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高處攀去,山色愈顯蒼蒼。林中壽鹿常駐,枝頭靈禽時鳴。奇花顏六色,修竹翠長春。
張遠川默默跟在明風道人身後,一路欣賞着仙山靈景,雖說纔剛剛遇難成祥,但那些是是非非已無法縈繞於懷,心思裡滿滿的只有歸一閣。
如此行行走走,足足大半個時辰,明風道人帶着遠川攀上一處懸崖,停下來指着崖前的雲海對遠川道:“就是這兒了。”
雖說張遠川上山的時日已是不短,早就習慣了種種稀奇古怪之事,但如今還是忍不住傻了眼,只見四下雲海茫茫,遮天蔽日,哪裡有什麼歸一閣?
明風道人看着張遠川目瞪口呆的傻樣兒只是呵呵一笑,雙手輕輕一揮,漫天的雲霧便層層而下,漸漸凝成一道雲路,露出蒼穹碧藍如洗,雲路盡頭憑空現出一棟樓宇,黑木蒼石,青苔半染,懸浮在無邊無涯的雲海之中,無比的古樸端重,素雅清幽。
明風道人施施然踏上雲路,領頭而行,走到半截,回首一看,卻見張遠川仍在崖邊遲疑徘徊,滿臉苦惱。
明風哈哈大笑,似乎甚感有趣,直笑得張遠川不禁有些氣悶,只是腹誹道:這老道士真不厚道!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這一旦掉下去,可不是玩兒的!
明風道人笑夠了,衝遠川招招手,喊道:“過來吧!這雲路很結實的!掉不下去!”
張遠川小心翼翼地探了只腳出去,輕輕一試,只覺腳下軟綿綿的,但似乎足夠穩當,這才戰戰兢兢的踏了上去,邁着小碎步緩緩而行。
明風道人好玩兒地看着遠川,兩隻黑豆似的小眼促狹的滴溜溜亂轉。
待遠川走到一半,心裡終於安定一些,剛剛放大了點兒步子,老道士詭秘一笑,雙手藏到背後偷偷一揮,那雲層突然四散而開,張遠川一腳踏空,發出一聲驚駭欲絕的尖叫,“嗖”地就掉了下去!
老道士站在半空,捧着肚子哈哈大笑,鬍子眉毛都笑成了一團兒,直到笑夠了,才把圍在腰上的絛繩解下,隨手一丟,那絛繩就似長了眼睛般閃電也似地趕上前去,牢牢捆住了正閉目等死的張遠川。
老道士順勢又是一甩,張遠川便像只大鳥一樣被絛繩高高拋起,只聽“嘭”的一聲巨響,接着是“哎呦”一聲慘呼,張遠川屁股着地,摔到了樓前。
老道士又是大笑不止,一步三搖的走了過來。
張遠川臉色煞白,驚魂未定。明風道人笑眯眯的蹲到他面前,開心地眨了眨眼睛:“你這娃兒,好生膽小,真不中用!”
