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姑沒有如景墟一般感慨,聽着幽冥仙子說到此處,靈光一閃,脫口而出道:“正因爲還記得陽世的事,所以大家到了帝鄉神土,依舊拋不開恩怨情仇,故而泰爲了消解恩怨,尋到了忘塵水?”
幽冥仙子微笑:“阿絳果然聰慧,只是事實與你料想的,差了些許。不是泰尋到了忘塵水,而是造出忘塵水。”
她禁不住露出悠然神往之色,緩緩開口:“對於泰而言,天地間的神物最難的不是如何尋到,而是如何想到。”
“泰是造物主?”周清忍不住開口。
幽冥仙子點頭,“泰雖然不是無所不能,但是煉虛以下的任何神物,他都可以直接造出來,甚至包括生靈。只是……”
她頓了頓,又道:“泰不能造出人來,亦無法制造自開天闢地時誕生的神魔。”
周清心裡觸動不已,泰這樣的能力,有多可怕,他心裡很是清楚。對這樣的存在而言,只要是青陽世界裡出現的問題,或許幾乎都能解決。
若其不能解決,大概是因爲他不知道這個問題存在。
所知,即是所能。
憑空造物啊。
縱使周清聞此,亦不得不神往。
“那,我們不是泰,如何能獲取忘塵水?”聖姑既然知曉周清是帶景墟來找她幫忙,她這個忙幫不上,豈不是落了周清的面子?
她可不想讓周清丟臉呢。
幽冥仙子:“世上既然有了忘塵水,我輩修士,既然能推演大道,只要用心琢磨,總有辦法將忘塵水的玄妙逆推出來。我父親幽冥帝君,一向有塑造天地輪迴的志向,明白忘塵水的作用,這件事物是消解恩怨情仇最好的良藥,因此他得到一份泰遺留的忘塵水之後,費盡心力,尋到了製造忘塵水的辦法。可惜,正是花費太多精力在這上面,我父親終歸未能踏入煉虛的境界。”
“幽冥帝君有大功德於世間,我回陽世之後,當爲帝君立廟。”周清開口。
這便是交易了。
幽冥仙子顯然也是知曉周清真正身份的,周清一開口,她向着周清作揖,“多謝青陽真君。”
無論幽冥聖母和幽冥帝君曾經在上古如何叱吒風雲,但是現在,本界最大的人物,顯然是青陽祖師。
太初仙尊曾說過,“後生可畏,安知來者不如今?”
祂是三大仙尊中,最爲灑脫豪邁的一個,一向以爲,來者當勝過往昔,這世界纔有希望。
只是太元仙尊並不那麼覺得。
太元是守舊派,看根腳。在上古時代,麾下就聚攏了許多太古神魔遺族,認爲太古之後的新種族,太過渾濁,也是它們,在不斷污染世界。
至於太始,祂一向是順其自然,大家也不知道祂內心真正的想法。
只是從行動上來說,太始與太元的合作很多。
幽冥仙子作爲幽冥聖母的再世身,對上古許多秘聞都頗有了解,其實太初仙尊、玄天上帝,都傾向於守護世界,後來大抵是失望了,太初仙尊一度想要滅世,卻被太元、太始阻止。
其中的因果格外複雜,連她的父親幽冥帝君都不曾弄清楚。
只是她父親畢生最大的心願是建成穩固且善惡分明的輪迴秩序。
這裡面的善惡,並非簡單的善惡,而是對世界發展有利的爲善,對世界發展不利的爲惡。
幽冥帝君曾言,若是能做到此事,哪怕他飛灰湮滅,亦將永垂不朽。
太始亦有言,若一個人功業不朽,那麼也算是另一種意義的永生不滅。
此亦是不朽之道。
幽冥仙子指着石橋下的冥河水,“我父親以身道化,忘塵水的奧妙,也融入在了這冥河水中,只是要收攝此水,非得傳說中的塵寰濁水不可。青陽真君若能尋來此物,當可截取此河水,回去參悟造化,便能造出忘塵水來。”
“當真是塵寰濁水?”聖姑驚訝一聲。
“不錯。”
聖姑看了周清一眼,似笑非笑,“此物看來和你有緣。”
塵寰濁水是當年聖姑和周清困在神水宮中發現的寶物,後來被周清收取。
如今周清的北冥真水,便囊括了塵寰濁水。
何況周清現在本就是一道塵寰濁水昇華之後的塵寰劫水的化身。
周清感覺這真是巧合,又果真是有種“天選”的意味。
其實有此巧合,或許有祂們佈局的影子,譬如太始,可也有天道紫氣的緣故。無論如何,身具兩道天道紫氣的周清,無疑是本界中最有氣運的存在,更是無可爭議的天選者。
既然是天選,那麼在此界做什麼事,都會無往不利。
聖姑傳音,大致說了周清曾經收取塵寰濁水的事。
幽冥仙子多少有些驚訝。
當然,這些驚訝在周清眼裡,多少有些捧哏的成分。幽冥仙子不是那麼簡單的人物。
而且……
周清隱隱覺得,收走石橋下的冥河水,對幽冥仙子可能是一件好事。
“即使如此,這也是一件雙贏的事。”
現在幽冥仙子至少不是他的敵人,所以雙贏並非壞事。
何況,他最擅長化敵爲友。
“可惜二師兄的層次還不夠,等我在魔界替他找到更多彌陀世尊的遺蛻,使他進階化神,他的災厄神通,就能派上大用場。”周清心裡想着,往後如果攻伐其他異界,二師兄這天賦神通,也會起到不小的作用。
屆時先將二師兄放去異界,做個申公豹似的人物,令對方世界災劫遍起,陷入內亂,再做征伐,豈非是事半功倍。
須知,再堅固的堡壘,亦容易從內部攻克。
果然是一張廁紙都有他的用途。
何況二師兄一個個大活人!
