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他的腦中也浮現出爺爺對他說過的話:“孩子,你是仙衣氏萬年來最出色的族人,所以今日,我要將方界山守界人的身份傳承給你,這是所有仙衣氏族人所尊崇的莫大榮耀,這是身爲一個女媧後人的驕傲,不過你要記住,不踏仙界,不入凡塵,此爲女媧娘娘的訓誡,此爲天規,任何觸犯它的人,必受因果循環之劫……”
回過神來,道九心中默想:對,我是女媧娘娘的後人,我是仙衣氏最出色的後輩,我的名字叫——仙衣道九!
道九心中謹記爺爺的教誨,正準備退回無根樹旁,忽然轉念一想:無根樹葉每當落下,都預言着一件將要發生的大事,我身爲守界人,總得要查探一番,況且爺爺只說不得踏足凡界,我不下去就是了,只用神念看看這葉子且要落到哪裡,總不算觸犯天規了。
這麼一想,頓時覺得有理,於是散出神念,將其附着於落葉之上,一同飄下了忘道涯。
就這樣,一個道九從未見過的,繁華的人間,第一次映在了他的腦海裡。
……
“姐姐,這是什麼,握在手心裡好暖和啊。”
開口的是一個約莫十四五歲的少年,坐在一塊樹樁上,說話時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瞳孔中沒有一絲神采。
話音剛落,不遠處正在河邊捕魚的清秀女子,放下手中的工具,緩步走了過來。接過少年手中的東西,發現是一片奇怪的葉子,當此物握於手心時有陣陣暖意襲來,在這寒風朔朔的臘月,倒是平添幾分生氣。
女子托起少年的手,將葉子拍在他掌心。輕笑道:“這興許是上天眷顧,賜予你暖身的寶貝呢,你可要好好接着。”
就在兩掌相觸的一瞬間,少年感覺像是一塊粗布拂過了軟玉,而這粗布竟出自一個年芳十八的女子之手,這些年,她到底受了多少苦累,來照顧自己一個弱不禁風,雙目失明的廢人。
想到此處,少年握着葉子的手遲遲不肯放下,直到一陣寒風掠過,帶着狂暴的情緒,肆意地挑釁着兩個膽敢呆在戶外的人兒。
穿着單薄的女子明顯渾身一顫,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捋了捋少年的頭髮,此時,少年寬寬的眉毛下,一對隱逸的眸子早已晶瑩閃動。
兩人相視無言,一邊是寵溺的笑靨,一邊是欲言又止的傷態,畫面似乎在此刻被凍住了。
“姐……”少年剛要開口,女子右手食指已經摁到了少年嘴邊,淺淺一笑:“好啦,今天天冷,咱們回去燉魚湯暖暖身子。”
二人依偎相伴,便向一間破舊的茅草屋走去。
然而他們卻未曾想到,在離他們遙不可及的天上,守界人道九,將這兩個可憐人兒的溫馨舉動,一絲不落的納入了眼中,匯入了心頭。
道九神色觸動,不知不覺間竟看得癡了,一顆從未有過熱度的心臟,在此刻,仿若要被融化,這是一種很奇異的感覺,溫暖,舒暢,讓他無法自拔地想要繼續感受下去。
一連幾天,他的神念都落在了這對姐弟身上。
原來,姐姐叫傅長寧,弟弟叫傅長安,弟弟從小體弱多病,雙目也在十一歲那年失明,姐弟倆相依爲命,靠捕魚爲生。
“姐姐,我把棉襖給你穿吧。”傅長安輕輕開口,說着便去摸索衣服的鈕釦。
長寧蜷着身子,十指相扣,正噓着熱氣,聽到長安的話,嘴角一努,佯怒到:“又說胡話,姐姐身體好着呢,不信你看…”
於是將雙掌貼向他的兩頰,道:“暖和吧!”
傅長安感受到臉頰的溫度,眼中又有晶瑩閃動,乾澀的嘴脣輕輕開合,吐出一縷白氣,淡淡笑道:“暖…和!”