遠川氣的鼻子都快歪了,“噌”地跳起來,一手撫着屁股,一手顫抖着指着老道士,只是說不出話來。
老道士囔囔鼻子:“小小的娃兒,好大的脾氣!這便隨我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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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一閣是個非常神妙的所在。於麒麟崖一絕壁之外,空中樓閣,凌虛而立。而外人看來,此處只有雲海茫茫,不知歸處。但站在歸一閣的院落裡,卻只見雲峰霧浪都斂於腳下,近處麒麟崖景色一碧,遠方諸雪峰白頭皓首,相映成趣。
歸一閣內,分上中下三層,每層各有三大洞天,合共九處。首層三洞天收藏的是崑崙三脈千年的掌故歷史,人物傳記,各代祖師整理的遊記見聞,奇人軼事,非常博雜。第二層收藏了三脈各類功決心法,寶籙秘籍,乃是崑崙千年傳承所在。而第三層,三脈歷代祖師所煉法寶神器,在祖師或飛昇或兵解後,沒有傳於徒子徒孫的,便都遺留在了此處。
入閣第一日,明風道人便難得一本正經的對張遠川交待:“這第一層你要日日拂拭,不可懈怠,每隔一段時日,還要把這些書籍拿出去晾曬,你若無聊,也可隨便翻閱。但這第二層、第三層你卻萬萬上不的,躲得是越遠越好,你若不聽我言,必然招來大禍,悔之晚矣。”
如此,張遠川便在歸一閣安頓了下來。
歸一閣是崑崙禁地,平日少有人來,十分清靜,除了明風老道和張遠川再無旁人,只到了每月一次的開閣日,纔會有弟子前來借閱書籍。
明風常常外出,張遠川便只好獨守空樓。剛開始,張遠川還頗覺有些不大習慣,幸喜明風道人詼諧愛鬧,少有正經,時間一長,張遠川口口聲聲以“老道士”喚之,他竟也不惱,所以只要他回來,便也十分熱鬧,再加日日有書爲伴,不知不覺張遠川也適應了這樣的生活。
這日,張遠川又是獨自一人,讀書讀的厭了,一時想到此來麒麟崖已兩月有餘,雖惹出偌大事端,還好不曾被趕下崖去,又因禍得福地來了朝思暮想的歸一閣,只是日日只在此層逛遊,又如何能夠成事?本以爲老道士是祖姑婆託來相助之人,幾番試探,均不得要領。有心行險到二層一探,但只看老道士那般鄭重其事,便知不是危言聳聽,可若不試上一試,又如何能夠甘心?
如此思量良久,張遠川終是把心一橫:去便去!這般猶豫畏縮,又能有甚麼良謀?只要多加小心警惕,一旦不好,退下來便罷,想必也不會有甚風險。
主意拿定,張遠川便不再遲疑,稍加收拾,直衝通往二層的梯階而去。
張遠川拾階而上,每一步踏出,必先探查有無暗器機關,埋伏算計,如此這般小心翼翼,戰戰兢兢。誰知卻一路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便到了二樓。
張遠川看着滿屋子的書架,心中喜不自勝:原來是老道士卻是在誆我,差點兒便被他耽誤了大事!哈哈,今日終能一償所願!只是這滿屋子書籍,卻該從哪裡下手?算啦,我便慢慢挑選好啦!
想罷,便隨手挑出一本,翻開一看,竟然一字不識。連忙換過一本,還是依舊如此。如此這般換來挑去,算算足有**十本之多,竟是本本如此。
張遠川只急得額頭冷汗直冒:這是怎麼回事兒?我雖不是秀才,但到底上過學堂,不論草書篆體,這些書本上的字兒我怎會連一個也沒見過?真是古怪至極!難不成是我修爲不到?
張遠川越想越急,渾身氣血漸漸隨心緒澎湃起伏,體內真氣更似脫繮野馬般橫衝直撞,但張遠川猶自不察,神情癡呆,宛似着魔。
眼看便要大難臨頭,自張遠川的脖頸間卻忽然發出一道柔和的清光,正是夏太君所賜的清心普善環。頓時一股暖意直透張遠川心底,頭腦亦爲之一清:不對!萬無這般道理,崑崙重地,怎會上來如此輕巧?現今又遇到這種古怪事兒,必定是中了埋伏!
此念剛起,只見周遭場景頓時一變。所有梯架書籍統統消失不見,四下裡綠草如茵,繁花似錦,一輪皓月高掛碧空,不知何處仙樂縹縹緲緲,隱約傳來,剛有所覺,已是直達耳邊,九天之上,自明月中翩翩飛下一位宮衣仙子,且歌且舞,款款向張遠川而來。
那仙子姿容絕世,身段妖嬈,輕歌曼舞間極盡嫵媚誘惑之能事,直讓人血脈賁張,情難自禁。張遠川雖年歲尚輕,對男女之事,也已朦朦朧朧,一知半解,只覺欲看這女子舞蹈心中欲是難受,氣血翻涌,渾身燥熱,不由大吼一聲:“別跳啦!看的人煩死啦!”
