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籍沒有找到暗道,但他被大晉的軍隊包圍了。這次不是神庭的天兵,但也算他生平少有遇到的重大危機。
爲首的將領盛氣凌人,可是隻要對這個將領有所瞭解,便該知道,他盛氣凌人是理所當然的。昔
年有帝國之壁稱呼的大將軍李安國西出陽關,滅國屠城,只帶了十八騎,而那十八騎的隊長便是蘇籍面前的將領,李安世。
安國和安世只有一字之差,但兩人不是兄弟。李
安世原本姓徐,只是因爲他曾爲大將軍出生入死,更在陽關萬里之外的多瑙河以一己之力,擋住了神殿的十字軍的東征。
所以大將軍愛他,讓他跟自己一個姓,他也以此爲榮。周
圍將蘇籍團團包圍的軍士都是大晉最精銳的邊軍,他們擺成的軍陣,絕不會比蘇籍教給錢赤城等人的鴛鴦陣遜色。
何況他面前是李安世。蘇
籍第一反應是東海王搬來救兵。
但很快蘇籍就否定了。
李安世身後是大將軍,大將軍絕對忠於太子,因爲他帶着十八騎在太廟發下重誓,永遠忠於太子。這也是天子的意思。
無論天子有多冷酷,他始終是太子的慈父。如
果李安世投靠東海王,第一個殺他的便是大將軍。蘇
籍沒有見過那位大將軍,可是從傳說來判斷,對方絕不會比劍魔差多少,至少應是大神官那一級數的人物。“
你就是明月山莊的莊主無病公子?”“
是我。”
“好,你犯了死罪,跟我走吧。”蘇
籍淡然道:“什麼死罪?”
李安世使了一個眼色,軍士們擡出一袋花肥。“
這個人你認得吧。”“
知道。”“
他死了,而你身上有他的怨念。”
人有精神,自然有怨念,自神夏以來,中原人敬鬼神的根源在於他們敬奉早已歸寧的先人。諸
夏敬鬼神,實際是敬祖先。
敬天法祖也由此而來。
但蘇籍不認爲誰有辦法分得清怨念的具體內容,連他這清微教的道庭玉樹都不能,他李安世怎麼能,這是栽贓陷害。
“他的死跟我無關。”“
你知道他是誰?”“
不知道。”“
他姓李。”
“大將軍的子孫?”李
安世冷笑道:“如果是大將軍的子孫,你現在就得死。不過也差不多,他是大將軍親弟弟的孫子,而且他只有這一個孫子。”
蘇籍道:“人是我殺的我會承認,但他不是我殺的,而且將軍真以爲能抓住我?”李
安世道:“我知道你們這些人常常以武犯禁,因此不太將國法放在眼裡,但現在我要告訴你,國法大於天。”
李安世成名時,蘇籍也就剛上羅浮山不久。他
雖然是外家高手,可這些年來不缺少天材地寶,因此雖然沒內家高手那麼會養生,卻仍有壯年時的精力。他
用的是槍。
也幸好是槍。老
頭子曾評價過大將軍的方天畫戟可以排到天下第五,而他隨從李安世的槍雖然和大將軍的方天畫戟一脈相承,卻只能排到天下一百開外。
蘇籍估摸着自己怎麼也能排到天下前一百了。李
安世的槍如蛟龍出水。
蘇籍呢?他
就是隱在九天雲層裡的神龍。
神龍見首不見尾!如
果白五在這就會發現蘇籍比之前跟他交手時還要快。其
實蘇籍都不知道他還能有多快,因爲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極限在哪,或者說先天氣功本身就是不斷激發人潛力的功法。
李安世槍法忽然又一變,之前是蛟龍出水,現在便是烈火燎原。
蘇籍太能躲了,所以他乾脆要他天上地下都沒有藏身之地。這
槍法如果是一對一,自然大損元氣,稍稍露出破綻,就會被人乘隙而入,此時李安世卻沒有顧慮。他
不是一個人。對
于軍人而言勝利是最重要的,其他皆排在後面。
蘇籍越來越快,身子竟轉起來,好似陀螺。
如果眼力足夠好,就能發現他簡直不是在轉圈,而是在李安世的槍尖上舞蹈,那樣的輕盈,那樣的有力。短
短時間,李安世刺了一千槍,連蘇籍一片衣角都沒捱到。
如果旁人知曉,定會以爲蘇籍武功遠在李安世之上了。但
蘇籍自己明白,他們差距不算大。他
也不知道自己這麼能躲。
李安世沒有累,但也收槍,兩人重新陷入對峙。他
眸子閃着精光。很
少有人能這樣,這是因爲他精氣神太充足的緣故。“
將軍請住手。”一個熟悉的聲音出現。
蘇籍看過去,稍稍意外,來人居然是沈力。沈
力指證他是山陰縣衙血案的兇手後就消失了,蘇籍沒想到他會在這裡突然出現。李
安世不認得沈力,但認得他手上的金牌,那是東宮之物。
除非他要背叛大將軍,背叛太子,否則見了這塊金牌,他必須聽令。這
位百戰餘生的大將下馬向手持金牌的沈力行禮。“
將軍可以回去了。”“
請使者給個理由。”
“無病公子並非兇手,兇手另有其人。”
李安世當然知道,但他來這裡主要是爲了抓捕蘇籍,至於蘇籍是不是兇手,並不重要。
“還請將軍帶着兵馬回去。”沈力再次強調。
於是李安世只好帶着軍隊如潮水般離開。這
裡又變得平靜。那
些男子也早已被軍隊帶走。
他們都是紈絝,但也不能隨便將其丟棄在這裡。
蘇籍看着沈力,問道:“你之前誣陷我,爲何現在又幫我?”
