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來江南,若沒有喝到紹酒,沒有聽到姑蘇的評彈,沒能看成日出紅勝火的江花,或者未能泛舟玉鑑瓊田三萬頃的五湖,但只要去了明月山莊,便不會有遺憾。
明月山莊有常人一生都想不到的奇景,更重要的是還有無病公子。
明月山莊已經成立有五年,在這五年間,山莊成了江南最大商會的會首,揮手間可以調動半個江南的財富。
許多人都知道,明月山莊能做到這些,只因爲一個人,那就是無病公子。
如果這不是事實,如果不是山莊的人對無病公子敬若天神,如果不是江南十三家大商行的行首盡數被無病公子折服,絕對不會有人相信世間有無病公子這樣出色的人。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無病公子,也絕難有人相信,即使面對一個販夫走卒,無病公子也不會輕視對方。
他不是菩薩,卻活人無數。
他不是官員,卻公正無私。
他不是俠客,卻義薄雲天。
財富,名聲,學識,他無一不具備。
甚至有人嘆道,他不該叫做無病公子,應該叫做無缺公子。
但很少有人見過他。
山莊的護院足足有三十六人都是昔年在江湖上叫得出名號的高手,此刻他們都心甘情願爲無病公子效犬馬之勞。
在山莊之外,整個江南的白道黑道,願意爲無病公子赴湯蹈火的人更數不勝數。在江南,即使發生天大的糾紛,無病公子一句話也足以教兩方化干戈爲玉帛。
沈力絕不信世間真有這樣的人,但他還是來明月山莊了。
他呈上請帖,只爲解決一件事。
南康公主失了一船貨,價值足足有千萬錢。
這是一筆大數目。
官府爲此,花費了大量人力物力去調查真相,可是依然一無所獲。最終有人出主意,說是明月山莊或許能解決這件事。
沈力別無他法,只好找到明月山莊來。
這五年來他深得公主和小侯爺信任,正好也借這件事回自己的江南老家來。他以爲自己能辦好這件差事,結果根本沒有頭緒。
來明月山莊,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
他的請帖遞了進去,很快有人出來,道:“還請沈管事去花廳喝茶。”
“你們莊主也在?”
“公子在午休,怕是要等一會。”
“得等多久?”
“不知道,公子都是自然醒,睡到什麼時候醒來,就什麼時候醒來,沒有定數。”
既然是請人辦事,沈力也不好催。
他只好跟莊丁去花廳,茶水很好,點心也不錯,可是等待總是教人煎熬的。
足足到太陽下山,那莊丁才道:”公子已經醒來,洗漱之後,請沈管事共進晚餐。“
沈力終於鬆口氣。
總算等到了。
從花廳的屏風後面出來一位年輕人,身着淡藍色的錦緞,容貌卻似女子般清雅秀麗,脣紅齒白,皮膚雪淨,自有一股貴氣。
沈力平生只見沈道子有此風儀,此前的懷疑不得不煙消雲散,心爲對方氣勢所攝,忙起身行禮道:“南康公主府沈力見過無病公子。”
他彷彿不在名字前綴上加公主府的名號,就沒有底氣同這位華美的青年說話。
那年輕人一笑,說道:“我不是無病公子,我是山莊的管家花七。”
沈力麪皮變紅,不由撓頭。
花七道:“沈小哥勿要羞躁,你沒見過公子,認錯人也是人之常情。何況你認錯,我心裡高興的很。”
他容貌清雅,脾氣也溫和的很。
讓沈力心頭大爲和緩,他想連山莊的管家都有如此神氣,無病公子更非常人了。
花七親自引沈力去內院用餐。
這一路別有洞天,流水叮咚,落英繽紛,鶯啼雀舞,風簫聲動,無不教人陶醉。沈力心頭的煩惱都被美景消去大半,只覺這裡真是神仙境地,多呆一段時間,怕是都不肯走了。
一樹芳菲後,是一條清淺的小溪穿假山流過,假山後是空草地,竟然可以觀望遠山近水,使人心胸大暢。
無限美好的夕陽,正在對面峰頭。
漢白玉雕琢的桌凳彷彿白雲在青青草地上,不遠處是草廬。
草冢山家有,仙鄉何處尋?
自草廬走出一人,身子較一般江南人高出不少,彷彿鶴立,淡藍色的衣袂隨風飄動,似乘風化羽。
只是戴着銀製的半假面,遮住了嘴脣以上的面部,教人看不清真容。更驚奇的是,假面沒有留下眼孔。
即使如此,這人也行走如風,彷彿他的眼睛能透視。
“可他的容貌也遠比不得花七。”
因爲這人露出的半截臉,十分枯槁,皮色焦黃,好似有病在身。
花七道:“這位便是我家主人。”
沈力忙見禮,心裡又多少有些失望。
花七又道:“今日吃什麼?”
