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年紀大約四十出頭,和這個時代的普通人四十一過就老得不象話不同。此人面皮白皙,皮膚帶着營養良好的光澤。
他雖然矮小,也就後世一米六十左右,可五官端正,頜下一縷短鬚又黑又亮,頗爲帥氣。
若是再年輕個二十歲,還真是點奶油小生的味道。
高文眼尖,立即識出,此人雖然只穿着一件秀才的讕衫,可衣料很是講究,乃是少見的沔陽青,且剪裁得體,價值不菲。古代的衣料以絲錦爲貴,但一個讀書人穿得花枝招展,一走起路來猶如穿花蝴蝶,也不成樣子。況且,花團錦簇也不符合古代文人的審美品味。因此,有身份的讀書人多着道袍、鶴敞,衣料以棉布爲主。
其中,松江棉和沔陽青是其中上品,一件出自名匠之手的上好的棉布讕衫,足抵得上普通人半年吃用。
這個中年書生儀表堂堂不說,身上還帶着一股上位者的氣勢,應該是非常人。
聽到他喊,店小二應了一聲,過來侍侯。
中年書生哈哈笑着,指着高文等人:“今日良辰美景,在座都是平涼一時之英,一應開銷且記在我帳上。”
衆生見他氣度非凡,紛紛起身拱手爲禮,又有人說:“前輩風采照人,不妨坐下飲酒說話。”
確實,人家可是有功名在身的,年紀又長,也當得起前輩之稱。
中年顯得得很開心,伸手挽住高文,微笑道:“不錯,有見地。某本以爲平涼乃是苦寒之地,卻想不出了你這麼一個人才,還請教尊姓大名,可是本次院試報考的士子?在下……”
聽到他問,高文心中一驚:文人交往,自然不能藏頭露尾。就算自己不說,別人嘴快也會報上名號。問題是,旁邊的雅間裡還坐着大鷹小鷹等幾個喪門星。如果被他們知道我就是高文,須有麻煩。
這個時候,衆人已經紛紛起身同中年文人見禮,將樓梯口堵得滿滿當當。高文心中一動,不等那人將話說完,突然一把甩開他的手,咻一聲就朝樓下奔去。一邊跑,一邊長笑吟道:“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高文身強體壯,速度何等之快,轉眼就已不見了蹤影。
“好!”有人喝彩:“高爾止有王子猷之風,真名士也!”
又有人叫道:“妙哉,縱酒放達,風流人物!”
高文方纔所吟這句有個典故,王子猷就是書聖王羲之第五子王徽之,居山陰,眠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吟左思《招隱詩》,忽憶戴安道……即便夜乘小船就之。
船行一夜,到了戴安道的家門口卻不進去,又原路返回。有人問他原因,王徽之回答說:“我本是乘興而來,興致沒有了就回去,何必一定要見到戴安道呢?”
高文活用這個典故,飄然而去,這一招當真是風流瀟灑。
一時間,衆人都一片感嘆。
不過,他這一跑,雅間中的大鷹叫了一聲:“糟糕!”就猛地躍起來,想要追上去。
可一出雅間,卻見樓梯口被那個中年人和諸生堵得水泄不通。其他書生還好,這個中年人派頭實在太足,又有功名在身,他不敢造次,只能眼睜睜看着姓高的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
小鷹氣得一跺腳:“師父,這書生好生奸猾,端地可惡!”
同時跺腳的還有那個中年人,“狂生,狂生!”
他指着衆書生喝道:“你們道他風流放達,有魏晉風骨。依老夫來看,就是任誕荒唐。此人不知道禮數,可惡至極!”
顯然高文剛纔這一手非常不禮貌,而矮個子中年人也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頓時氣得滿面鐵青,連上的肉都糾結成一團,眼睛裡全是憤恨,全無半點儒雅之氣。
這一通罵叫衆生則聲不得,須臾,中年人喊:“小二。”
小二:“老爺有何吩咐?”
中年人指了指諸生:“這兩桌酒錢某不認帳,你自問他們討去。”說完,背了手,氣得渾身顫抖地下樓去了。
“啊……”這下,不但衆書生,就連大鷹小鷹等人也瞠目結舌。
小鷹忍不住咯一下笑出聲來,又急忙捂住嘴。心想:這中年書生出爾反爾,不是大丈夫。
大鷹則搖了搖頭,旋即又微虛起眼睛,低聲對小鷹道:“這個高爾止絕對有問題,不管他是否和高文一案有關,咱們都得查一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盯緊這幾個書生。”
……
夜已經有些深了,高文從酒樓中逃出來。走了半天,見已脫身,這個時候心臟才蓬蓬跳起來,心叫:這回麻煩了,陝西提刑按察司使都找上門來了,出動的還是大鷹小鷹這種名偵探,可如何是好?
這兩人的事蹟高文以前在公門裡也聽人說過,簡直就是刑名界的偶像級人物,在他們手下,不知道破了多少奇案。平涼城不大,高文這段時間常常和府中書生們做文會,飲酒作樂,建立人脈,知道他的人不少,說不好很輕易地就被這兩頭猛禽該找着了。
還有幾日就是平涼府院試,只要捱得十來日,得了秀才功名,自己也安全了。可大鷹小鷹偏偏在這個節骨眼殺上門來,叫高文心中忐忑,暗叫晦氣。
想了想,高文不住深呼吸,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如果因此影響了考試狀態,那纔是真的完蛋了,上次府試就給了他一個深刻的教訓。
還好,高文平日間和人飲宴都是自己去找人,他現在住哪裡,還沒有人知道了。這幾日只需在家中呆着哪裡都不去,等到進了考場就成。
心中有了主意,也安穩了許多。
走了幾條街道,終於回到自己的住所。
剛要去開門,腳下就踩到了一軟軟得東西,又有人“啊”地一聲輕呼。
高文,吃了一驚,猛地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