沈力道:“我那天晚上確實是看到莊主動的手,因此只是實話實說,但後來又知道這件血案其實和莊主沒關係。”
蘇籍道:“有人假扮我行兇殺人?”
沈力點頭。
蘇籍又問道:“李安世爲何要抓我?”
沈力道:“莊主要知道不難,我也不瞞你,死的那位李公子其實不是大將軍的侄孫,但在名義上是。這件事是大將軍府上的醜事,因爲大將軍的侄兒早沒有生育能力。不過大將軍對他這位侄兒極好,因此陛下命人在洛京城外的玉泉山建造清涼殿,大將軍推薦他做負責人。只是清涼殿雖然建成,但留下大筆的虧空,所以這位大人將注意打在了明月山莊身上。”蘇
籍道:“那你爲何來救我?”
沈力道:“這是公主殿下的意思。”他
頓了頓,又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公主殿下爲何要幫你。”以
南康和太子的關係要來一道金牌確實不難。蘇
籍知道自己的身份絕對難以被外人瞧出破綻,但南康幫他,多半是知曉了他的身份,這讓他不禁懷疑南康是從天涯海閣得知他身份的。
以南康的權勢,同天涯海閣做交易不難。蘇
籍愈發肯定天涯海閣的主人肯定是那人。
只是冒充他在縣衙做下血案的又會是誰?起初蘇籍是懷疑白五的,但見過白五的劍法後,釋去了對白五的懷疑,那樣劍法的主人沒必要幹這種勾當。
無論如何,現在明月山莊已經註定變得極爲顯眼,甚至是多方勢力垂涎的目標。這
定是花七期待的。
旁人都以爲明月山莊是肥肉,等到真正咬上時,纔會知道這是百鍊鋼,要崩掉他們的牙齒。
蘇籍繼續道:“你還有別的話嗎?”沈
力遲疑道:“公主說如果你有空,可以去南康公主府做客。”這
是最重要的事。
蘇籍道:“我會去的。”沈
力大鬆一口氣,道:“那我回去覆命了。”蘇
籍目送沈力遠去,他還得留下來。他
欠了南康的情誼,今生今世都未必能還完,只是他還能怎樣?…
…
蘇籍覺得自己一個人確實比較難以找到那個暗道,所以他叫了花七來。花
七不但來,還提了一壺酒。蘇
籍道:“現在還不是喝酒的時候。”花
七道:“我感覺到你心情不好,才特意帶酒來的,你不喝就算了。”
蘇籍嘴角一抽。花
七道:“是不是覺得我們心有靈犀,我還善解人意。”
蘇籍嘴上說不是喝酒的時候,還是將酒喝個乾淨,他喝完後,理所當然道:“還是喝了好,免得礙手礙腳。”他
將酒罈子丟在水裡。花
七笑了笑,又注目百花谷的一切,說道:“老實說我的智商跟你差不多,你都找不到,我多半也找不到,不過我的辦法確實要比你多一點。”
蘇籍輕嘆,然後收回,他這個人很虛僞啊。
花七的辦法很直接,他放了一場大火。
蘇籍難道想不出這個辦法,他不過有點憐惜花花草草罷了,所以他這個人虛僞。
花七很直接,很乾脆。
如今花草正嫩,燒山谷可不容易,但花七還叫人帶了火油。一
場大火,將山谷燒的光禿禿的,這樣要找通道就容易許多,沒多久蘇籍和花七就找到了。這
洞口的位置很隱蔽,甚至有障眼法,所以蘇籍多次路過而不知。
花七笑道:“這位置不錯,來年我叫人多種點花花草草,當咱們的別墅。”
最後他還感嘆一句道:“難怪那些豪紳都喜歡買房買地。”蘇
籍道:“咱們就是最大的豪紳,好吧。”“
我只是個打工的。”花七可憐巴巴道。蘇
籍不想理他。
他覺得跟花七吵,就是自說自話,像個神經病一樣。
誰叫他們從某種意義來說,本來就是一個人。通
道很長,還很曲折,出去後,豁然開朗,鳥語花香,鶯歌燕舞,還涼悠悠的。花七一呆,說道:“我還是把外面收拾下做別墅,這纔是現成的。比起這裡,外面簡直跟狗窩一樣。”
