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嘔——”
雪見捂住嘴,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險些嘔吐出來。景天從未聞過如此濃烈的血腥氣,屏住呼吸左右看了看,說道:“他們……他們都死了嗎?”
紫萱眉頭微微皺起,蹲下身將一具屍體翻過,只見屍體面上神情恐懼無比,似乎遇到了驚駭至極之事。而屍體身上幾乎沒有任何傷痕,只有胸口處一個極小極細的傷口,卻直接貫穿到了後背。
紫萱伸出手輕輕將那屍體合上了眼睛,又轉向另一具屍體。每一具屍體受傷位置都不同,有的在胸口,有的在眉心,有的在腹部,但都是那細小極深的傷口,且幾乎都是一擊斃命。
“傷口還在流血,屍體也尚有餘溫。”紫萱緩緩站起身來,說道:“看來兇手離開沒有多久。”
景天說道:“這是誰做的,難道是剛纔那些妖怪?”
紫萱搖頭道:“不太像。你們看,每個屍體身上的傷口都一模一樣,似乎是同一個人做下的。”
景天一驚,說道:“同一個人?這麼多人是一個人殺的?這……”
雪見強忍着噁心,低下頭看着屍體上的傷口,說道:“這麼小這麼深的傷口,這是什麼兵器傷的?”
“可能是細劍、判官筆之類,不過……”紫萱頓了頓,說道:“傷口的形狀,更像是手指。”
“手指?”雪見倒吸一口涼氣,說道:“這個人的顱骨被直接貫穿了,如果是手指……誰會有這麼強的功力啊?
“沒有什麼好奇怪的,蜀山五長老也能辦到。不過……”紫萱環視了一圈,周圍沒有絲毫戰鬥過的痕跡,甚至有的人連劍都沒有拔出,這些蓬萊弟子似乎是一瞬間便被人殺死,而且完全沒有還手之力。
紫萱神色凝重,一股極大的不安在她心中擴散開來。心想這絕無可能,世間之人任你本領再高,也絕對無法在一瞬間殺死這麼多蓬萊弟子。可眼前的情景,又不由得自己不信。
“怎麼了紫萱姐?”景天問道。
紫萱沉默良久,才道:“這人的功力,可說是深不可測……”
景天從未見過紫萱如此神色,心中不由得害怕,說道:“那我們……我們還上去嗎?”
雪見柳眉一豎,說道:“喂,膽小鬼,你害怕了?”
“但是……這傢伙這麼厲害,我們幾個過去,不是送死嗎?”景天說道。
其實雪見自己也有些惴惴不安,但是眼見蓬萊突遭大禍,以她的性格也實在說不出就此不管的話來。
這時兩人都不約而同看向了紫萱,心想還是讓紫萱拿主意。便在此時,幾人耳中同時聽到一陣細微的哀吟聲。這聲音細若蚊鳴,若不是此時異常安靜,根本就聽不見。
“他還活着!”雪見指向旁邊倒在石柱旁的一人。
三人趕緊上前,那蓬萊弟子氣息微弱,肋下的傷口仍在流血。紫萱伸手搭住他脈搏,良久之後搖了搖頭,說道:“他心脈已斷,加上失血過多,已經不行了……”
雪見小心翼翼地靠近,低聲問道:“你……你還好嗎?是誰傷了你,剛纔發生了什麼事?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那蓬萊弟子聽到雪見聲音,眼皮抽動一下,緩緩睜開。他眼中一片渾濁,看到雪見時忽然怔了怔,顫聲道:“春花……春花!你來看俺啦!”
“你……”
“春花!俺可想死你了……”那蓬萊弟子驀地迴光返照,不知哪裡生出一股力氣,伸手握住了雪見的手,顫聲說道:“俺一直……一直想去看你,聽說你嫁人了……是……是真的嗎?”
