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都是戴着面具,以一種隱匿者的身份來和她對話。但是現在,很多事情已經只差最後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他們都站在了明處,大概是要來一次正面交鋒。
喬奈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情,彷彿是恐懼,可更多的卻是釋然。好像他也一直盼着一個結束,能讓他放下壓在心頭的包袱,去做一次真正的自己。
腳下踩着走廊裡光可鑑人的地磚,喬奈聽着自己的腳步聲沉沉的,一直帶着他進了祁雲裳辦公室的房門。
他一進門,祁雲裳就毫不避諱地將他上下一陣打量。喬奈果然是喬奈,本來如日中天的事業一下子落入谷底,他也沒有任何氣急敗壞的跡象,仍舊是和從前一樣的風度翩翩,穿着白襯衫和黑西裝,領口還打着精緻的蝴蝶結。
兩個人無言對視了幾秒鐘,喬奈先忍不住開口問:“祁總,你不打算說點什麼嗎?”
這還是喬奈第一次叫她“祁總”,以前他都是很親暱地叫她“雲裳”。
可是祁雲裳微微一笑,仍舊叫他“喬大哥”,佯作不知地問:“是喬大哥你來找我的呀,怎麼反問我呢?你有什麼要說的,我洗耳恭聽就是了。”
“那好,我就來問問祁總。”喬奈狹長深邃的眸子緊盯着她,臉上看起來再鎮定,眸子裡的血絲也出賣了他。想來這些天,他也一定是寢食難安,所以才熬成了這樣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
祁雲裳笑着點頭,“你儘管問,我知無不言。”
“網上的水軍,是不是僱傭的?”
祁雲裳攤了攤手,很坦然地說道:“是啊!”
喬奈也沒想到,她居然這樣大方地承認,被她一句話堵的有些發愣。他緩緩點了點頭,問道:“祁總,我在權氏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你這麼做對你到底有什麼好處?毀了我,能讓你和你丈夫的權氏步步高飛嗎?”
祁雲裳假笑着和他打起啞謎,說道:“毀了你,的確不能讓我的權氏步步高飛,但是至少能讓我心裡舒服一些。”
喬奈反問道:“我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這樣恨我?”
“你做了什麼你不清楚?”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祁雲裳也不想一直和他繞來繞去,冷笑着問道:“喬奈,不管你明白不明白,反正我要告訴你,從今以後,你別妄想能再東山再起了!只有看到你這樣的壞人被踩在腳下,我才能告訴自己再次相信天理昭彰。”
喬奈眯了眯眼睛,也呵呵輕笑了兩聲,他的笑容幾乎有些溫柔,問道:“壞人?祁總,藥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這樣多年,不知道資助了多少大學生和貧困山區的兒童。權氏的慈善基金裡也有不少是我出的,你說我是壞人?”
他不提什麼資助大學生還好,他一提起這個,祁雲裳笑的更加譏誚,索性挑明瞭問道:“喬奈,你怎麼還有臉提什麼資助大學生?你自己想想,你爲了一個男人,去利用你資助過的大學生做出那些傷天害理的事,難道你自己心裡就沒有半點愧疚嗎?”
提到這些,喬奈的臉色果然驟然一變。剛纔僞裝出來的笑意消失不見,他緊繃着臉色問道:“什麼男人?什麼我利用自己資助過的大學生?祁雲裳,說話可是要講證據的,不然小心我告你毀謗!”
“呵呵,毀謗?真是好大的罪名,也不知道毀謗罪和故意傷人罪,到底哪個更嚴重呢?”那些新仇舊恨一下子都涌上大腦,祁雲裳也止不住激動起來,“喬奈,你到了現在還要狡辯麼?如果不是知道了一切,你以爲我爲什麼要僱傭水軍故意黑你?”