周清心思一閃而過,徵得幽冥仙子同意之後,便施展塵寰濁水,收取冥河水。
果然,塵寰濁水一遇到冥河水,立刻生出一種奇特的黏性。
將虛實不定的冥河水,吸附進了塵寰濁水中。
周清試着用別的手段,對冥河水果然造不成絲毫干擾。
天地萬物,相生相剋,各有奇妙。
而且特性神奇。
柔弱的水可以變成堅硬的冰,木炭也可以成爲金剛石。
萬物的奧妙,連泰那種存在,都是無法窮盡的。
周清對修行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大道越往後,便越是以自己的有知,去觸碰更多的未知。
以有涯求無涯。
這條路無比艱難,幾乎沒有成功的可能。
但修行正是如此,要去創造奇蹟!
周清成功收取石橋下的冥河水,幽冥仙子似乎落下一塊大石,並再次感謝周清爲她父親立廟的承諾。
如今陽世是青陽祖師的地盤。沒有他這個自詡“地仙之祖”的首肯,誰要是立下神廟,都無疑是對青陽祖師權威的挑釁,結果不言而喻。
周清又和聖姑說了許多話,包括一些截天劍陣的見解,甚至昇華到寰宇劍的奧妙。
這主要歸功於周清用絕仙劍煉化了蕩魔天尊的骸骨。
可以說,周清現在教導聖姑,與玄天上帝親自教導聖姑,差別不是特別大。
有了周清的指點,聖姑進階真靈的希望大了許多。
不錯,正是真靈。
她現在雖然是鬼修,可黑天玄蛇早已爲她弄好重生的準備,只等黑天玄蛇走完最後一段日子,聖姑就會進階爲真靈,代替黑天玄蛇繼續守護帝墳。
聖姑也很想回陽世,可是這是她的使命,無法拒絕。
而且走上這條路,她纔不至於被周清甩得太遠。
“人生自是多歧路,只將長思化短思。玄絳道友,你先專注於進階的事,餘下的事,我會想辦法。珍重!”周清輕言細語,安慰聖姑。
聖姑微笑:“我會努力修行的,而且將來若是幫伱建立起幽冥帝君想要的輪迴秩序,無論你我,都可往前大大邁進一步。”
周清點頭。
幽冥帝君的志向是沒問題的。
有秩序的天地輪迴,可以解決許多事。
周清前世陰曹地府的神話,完全可以搬過來改造一番。
比如忘塵水這種神物,可以用來專門針對那些有辦法擺脫胎中之迷的大神通者。以後凡是有辦法保留前世記憶的人,都要經過輪迴殿的審覈,來決定要不要使用忘塵水。
甚至可以用來化敵爲友。
譬如有些強大的存在,做了對頭,但周清又希望將其收爲己用。
忘塵水便可派上用場了……
總之作用多多。
周清最後與聖姑、幽冥仙子告別,帶着景墟回到了陽世。路上穿過冥府,對於這裡的亂象,周清亦頗有觸動。
可惜暫時騰不出手來收拾冥府。
且由天玄那裡暫時做着準備,他最後再來一錘定音。
眼下里有兩件事比較要緊。
一是煉製忘塵水,用來在關鍵時刻對付妖祖的太始鍾。二是讓天魔化身來協助擺渡人,搞定青陽世界東土魔域的九大魔穴。
回到青陽宮,周清對景墟說道:“此番多謝景墟先生!”