雪見微微一顫,只感覺他手上一片冰涼,見他眸中含淚,臉上神情滿是殷切,嘴脣動了動說道:“我……”
“唉,你認錯人啦!他可不是什麼春……嘶!”景天說到一半,被雪見重重一腳踢中小腿,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雪見猶豫片刻,輕輕握住那人手,說道:“我……我是春花。我、沒有嫁人,這不是來看你了嗎……”
那蓬萊弟子神色欣慰,嘴角扯起一絲弧度,眼中卻流下淚來,說道:“俺就知道……你心裡有俺,咋不像以前那樣,叫俺……土根哥……”
他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不可聞,手一鬆垂落在地,臉上仍掛着一絲笑容。雪見輕輕叫道:“土根哥……”
紫萱低聲說道:“他已經聽不到了……”
一時間,三人誰都沒有說話,山風吹過,四周一片寂靜。雪見緩緩站起身來,說道:“紫萱姐姐,咱們怎麼辦……”
紫萱擡頭看向山上,手不自覺緊緊握住了腰間刀柄,說道:“我們上去。記住,不論遇到什麼情況,千萬不能衝動,跟在我身後。”
景天雪見兩人各自吞嚥了一口,同聲應道:“是。”三人離開圓臺,繼續往上走去。這麼一來,景天和雪見再也無心賞景,起初上山兩人一前一後,這次卻是並肩而行。風中腥氣漸濃,每往上走幾步便會看到一具屍身,離山頂越近屍體越多。景天轉頭看向雪見,見她烏睫輕撲,櫻脣微張,神色隱隱透出一絲惶意,不由又向她靠近了半步。
雪見望見景天靠了過來,雖不知他心思,卻也感到些許安穩。二人一般心神,遇險便下意識互相依靠,這時僅僅感知對方在身邊,便已然能穩定心緒。
紫萱回過頭望向山道上的屍體,說道:“看來守衛御劍堂的蓬萊弟子都已經遭了毒手,而在外修煉巡遊的弟子們還不知道師門已遭大難。只盼他們能有所警覺,否則一旦毫無準備回到御劍堂中,只怕難逃毒手。”
幾人加快腳步,來到一片寬闊平臺前,一座巨大的劍柱倒在地上,顯然是剛被擊倒不久,周圍滿是碎石。劍柱下躺遍了蓬萊弟子的屍體,鮮血順着青石板流淌滿地,形狀慘不可言。
雪見別過了頭不忍再看,幾人繞過劍柱,只見一排整齊的青石路直通向前,正中央是一座水紋白玉柱搭建的山門,牌匾上刻着“御劍堂”三個蒼勁古樸的大字。
景天忽聽到地上窸窣有聲,轉頭看去,叫道:“紫萱姐,你看!”只見一個倒坐在山門旁的蓬萊弟子發出一聲哀吟,兀自再向御劍堂方向爬動,嘴裡念道:“掌門……”
景天立即走過,將他身子扶平。那人傷在小腹,雖然失血較多,卻沒有傷到要害。紫萱飛快在傷口周圍點了幾處穴道,跟着運起靈力,將一股淡青色微茫緩緩送入他體內。片刻之後,那人神色漸緩,血流也止住。
“掌門……快……不要管我,去……去救掌門……”那弟子氣息微弱,手指御劍堂說道。
紫萱問道:“敵人是什麼人,你看清了嗎?”
“是……是……”那弟子吃力地嚥下涌上喉頭的鮮血,斷斷續續地說道:“是清……清……”
紫萱靠近到他嘴邊,說道:“清什麼?”
“清微……道長……”
紫萱回過頭看了景天雪見一眼,兩人神情皆是驚駭無比。
“清微道長?蜀山掌門清微道長?”
“快!去……去救掌門……咳咳……”那人急着說話,又噴出一口血。紫萱說道:“好,我們這就去,你傷的很重,躺在這裡不要亂動。”說着將他身子輕輕放下。
景天說道:“這人是不是看錯了,蜀山掌門怎麼會……”
紫萱朝御劍堂看了一眼,忽然縱步飛奔而去。景天雪見一驚,趕緊跟上,三人來到御劍堂門前,大門已經被轟成了一個大洞,門前八卦磚也被震得四分五裂。
便在這時,一股極強的靈力從裡傳了出來,轟隆一聲巨響,兩旁劍柱轟然斷裂倒塌。景天被餘震掠倒在地,一個翻滾順勢爬了起來,只聽御劍堂內一個聲音吃力地道:“清微道兄!你可是走火入魔了?爲何要行如此癲狂之事!”
另一人怒道:“我問什麼!你就說什麼。少廢話!”