蘇籍道:“可你現在很喜歡狗窩。”花
七翻了個白眼,還使個眼色,大意是我如果和你一樣,現在直接動手殺人了。蘇
籍眼眸微微眯着,確實要殺人了。這
次對手不是活人,而是石人。
在周圍有許多石人冒出來,都拿着劍,擺着劍陣。花
七不但不害怕,反而兩眼放光道:“發財了。”
原來石人手裡的劍把把都來歷非常,有五色劍,古銅劍,永安劍,安定劍,火精劍……這些都是傳世的名劍,如今居然都聚在一處深谷。天
下的劍客,但凡能死在這裡,怕是此生無憾。蘇
籍見多識廣,微微沉思,便道:“原來當初的劍老人隱居在這裡。”劍
魔之前最負盛名的劍客自然非劍老人莫屬。
花七道:“看來這劍陣也是劍老人遺留的佈置。”石
人劍陣以六六爲數,三三成陣,暗合天地人,對應六合八荒,變化無端。尤其是石人的推動,定然是以水力。那
流水看似潺潺,其實力道何止萬斤。作
用在石人上,每一個都可謂是當世的武學高手。而
且一個石人會一招劍法,但旁邊的石人劍招恰好應和,如此如行雲水流,自然而然,毫無破綻可尋。
這些劍法實際上都不算精妙絕倫,只是如天工開物,不落窠臼。
蘇籍和花七困在劍陣裡,也暫時只能招架。
花七道:“早知道我把飛景給你帶來,憑此利刃,這劍陣的名劍也如破銅爛鐵。”“
那就可惜劍,而且還毫無趣味了。”蘇
籍又聞到花香,這是毒氣。花
七身子如龍捲,那些香氣都往他身上匯聚。
他的皮膚在汲取毒氣後,不但沒有發紫,反而愈發晶瑩如玉。
他是太陰之身,不懼世間萬毒,反倒是可以從毒氣中獲益。有
花七幫忙掠陣,蘇籍更可以放心研究劍陣。
劍老人留下劍陣一是爲了防止有人冒犯他的墳冢,二是留下自己對劍道的精妙見解。
蘇籍本身對劍道的理解,哪怕是五大劍派都少有人能及,見到劍陣,其實內心是欣然不已的。他
一邊拆解劍招,一邊推敲神意,愈發理解劍老人的劍道。
世間武功,無不是千錘百煉,力求不破。所
謂武學上乘,其實和兵法殊途同歸,都要“不恃敵之不我攻,恃吾不可攻”。故而無論是清微、大禪更或者五大劍派都已內家心法爲精要,待到內功大成,臻至通幽,自然少有人能敵。但
劍老人萬年悟出人力有時而盡的道理,認爲人身潛力有限,血肉之軀,自不可能跟金剛玉石相比,反倒是自然之力無盡無窮。
那江河改道,海口決堤,山崩地裂,遠非任何人力可以比擬。因
此他致力於制天命而用之,講究用造物之工,融於劍道。
蘇籍若非修煉先天氣功火候已到,對於這番道理理解絕不會深刻,其實劍老人這思想,正是和煉神返虛以及煉虛合道一脈相承,同當日劍魔和天子之鬥,殊途同歸。
武學到了高深處,本該是這般。蘇
籍將自己所得和劍老人所得兩相印證,悠然心會,妙處實在難言。
忍不住放聲長笑,聲震四野。石
人劍陣竟兀自裂開縫隙,隨後有地泉涌出。
這劍陣也隨即告破。一
地石人殘骸狼藉,名劍燁燁生輝。蘇
籍將身子融入風聲裡,他真氣鼓盪,人同天地之力結合,身子飄然欲飛。這裡地方不算太大,半個時辰後,蘇籍找到一處草坪,正見到李清泉以及她。她
望着蘇籍,怔了證,說道:“好久不見。”蘇
籍淡笑道:“我這模樣你都還認得啊。”
“猜的。”李
清泉道:“老朋友,你現在發達了,還記得我。”蘇
籍道:“忘了誰,也不會忘記老酒鬼你。”
兩人相視一笑,彷彿又回到二十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