景墟:“真君謬讚,某隻是略盡綿薄之力。”
他見了聖姑之後,很清楚聖姑會繼承黑天玄蛇的衣鉢,遲早會成爲真靈,屆時青陽祖師麾下又會多一個化神級別的戰力。
真是令人感慨啊。
他了解到,如今青陽世界有三大真君、穀神通,以及大桑樹。還有昴日和聖姑兩個預備真靈。
可以說,青陽祖師能調動的正宗化神力量,很快能來到七個。
這放在上古時代,都可以說是煉虛以下,直接無敵的一股龐大勢力了。
周清微微一笑:“景墟先生現在對貧道也算是有些瞭解,不知你覺得貧道如何?”
景墟沉吟片刻,說道:“實話實說嗎?”
周清:“先生儘管說實話便是,貧道不是個小氣的人。”
景墟:“在下看來,道友很是虛僞,明明對玄絳道友沒有那麼關心,還做出那副樣子。”
周清臉一黑,輕咳一聲。
景墟輕輕一笑,話鋒一轉,又道:“其實玄絳道友也是聰慧之人,心裡肯定是明白的。在下仔細琢磨,道友不管內心如何,總是待親近之人不錯,哪怕騙她,也比實話傷人心強。何況世間之人,嘴上說着希望聽到真話,其實更想聽到好話。若是道友沒有這一番欺騙,反而會令她傷心,不知對也不對?”
周清:“道友的心思確實細密,貧道佩服。”
景墟嘆了口氣:“我觀道友所爲,既能滿足他人需求,也優先滿足自身所求,頗有太始和光同塵之意,亦不減少自身鋒芒,當真是深不可測。不過在下有一事不解,不知當不當講?”
周清:“先生請說。”
景墟:“道友的修行天賦,着實令人驚奇。我觀道友非是有容納一切的胸襟,可是……”他頓了頓,終還是忍不住道:“所修之法,卻容納萬法而不衝突,當真是奇怪。”
在景墟看來,第一流修行人物,看的是格局和胸襟。
周清絕非有天大格局之輩,卻有容納萬法之能。
着實超出他對修行一道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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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心想:“尋常人自然會受限於道心和格局,可我有養生主,自又不同。”他自不會說出真相,便笑了笑:“景墟先生可知上善若水之道?”
景墟緩緩點頭,說道:“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這是我道門的至理名言。”
周清搖了搖頭道:“此言謬矣,我青陽道宗有古經院,翻譯古籍,卻是發現這一句的原文並非如此。原文是‘水利萬物而有爭’。
景墟先生所言者,乃是僞作。使人誤以爲上善若水,便是坐享其成,因循守舊。可事實上,此句乃是激勵世人,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縱然水善利萬物,也是有爭的。萬水相爭,故有江河湖海,江潮海嘯。若是道門先賢要我等不思進取,豈非與佛門碌碌之言,一般無二,教人不起抗爭之心,蹉跎歲月?讓腐朽者居高位,我輩逆來順受,豈是智者所爲?”
周清雙眸放出清光,彷彿照耀萬古。
“我輩中人,見得大道真意,當剖開前路黑暗,恥於前人之後,不知先生以爲然否?”
景墟心神一震。
周清的話,是不是自己胡亂篡改,他並不清楚,可是字字如刀,擊中他厭世避世的內心。
他既然重生爲景墟,難不成只是爲了看看世間風景,而不準備更進一步?
師弟縱有千般不好,卻絕不會甘願原地踏步的。
在這一點上,他不如師弟玉墟子遠甚。
周清一句話,不說是振聾發聵,確然直擊到景墟內心中最脆弱的一面,也是最想逃避的一面。
他可以說周清虛僞,卻不能說周清不上進。
而且爲了上進,做出一些妥協或者虛僞的事,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修行者爲了前進,不說一定要不擇手段,可也不必陷入不爭不搶的境地。
周清更進一步,繼續道:“我觀上古以來,道門佛門,總說什麼出世入世,其實生在世間,都在苦海之中,哪有出世入世之分?只在於肯不肯睜開眼看這浮沉苦海而已!貧道不想做一個瞎子,縱然死也要死個明白。不知景墟先生,可願意和貧道一起睜開眼,看看這滔滔苦海,想着辦法泅渡過去。若是景墟先生不願,貧道自也不會有絲毫勉強,只是咱們終歸不是一路人罷了。”
他字字誅心,讓景墟避無可避。
景墟長嘆一聲,“道友之願,在下知之矣,今後景墟當爲道友奔走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