三人小心翼翼靠近大門,向裡看去。一個面容溫潤的中年道人半跪在地,似是受了輕傷,而他身前站立一白髮老者,清癯雋秀,鬚眉飄逸,猶如畫中神仙一般。只是臉上竟滿是凶煞之氣,一身潔白道袍也染滿了鮮血。
紫萱望見那白髮老者,低聲道:“清微掌門……”
景天雪見都是一震,看向那老者,心想這莫非就是徐大哥的師父?紫萱認識清微道長,她絕不會認錯,難道血洗蓬萊真是清微掌門做下的?
那清微掌門聽到紫萱聲音,朝門口一撇。他雙目血紅,無比兇戾,一股殺氣射了出來,激得景天等人直打了個冷戰。
“門口的那些小賊!趁老子還沒發火,快快給我滾出去!”
雪見怒罵道:“你罵誰小賊!?要我說你這老賊才該滾出去!”
那清微道長眼中兇光大熾,朝着雪見揮出一掌。但見一股氣浪凝聚在空中,如烈火般直衝而來!
這一下來的極快,雪見站在原地,只感覺熱浪撲面,氣息滯窒,渾身猶如被定住了一般動彈不得。千鈞一髮之際,紫萱猛地將雪見推開一步,自己縱身後躍。
“轟隆——!!”
一聲震天般巨響,幾乎整座山門都是一顫。大片塵埃飛揚,炎氣向四周涌去,一瞬間將地面草木化作焦炭,連石頭都燒得通紅。雪見摔倒在地,臉色雪一般煞白,腦海裡猛然間閃過一個念頭。只是驚慌過度,這念頭一閃即逝,再回想時已然沒了蹤跡。
景天穩住身形,拔出劍橫擋在雪見身前,轉頭看去,只見御劍堂厚厚的石磚牆壁,竟被整個擊成了碎沙般的粉末。山風灌入進來,將塵土吹得滿殿都是。景天猛吸一口涼氣,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上來,這道人隨手一掌竟有如此威力,功力之強簡直匪夷所思。莫說自己,只怕縱使徐長卿到來,也絕不是這人的對手。
清微掌門還要發難,那中年道人縱身躍到雪見等人身前,這人正是蓬萊掌門商風子道長。
“滾開!”清微掌門一指點向前,指間迸射出一道劍氣,凌厲清嘯。商風道長雙手合十,口中念動真言,掌間展開一道法陣,鏗嗤一聲猶如金鐵相撞,將那道劍氣阻擋在外。
兩人一攻一守,靈力相持。清微掌門面露獰笑,指上加力向前,商風道長向後撤了一步,說道:“道兄何必動怒?我修仙之士講的便是抱元守一,不擾外物……”
“給我閉嘴!”清微掌門猛然一揮手,指間劍氣激射而出,鏗一聲擊碎了商風道長的法陣。商風道長急側身閃避,劍氣仍是從他肩頭直貫而過,鮮血噗地從傷口噴了出來。
卻見商風道長臉上仍十分平靜,伸手在傷口處疾點幾下,止住血液,吸進一口氣運功護住周身要害,說道:“道兄,你如此行事,究竟意欲何爲?我蓬萊與蜀山同氣連枝,你……”
“哼!你若是不說,我便將你蓬萊一派滿門誅絕!”清微掌門厲聲說道。
商風道長嘆息一聲,說道:“道兄不是不知,我法力低微,尚未修煉成天眼天耳,又怎會知道你蜀山幾十年前的舊事?況且這些事是你親身而爲,你又何必苦苦逼問於我?”
這時紫萱走上前,對商風子道:“道長有禮,我等來的唐突,還請道長莫怪。”
清微掌門和商風子同時看向紫萱,卻見紫萱說道:“道長可知,眼前這人並非清微掌門。”
“什麼?”商風子一怔。
清微掌門皺起眉頭,卻並不驚訝,冷聲說道:“你怎知道?”
“你若是清微道長,你怎會不認得我?”紫萱面色沉靜,直直看向那清微掌門。
商風子半信半疑看向那清微道長,卻見他雖滿臉兇戾,周身上下卻沒有一絲妖氣。且他身上氣息的確是自己熟悉的蜀山一脈,絕做不了假,不由道:“不會吧?這明明就是清微道兄,我修煉多年,且和道兄相交數十年,這一點應該不會看錯……”
雪見一跺腳說道:“你就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嗎?真的清微掌門,哪裡會這樣強兇霸道,殺人如麻的?”