之前的樁樁件件現在都清晰地回放在祁雲裳的腦子裡,再加上現在權均梟和圈圈的生死未卜,祁雲裳望着喬奈,恨不能撲上去把眼前的男人撕碎了。她一字一句如同咬金斷玉,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聲音問道:“喬奈,事到如今,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到底爲什麼這麼恨我?”
來這裡之前,喬奈已經預知,祁雲裳只怕已經知道不少事情。可是當她提到什麼男人的時候,他還是悚然愣住了。
渾身的血液都彷彿凝固了一般,這麼長時間以來,深埋在內心的秘密,如今這樣羞恥地暴露在人前……男人……祁雲裳到底是怎麼知道,他喜歡的人居然是個男人!
他腳下有些不穩,高大英挺的身體稍微晃了晃,最後順勢跌坐在了身後的沙發上。祁雲裳一時激動,已經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顯得居高臨下。
祁雲裳繼續逼問:“你倒是說話呀!我祁雲裳到底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害我?”
從被鄒婉婉找人綁架開始,祁雲裳到底有多少次從喬奈的手下死裡逃生?她自己都快要數不清了。她都想象不出來,到底有怎樣的深仇大恨,能讓一個人如此喪心病狂,處心積慮花了這麼多心思,只爲了置她於死地?
喬奈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似的,高大的身體窩在沙發裡,好像整個人都顯得單薄了不少。
喬奈苦笑着問:“我就是恨你,恨不能讓你死,讓你失去你覺得重要的一切!因爲我覺得不公平,憑什麼?憑什麼我連想都不能想的人,我連說都不能說的愛,你就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我不甘心,所以我要一次一次地害你!”
祁雲裳冷眼看着他,他繼續說道:“可是沒想到你這麼命大,一次又一次地被你逃了!本來在小月和林霄結婚以後,我也想過就這麼算了,可是偏偏你還要在國外讓我遇上!”
說到這裡,他似乎恨意更濃了,兩眼露出兇狠的目光,那是祁雲裳從沒見到過的樣子。
其實對於小月的事,喬奈也一直心存愧疚。一個單純可憐的小姑娘,因爲被他資助,後來成了他手上的一顆棋子。他一開始並不是存心利用她,但是有些事一旦開了頭,後面的事情就再也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小月幫他做了那麼多事,最後甚至絕望地自殺。當時他想,自己是不是該放手呢?後來祁雲裳去山區資助孤兒院,他最後賭了一次,想着這次如果不成功,他就真的收手。畢竟祁雲裳和他心裡的那個人也沒有在一起。
爲了忘掉那個人,他還逼着自己找了葉子柔。最最開始的時候,他是真的打算強迫自己,和葉子柔發展一段男女關係。可是偏偏那樣巧,他在國外再次遇上了祁雲裳……而且,她是和他在一起!
他想都不敢想的人,她居然和他在一起!
祁雲裳看到他咬牙切齒的樣子,心裡一個念頭隱約一閃,但是快的讓她抓不住。而喬奈自己已經咆哮出聲:“祁雲裳!你既然有了權均梟,你爲什麼還要和他在一起?”
喬奈猛地一擡頭,祁雲裳這才發現他滿眼怒紅,而兩頰兩道明亮的水痕,分明是哭了。
喬奈這樣的男人,居然哭了……那個他,到底是誰?
祁雲裳心裡已經恍惚有了答案,但是怎麼也不敢相信,她顫抖着問:“你說的他,到底是什麼人?”
喬奈用力點了點頭,擡手抹掉臉上的淚痕,歇斯底里地吼出那個平時從來不敢出口的名字:“你還裝什麼傻?你要問是不是?你們查了這麼久,就想知道這個人是誰是不是?好!我現在就告訴你,到底是因爲誰,把你害成現在的樣子。他是靳舟寅!你的靳大哥,靳舟寅!”
靳舟寅!
居然是他……果然是他!