那女子咯咯嬌笑,反而更加奔放,舉手投足間,幽香暗送,羅裳輕解,到後來只剩一層薄紗,妙體半掩,欲遮還休,遠川腦中轟然一響,只覺唯有撲上去和這女子一起舞蹈才能暢快,正要控制不住,清心普善環清光又起,遠川頓時渾身冰涼,慾念全消,重又清醒過來,嚇得忙緊閉雙目,不敢再看。
女子看遠川這般模樣,一時笑得更歡,一個旋身,連那薄紗都給褪去,膚如羊脂靜玉,雙峰豆蔻兩點,腮若桃花,櫻脣輕啓:“公子,如此良辰美景,何不與奴家盡情歡樂?切莫辜負了這大好時光呢。”說不盡的婉轉嬌啼,膩人心扉,只聽得張遠川面紅耳赤,心癢難騷。
女子見張遠川仍是雙目緊閉,不言不動,浪笑一聲,柳腰輕扭,便欲纏上身來,清心普善環剎那間清光大盛,將張遠川罩於其中,那女子厲聲尖叫,化成一道青煙消失不見。
半晌不見動靜,張遠川不由偷偷睜眼打量,心中頓時又是一驚:眼前場景再變,繁花綠草皆已消失,四周只是霧濛濛一片。
遠川不敢亂動,也不知枯坐了多少時辰,再也無事發生,心下不耐,正欲再探究竟,忽聽遠處隱隱傳來腳步聲,遠川精神一陣,心到:莫不是老道士回來了?
果不其然,一眨眼功夫,明風道人已站在遠川面前。
張遠川大喜叫道:“老道士,你可算回來了!快些救我出去!”
明風道人冷冷得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且跟我來吧!”
張遠川從沒見過明風道人這般模樣,不由心下忐忑,囁嚅道:“老道士,你莫不是生氣了?我以後再也不敢啦!”
明風道人只是不理,領頭朝前走去。張遠川也只好緊緊相隨。一路上,只見雲遮霧掩,朦朧中,似是又回了麒麟崖,張遠川心中愈發惶恐,卻也不敢發問。忽然,眼前豁然開朗,不知怎的就到了玉虛宮正殿。
張遠川正茫然失措,忽聽有人厲聲道:“張遠川!你可知罪?”
張遠川擡頭一看,正是玉陽子站在前方,兩眼惡狠狠的盯着自己,遠川心中一顫,連忙行禮:“弟子知罪,弟子實不該擅闖歸一閣重地,還望掌門師伯寬恕!”
玉陽子冷笑一聲:“事到如今,你還想抵賴!你明明是我教逆徒之孫,此上崑崙,居心叵測,圖謀不軌!來呀!費去張遠川修爲,給我趕下山去,嚴禁再踏入崑崙一步!”
韓賽昆和何其峰突然就跳了出來,嘿嘿獰笑着,各豎起一根指頭,緩緩往他氣海點去!
張遠川欲待掙扎逃跑,偏偏渾身動彈不得,冷汗涔涔而下,閉眼瘋狂大喊:“不!我不服!我不服!”
正當此要命關頭,突的一聲霹靂乍響,接着便傳來一聲大喝:“張遠川還不醒來更待何時?”
張遠川激靈靈打了一個寒戰,再睜眼一看,自己原來就站在歸一閣通往二樓的第一層階梯之上,渾身大汗淋漓,兩手皆指着自己的氣海,何曾移動過半步?
老道士站在張遠川面前,捋了捋長鬚,長長噓了口氣,說道:“幸好,幸好,我若再晚來一步,你小子可就功廢人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