無病公子微笑道:“昨夜一場大雨,料來今天的新筍十分清脆可口,你再摘點松茸來,又弄些春芽去炒雞蛋。”
他微微一頓,說道:“暫時只想到這些。”
花七笑道:“今日,你倒是不爲難我。”
他說完,就急奔離開,快如風馳電掣,教人瞠目結舌。
無病公子道:“花七的輕功不比我差呢。”
沈力不由肅然起敬。
接着他沉吟一會,才細細說了來意。
無病公子很認真在聽,等他說完,道:“這事定給你辦妥,咱們小酌一會,等花七上菜。你這次來別的可以不吃,但春芽炒雞蛋一定要吃,因爲再過幾天就是穀雨了。”
沈力脫口道:“雨前椿芽嫩如絲,雨後椿芽如木質。”
原來春芽以穀雨前爲佳,應吃早、吃鮮、吃嫩;穀雨後,便顯得老,口感乏味,教人無從下口。
無病公子笑道:“聽說沈兄弟離開江南多年,沒想到還記得這句諺語。”
沈力道:“公子也聽說過我?”
無病公子微微一笑。
沈力心道:“是了,定有人已經提前將我的身份信息告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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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他不禁佩服明月山莊的情報網,難怪明月山莊能做到這麼大的規模。
沈力這些年在公主府做事,見識大爲增長,而無病公子學識淵博,兩人倒也聊得十分暢快。
約莫過了兩刻鐘,花七便已經將菜做好。
他手藝不遜色皇宮裡的御廚,雖是幾道小菜,卻也讓沈力吃得心滿意足。
看着光溜溜的盤子,沈力頓覺過意不去,說道:“花管家還沒吃呢。”
花七笑了笑,說道:“我食氣。”
“啊?”
無病公子解釋道:“花七是煉氣士,十天半月都未必能沾一次人間煙火。”
他話剛說完,遠處慢慢有蟬鳴。
無病公子又笑道:“像它們一樣餐風飲露呢。”
花七道:“所以你說它們的肉乾淨又好吃。”
無病公子笑笑道:“嘗言大煞風景,便指他這等人。”
沈力見兩人互相調侃,竟好生羨慕,他現在地位遠比從前高,反倒是沒啥說話的人了。
至於無病公子說花七是煉氣士,沈力亦以爲是笑談。
隨後沈力向兩人告辭,明月山莊雖好,不是他久留之地,無病公子也未留他,任他去下山去。
待沈力走後。
花七道:“動那批貨的人是他們。”
無病公子道:“他們又不缺錢,爲何會對那批貨感興趣?”
花七沉吟一會,說道:“我想他們是爲了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
“據說這次南康公主府的人從海外一座島上發現一處遺蹟,從裡面挖出一塊古玉,而古玉上有陰符經的線索。”
陰符經是漢末三仙之一的南華真人著述,裡面分爲“神仙抱一之道”、“富國安人之法”、“強兵戰勝之術”,既是兵法,也是修行秘籍。大晉太祖能戰無不勝,陰符經的兵法功不可沒。
“看來這事得我親自出馬。”
“你也該活動一下了,否則你這道庭玉樹,便真宅成道庭朽木了。”
無病公子橫花七一眼,說道:“若不是你,我怎麼會大部分時間都耗在山莊裡。”
花七微笑道:“那你也不吃虧,至少除去一個隱患,還得以破而後立。不過清微的先天氣功雖然深奧神妙,卻也過於陰柔,我想非得得到大禪寺的先天氣功才能補其不足,使咱們臻至另一個境界。”
無病公子道:“陰陽並濟我還有點指望,你就算了。我瞧你適合學白敬亭,去參悟那天人化生之道。”
花七道:“那到時候我在深閨繡花鳥,你來做我的郎君?”
無病公子不由一陣惡寒,說道:“你個死變態。”
花七道:“那你也是了。”
無病公子似乎無力反駁,氣道:“早知道當初就該讓你叫我爹。”
“爹。”
無病公子差點栽倒在地上。
他便是蘇籍,只是五年前身體上出了一點差錯,才導致花七的出現。
花七的成因很是複雜,既有先天氣功的作用,也跟劍魔的神識有關,更和蘇籍本身死而復生的經歷脫不開干係。
如果非要來譬喻,可以用神話傳說中的化身來解釋,但花七又是獨立的個體,總之是一言難盡。
至於花七的身體,卻本身是一個死者所有,蘇籍在那時靈光一現,才製造出花七來。因爲花七本是死人,自然便陰氣極重,這反倒是讓他修成鬼魅般的輕功。
蘇籍要不是功力遠比花七高,怕是輕功還及不上他。
自此蘇籍也更加深刻意識到,在通幽以前武學以煉氣爲主,通幽以後,便是煉神境界。
故而道家的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和煉虛合道,實在大有道理。
蘇籍猜想,入神坐照應當是煉神還虛的過程,至於最後一步的煉虛合道,怕是從沒有人做到過。
強如漢末三仙,定也困在煉虛合道這一步。
否則他們若是煉虛合道,便也是真正無敵了,根本不可能死。
而花七除卻汲取天地元氣外,更得蘇籍不時渡以陽氣,否則便會陷入沉睡,進入死定之境。
故而即使沒有花七和他本身的特殊關係,花七也永不可能加害蘇籍。
正因爲這個原因,才定下兩者的主從之別。
花七必須得依附蘇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