了。
一般來說,讀書人在考中秀才之後,成績好的都會被選拔進官學。鄉試考試資格優秀考慮官學士子,不夠之數則由官學通過考試從民間秀才中選拔。也就是說,你只要進了官學,半隻腳就算是踏進鄉試考場了。於是,就出現了有錢人買官學名額,榜姓的咄咄怪事。
當然,官學生每年都又考試。考試不合格者是要被趕出官學的。
所以說,黃威要想拿到鄉試名額,首先就得走通學政衙門的路子。
袁新運權勢雖大,可還碰不動學政衙門。
過朝地方有所謂的三司,也就是說一生的民政歸承宣布政使司管,軍事歸都指揮司,提刑按察使司管刑法。
實際上,都指揮司好象沒什麼權力。於是,就有三臺一說,就是:布政使藩臺、按察使臬臺、學政學臺。
三臺的主官都是正三品大員,重要省份如南北直隸則是從二品,互相制約,互相看不順眼。
學政衙門的官員都是清流,怎麼可能買小小一個提刑司僉事的帳。可見,袁新運後面必然又個大人物,至少是從三品的貴人。
這樣的人物若是被他黃威個惹惱了,要想除了自己,也不過是一件簡單的事兒。好在那人選擇了交易,用利益封他黃威的嘴。
想到這裡,黃威大叫幸運的同時,又爲自己捏了一把冷汗:這纔是富貴險中求,人生不搏上一回,又如何能成爲人上之人?
是的,表面上看起來,自己不過是被得到考試資格,又可以接待大主考,好象並沒有得到任何承諾,可黃威已經知道所有的道路已經被背後那人鋪平了,接下來就得看他自己的手段了。
實際上,整個陝西省鄉試最重要的有二十人,正副主考和十八房內簾官。考試進考場答完卷子之後,先要由外簾官糊住卷子,然後將考生所作的題目重新謄錄一便,然後再送到內簾官那裡閱卷。
這十八房同考官覺得你的卷子作得不錯,這才推薦到正副主考那裡排定名次。
你就算要買關節,可一口氣買通這二十人那卻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所以,這事不是這麼操作的。最好的辦法是通過觀察李祭酒這段時間被陝西士紳官員吃請,揣摩主考官的出題思路。另外,送些錢給李大人身邊的長隨,請他們給個關節。
爲此,黃威已經事先兌換了幾百兩黃金,又聘請了幾個答題好手老學究,暗自做了準備。
果然,在大主考李禎進西安城亮馬誇街這一天,他就得到布政使司的通知,讓他隨行。
聽到這個消息,黃威已經明白,袁新運走通的是步政使司的門路,他的幕後老闆就是裡面的人。不是左右布政使就是左右參政。只是這人究竟是誰,他也無從得知。
居中聯絡黃威的就是高布政使的這個師爺,先前見到本省最高級的官員,黃威自然是曲意逢迎,打算在高凌漢面前混個臉熟。方纔更是一個衝動,就湊上去給高大人打扇,結果被師爺一通埋汰。
亮馬誇街之後,距離進鄉試考場還有十餘日。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裡,李主考會出席許多宴會,黃威自然要一刻不停地跟在後面,看能不能從大主考那裡探點風聲。
回到住所,黃威想了想,探口風的事情且不提,關鍵是李主考身邊的長隨那裡也得去打點打點,正琢磨着,一個心腹跑進來,低聲說:“稟三老爺,高文已經進了提刑司。”
“啊,今天是高文過堂嗎?”黃威霍一聲站起來。
“是,今日是高文第一次過堂。這姓高的賊子也不知道哪裡來的通天手腕,竟然依附了錦衣衛,這陣子都被錦衣千戶所護着。提刑司屢屢過去拿人,都被錦衣衛給轟了出去,還死了人。如今,兩個衙門都難翻了臉。不過,犯人老捏在錦衣衛手頭也不是辦法,那樁案子不可能這麼拖延下去。錦衣衛也是沒有辦法,這才答應交出高文。”
“好,只要那賊子進了提刑司就好,他一進去,就別想出來了。”黃威大感振奮。
那個心腹擔心地說:“三老爺,錦衣衛可不是好對付的,怕就怕提刑司拿他沒個奈何。”又嘆息道:“真沒想到小小一個高傻子,怎麼講究認識錦衣衛呢?”
“是啊,真叫人想不到啊。他究竟又是使了什麼法子……錢,對對對,肯定是的。聽說高文賊子寫書賺了不少,幾千兩還是拿得出來。廠衛貪婪成性,自然見不得銀子。不過,不用擔心。”黃威嘿嘿冷笑:“若是往年,聽到錦衣衛三字,只怕所有人都會嚇得冷汗直流。可現在嘛……他們錦衣衛的頭兒都被人給打死了,誰又拿他們當回事?”