那“清微掌門”忽然朝紫萱靠近了一步。紫萱一驚,卻見他一雙紅眼對自己注目凝視,冷笑道:“哼!……你這妖孽,變成人形,就以爲誰都看不出來了嗎?”
雪見學着他口氣,扮鬼臉道:“你、這、妖、孽!變成人形就以爲誰都看不出來了嗎?”
那“清微掌門”忽然縱聲長笑,笑聲尖銳無比,說道:“我化作這老道,不過是爲了問事方便!要殺你們,根本不費我吹灰之力,我又何必隱瞞!既然這老道死活不肯說,那也不必再讓他活着了!”
說着那“清微掌門”雙臂一張,大喝一聲,一股極強的靈力如轟散開來,震得所有人都退了一步。但見“清微掌門”周身氣息飛速旋轉,無數邪靈四散飛舞,將這御劍堂內的鼎爐、道卦全部掠起,牆壁土石崩裂,整座大殿瞬間搖搖欲墜。
景天等人勉強穩住身形,再看那老道時,他已然完全變了模樣。身形如幽靈般似真似幻,身上潔白的道袍變成了絳紫色,在風中臘臘作響,面上滿是皺紋,鬚眉皓然,一頭亂雲般長髮卻如鮮血般殷紅。
紫萱只感覺這人氣息似妖非妖,似仙非仙,卻是一個“邪”字,當真邪到了極致。那道人猙獰一笑,擡眼看向紫萱。他眼中竟是一片白眼仁,沒有眼珠,即使如此也能感覺一股視線,如刀鋒一般直刺而來。
紫萱心中暗道:“難道是邪靈?可怎會有如此強大之邪靈?”
那邪靈道人冷笑道:“今日就讓你們統統葬身於此!”說着率先一掌朝紫萱揮來。掌中炎浪澎湃,熾熱氣息如火山般噴薄而出。
雪見一怔,猛然回想起剛纔腦海中的閃念。原來這道人使出的這一掌,與當初在賓化城外的陳舵主竟然異常的相似,只是威力卻天差地別。
紫萱只感覺熱風撲面,急運靈力,周身青光掠起,瞬間化作一道屏障擋在身前。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炎氣撞上那屏障,紫萱感覺好似一座大山壓了上來,連退了三步,運起渾身靈力抵禦,但見她腳下磚石迸裂,玉臂上青筋暴起,顯然是極爲吃力。
這一掌餘威將景天雪見都掠倒在地,氣流激盪,壓的人喘不過氣。景天咬牙站起身,雙手握住魔劍劍柄,不斷催動體內真氣,心中默唸:“劍兄啊劍兄!我景天待你不薄,只盼你這次能跟之前一樣大展神威,救我們一命吧!”
片刻之後,感覺自身真氣不斷涌入劍中,劍上逐漸生出紫氣。景天大喜過望,繼續催動劍上靈力,但見那紫氣暴漲,竟化出一道巨大的殘影劍,朝着那邪靈道人揮斬而下。
邪靈道人側頭一看,臉上微現詫異之色,隨即輕蔑地哼了一聲。伸出手來,鏗地一下,竟將景天這殘影劍徒手架住!
景天只感覺雙手劇震,大驚失色。不及反應,邪靈道人反手一揮,靈力激盪開來,轟隆一聲,瞬間將那紫氣殘影劍擊碎。景天面前一股剛猛無儔的力道反推而來,虎口震裂,魔劍脫手飛出,整個人撞在了牆壁上。張開嘴,噗地噴出一口血來。
“呀!你沒事吧!”雪見驚呼,想跑到景天身邊,身體卻被氣浪壓得動彈不得。
邪靈道人臉上越發猙獰,掌力不斷向前逼近。紫萱嘴角溢出絲絲鮮血,彷彿渾身骨骼都要被擠碎,側過頭瞥到身後的景天和雪見,吸進一口氣,咬緊牙關死命支撐着。雪見掙扎到景天身邊將他扶起,兩人想幫助紫萱,卻連一步都無法上前。
“呼——”
便在此時,紫萱眼前一道赤芒閃過,一剎那,手臂上壓力瞬間消去。
紫萱渾身一軟半跪在地。喘息一口,擡頭看去,卻見一片耀眼至極的赤紅光芒,將四周的邪靈瞬間滌盪成灰。那赤芒凝聚成形,化作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擋在紫萱的身前。
“哼!原來是……你這雜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