剛剛喬奈提起國外的偶遇,祁雲裳就想到了,可是怎麼也不敢相信。現在喬奈親口說了出來,她還是驚的往後踉蹌了兩步,最後扶着辦公桌纔沒有倒下來。
她不敢置信地問:“你……你喜歡的人是靳舟寅?”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喬奈再也沒有什麼好遮掩的。靳舟寅那個名字,一直是他內心深處的禁忌,從來不敢在人前提起來,可是午夜夢迴,自己呼喊着醒來的,永遠都是那個名字。
在國內,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愛情是不被接受的,如果不是因爲這樣的偏見,當年事業如日中天的哥哥張國榮,也不會選擇在愚人節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是對於喬奈而言,最折磨他的,還不是那種扭曲的性向帶來的壓力,更重要的是,他喜歡的男人從來就沒有多看過他一眼。甚至、甚至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在暗中喜歡過他那麼多年。
最初的時候,靳舟寅以爲自己對祁雲裳的不是男女之情,他只把她當成妹妹。可他不過是當局者迷,他自己不知道,每當他看着祁雲裳的時候,那眼神有多溫柔多寵溺,那是他對着鄒婉婉的時候從來沒有過的。
他喜歡祁雲裳,祁雲裳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可是喬奈卻作爲一個旁觀者,看得一清二楚。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對祁雲裳有了最初的恨意。
後來祁雲裳突然嫁給了權均梟,這讓他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一些。雖然祁雲裳和靳舟寅當時都是互有好感,但是靳舟寅當局者迷,祁雲裳嫁爲人婦,他以爲他們就會這樣陰差陽錯地徹底錯過,他以爲祁雲裳不會是他的威脅,但是他還是錯了。
他得到了消息,原來祁雲裳和權均梟不過是契約結婚。她嫁入權家,不過爲了讓權均梟幫她把靳舟寅追到手。而靳舟寅在失去了祁雲裳之後,似乎也慢慢意識到了自己的感情,他甚至放棄了鄒婉婉,準備着向祁雲裳表白。
這樣的事情……這樣的事情讓他怎麼能忍得住?
於是他聯合鄒婉婉,找人綁架了祁雲裳,以爲把她弄髒了,靳舟寅就會嫌棄她,然後徹底放下愛她的念頭。可是沒想到祁雲裳命大,被權均梟給救了回去。
慢慢地,喬奈發現,就連冷酷無情的權均梟也對她動了心。他開始更加羨慕嫉妒恨,這個女人到底有什麼地方好,值得男人們這樣對她?而又是憑什麼,她什麼都不用付出,就能輕而易舉地獲得愛情?
再後來……祁雲裳也
愛上了權均梟,甚至爲了他拒絕了靳舟寅。本來他應該開心的,可是看到靳舟寅失魂落魄的模樣,他對祁雲裳的恨意卻更多了一些。
靳舟寅是他放在心上的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而那個女人,她怎麼可以這樣傷他的心?
喬奈那時候矛盾極了,所有的念頭在腦子裡橫衝直撞,因爲得不到,因爲說不出,因爲忘不掉……情之一字最傷人,而他把自己的情傷全部發泄到了祁雲裳的身上。好像只有讓這個女人痛苦,他才能稍微平衡一點。
於是纔有了後來的一切。
鄒婉婉勾引權均梟,小月把祁雲裳騙去片場,林霄被利用來打擊祁雲裳的公司……祁雲裳應該恨他,他心裡都明白。到了今天,能把所有的事都說出來,他反而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
祁雲裳聽他說完這一切,搖着頭苦笑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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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查出來,處心積慮要害她的人是喬奈,她和權均梟百思不得其解,始終找不到他的目的。他們想出了很多理由,甚至連最狗血的殺父之仇的橋段都想了出來。可是怎麼也想不到,喬奈真的是gay,而且喜歡的居然是靳舟寅。
祁雲裳現在爲了權均梟近乎瘋狂,而現在看來,更早瘋狂的人其實是喬奈。
因爲他的愛情註定是絕望的,從一開始他就已經絕望了。後面的所有的事,不過一個在愛情裡絕望的人,對這個世界的種種報復。
絕望的人最需要的就是理由,而祁雲裳就成了喬奈繼續生活下的理由。也許到了後來,他已經不恨她,只是一條路走得太遠,就再也不能回頭,哪怕他已經忘了,當初自己爲什麼要出發。
想到自己回國的時候,本來和靳舟寅約好了一起,可是他最後沒有出現。祁雲裳心裡一驚,問道:“幾個月前,我從國外回來,靳大哥沒有趕上航班,是不是被你留住了?”