黃威所說的錦衣衛的頭兒正是錦衣衛都指揮使馬順,去年放被文官們給打死在朝堂上。
事情是這樣,土木堡之變,太上皇被瓦剌人活捉之後。爲了穩定大局,郕王朱祁鈺,也就是當今景泰天子監國。羣臣將此戰的責任推卸到太上皇貼身太監王振身上,就衝擊午門,涌上朝堂爭相向朱祁鈺彈劾王振,要求嚴辦****將王振滿門誅滅。
景泰帝猶豫了,朱祁鈺能夠在明英宗被俘,國家一片混亂中穩定大局,且組織軍隊在京師擊敗也先大軍,在有明一朝也算是精明有爲的君王。至少,在危急關頭的決斷力並不遜色於太祖、成祖兩代英主。自是知道,土木堡一戰的責任並不能全怪王振。
而且,今日百官羣情激奮,來勢洶,自己若是遂了他們的願,固然皆大歡喜。可如此一來,自己威信何在,以後還怎麼治國,君權豈不是要受到文官集團的制約了?
朱祁鈺作爲一個天子,考慮問題自然會從政治上出發。這事表面上看起來不大,可難保不是文官集團對自己的試探。無詔衝擊宮禁,那可是一個強烈的政治信號,皇帝也是心中窩火。就下旨說:“百官暫且出宮待命,此事今後再議。”
皇帝的這個態度激怒了文官,這個時候,錦衣衛指揮使馬順負責宮禁守衛,帶了人馬過來阻攔百官。他以前是王振的人,現在換了天子,見百官將矛頭指向王振,生怕受到牽連。又想在新君駕前表忠心,仗着有皇帝的諭令,喝斥羣臣,讓他們立刻出去。
這下可是捅了馬蜂窩了,戶科給事中王竑脾氣急躁,見王振已死,馬順還敢如此囂張,他不由得怒上心頭,衝上前去,抓住馬順的頭髮,先用手中的朝笏劈頭蓋臉地向馬順打去,再用嘴咬下了馬順臉上的一塊肉。
王竑這一動手,衆大臣們立刻蜂擁而上,將馬順團團圍住,拳打腳踢。
可憐別人說起錦衣衛,都以爲乃是武藝高強之輩。可是,真正的廠衛高官,其實說到到底都是文職管理人員。馬順雖然權勢頗大,卻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很快就被百官活活打死。
打死馬順之後,百官繼續衝擊宮禁。這下可把朱祁鈺給徹底嚇壞了,直接朝禁中逃跑,可惜最後還是被于謙給攔住。
沒辦法,他只能下令將王振滿門抄斬,這才平息了這場政風波。
這事表面上看起來不過是義憤填膺的百官要求懲辦王振,但根子裡卻是君權和文官集團的交鋒。最後的結果是,朱祁鈺徹底敗北,文官集團勢力大張。
君權不鄣,皇權的標誌廠衛系統也是一蹶不振。
若是在永樂年間,世人一提起錦衣衛,必然是戰戰兢兢汗出如漿,至於現在嘛,誰拿他們當回事?
而且,又因爲早年廠衛這種特務機關直接對皇帝負責,可以繞過司法程序做事,加上裡面的人員良莠不齊,難免幹了許多天怒人怨的事情,可以說已經激起了公憤。如今,和廠衛鬥爭是政治正確,得道多助。
小小一個錦衣千戶,跟提刑司的僉事比起來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是是是,三老爺說得是。”
正在這個時候,又有一個心腹進來,稟告道:“三老爺,布政使司的馬師爺叫人帶話過來,說是李大宗師今天要在碑林赴宴,請你過去侍侯。”
黃威:“好,好得很。接下來幾日,本老爺會很忙的,你們也給我打點起精神來。”
以他的觀察,國子監祭酒李禎老得不象話,已經徹底昏聵了。自己在底層打了一輩子滾,什麼人沒見過,要想從那糟老頭那裡探些題路也不是什麼難事。
考慮到晚間要打點起精神來,黃威畢竟已人到中年,精力未免不足,正要去迷瞪片刻,睡個回籠覺。又有一人慌張地跑進來:“三老爺,提刑司傳你老人家過去問話。”
黃威:“提刑司……他叫我過去做什麼?”
“回老爺的話,說是提刑司正在查高文一案,叫你過去佐證。”
“叫我過去佐證,又關我什麼事?”黃威有點莫名其妙,心道:袁新運在搞什麼鬼,正要辦那高文,直接拿下就是了,怎麼還牽涉到我,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突然間,他心中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