遠在另一頭的道九,望着衣衫單薄,不斷打着哆嗦的女子,安靜的臉龐,忽地一化,笑容燦爛而又和煦,甚至他自己也不明白,爲什麼,他會爲一個凡世之人而笑。
……
時光如水,化開了落入凡間的雪,轉眼間已是萬物復甦,綠草如茵。
這一日,明媚的初陽滋潤着桃子的芬芳,循着香氣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音。
“長安,今日天氣尚好,我去集市賣些魚兒。”
女子的聲音如同一曲仙樂,飄啊飄,飄到了九天之上,這裡是一處斷崖,幽深的天塹不知綿延到何處,叫人一眼便嚇得魂飛魄散。
而不遠處有一棵不知存在了多久的參天古樹,放眼一瞧,便會發現,此樹離地面一寸之處竟沒有樹根,便這麼懸浮於空中,樹旁一人正閉目打坐,聽到這來自凡間的聲音,脣間不自覺的咧開了一段溫柔的弧度。
此人正是——仙衣道九,如這般的內心波動,已有四十一日了。
……
長寧放下揹簍,取出木桶,裡面四五條鮮活的魚兒正吐着泡泡。
待會兒將它們賣出,換了錢可以給長安買件新衣,不能總叫他穿舊的,她如是想到。
“哎喲,小娘子好生美麗,可比本少爺府上那些胭脂俗粉要強了萬倍。”
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自遠處響起,令長寧秀眉一蹙,他是洛陽城內有名的浪蕩公子,仗着家中有錢,爲所欲爲。
只見一個流裡流氣的青年裹着一身綾羅綢緞大搖大擺地走上前來,身後幾個小廝,不斷進獻諂媚之詞,讓他頗爲受用。
隨着手勢一擺,小廝立即噤聲,青年仰着脖子,升高了音調,問道:“魚怎麼賣啊?”
長寧心中害怕,不敢看他,埋着頭小聲道:“二十文一條。”
“二十文啊……”青年捋了捋下巴,看似是在考慮,熾熱的目光卻絲毫不加掩飾地在眼前女子身上來回剮蹭。
此女雖一身粗布麻衣,面上不施粉黛,卻難掩眉心深處那一抹動人的秀色,身姿孱弱,娥眉輕垂,西子捧心不過如此,真是越看越楚楚可人啊。
青年從未見過這般清秀的女子,目中的貪婪再也抑制不住,一把上前摟住了那細軟的腰肢,哈哈大笑道:“十兩銀子,本少爺全包了!”
幾個小廝反應迅速,立馬又是吹口哨,又是拍手,連連喝彩。
與此同時,方界山巔打坐的道九,猛然開眼,射出兩道凌厲的目光,身形一動,就要起身,卻忽然想到了什麼,劍眉一皺,合上雙目,強行壓下了心中躁動的情緒。
我是守界人,我是仙衣道九,我不能違背天規!
這般默唸了幾句後,道九的心慢慢地靜了下來,卻不知爲何每念一句,他的心便痛上一分。
長寧哪裡見過這等場面,被一雙手箍住的瞬間,眼中的淚水便如珠玉般滾落下來,一邊掙扎,一邊悽悽叫道:“放開我……救命啊……放開我……”
周圍的衆人雖面露不忍,卻無人敢上前來喝止,只因官府也與他沆瀣一氣。
青年大口嗅着女子身上的幽幽體香,神色興奮,迫不及待地指使道:“把她給我擡回府上,本少爺要好好地憐惜一番,哈哈哈哈……”
幾個小廝聞言,忙搶上前去一把架住了羸弱的女子,任憑她如何反抗卻也逃不出可怕的魔爪。
青年率先轉身,朝府門方向走去,幾個小廝架着已經哭到暈厥的淚人,吆喝着跟在身後,時不時還瞪幾眼圍觀的路人,示意他們別多管閒事。
道九心中的疼痛愈漸強盛,哪怕他強壓着眼皮,告訴自己,萬事憑天定,莫要擾凡塵,卻還是無法平復那顆如驚濤般起伏的心。
又過了片刻,霍然起身,道九望了一眼數十里外的宮殿,而在那片宮殿裡,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似心有感應,與之隔空對望,沉重地嘆息一聲,目露悲傷。
他早知道九會有這一劫,這是無根樹種下的預言,他無法去阻止,他能做的,只有遵循因果。
……
對不起……爺爺
我!仙衣氏!道九!今日爲了一個女子,甘受天規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