回國後打擊接踵而至,祁雲裳也沒有再聯繫過靳舟寅。現在想起來,不由有些心驚肉跳,不知道喬奈在喪心病狂之下,會不會對靳舟寅做什麼。
喬奈冷哼了一聲,說道:“怎麼?你還有心思關心靳舟寅?”
這口氣彷彿是在爲靳舟寅鳴不平似的。
祁雲裳喜歡靳舟寅的時候,他把她當成情敵。而祁雲裳不再喜歡靳舟寅了,他又把她當成仇人。愛情這東西,就是這樣沒有道理。
祁雲裳只問:“這和你無關,我只問你,你有沒有傷害他?”
“你以爲我是你,只會傷害自己喜歡的人?”
祁雲裳彷彿被戳到了痛處,臉色一變,反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真的不明白?”喬奈也站了起來,咄咄逼人的反問。
現在他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可是怎麼甘心讓祁雲裳這樣得意?他知道得不到愛人的痛苦,他也知道現在祁雲裳的痛處在哪裡。他學着她的樣子反問他:“祁雲裳,我知道你恨我,你說我是壞人,我今天惡有惡報我認了!可是你呢?你覺得你自己是個好人,可是你得到了什麼呢?”
祁雲裳被他逼的後退了一步,而他緊接着逼上來,“你愛權均梟是不是?你也愛你的兒子。可是他們都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
今天和喬奈的交鋒,信息量實在太大了,而且很多事都是關於曾經,都是關於權均梟。那些被自己可以壓抑的記憶全都涌現在眼前,祁雲裳本來就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現在被喬奈這樣咄咄逼人地逼問,她忽然覺得頭痛欲裂,好像馬上就要撐不住。
祁雲裳捂住耳朵,搖頭說道:“你別說了!你不許再說了!”
喬奈喪心病狂,殘忍地笑了起來,“怎麼?你也覺得難受了?你愛的人再也見不到了,你愛的人再也不會愛你了,你也會心痛是不是?”
他要把自己這樣多年承受的痛苦全都施加到祁雲裳身上,這樣才能找到一絲心理平衡。她看到祁雲裳痛苦的模樣,繼續冷笑着說:“你不要忘了,他們之所以會出事,之所以會失蹤,都是因爲你!因爲要飛到國外去保護你,因爲想要陪着你,所以才坐上那個航班!祁雲裳,現在如果權均梟還活着,他一定會恨死你!是你把害成那個樣子的!”
“不是的!不是的!”祁雲裳瘋了一般撲上去,咬牙切齒地說道,“你給我閉嘴!你快點給我閉嘴!”
喬奈不躲不避,任由她掐着他的脖子,臉頰發紅了還要繼續說:“你這樣報復我,就是爲了給權均梟報仇對吧?可是你別忘了,他最大的仇人就是你!我之所以害權均梟,都是因爲想害你,他是被你連累的,整個權家都是被你連累的!”
他的話彷彿魔咒一般,一字一句都像是刀子戳到祁雲裳的心上。而就在她快要崩潰的時候,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沉沉地傳來:“喬奈!你給我閉嘴!”
祁雲裳回過頭去,看到一羣警察破門而入,而領在警察們前面的,正是夜夜入夢的那個男人:權均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