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見着陳長弓,趙貴寧和百里鳴就謹遵寶玉的吩咐,要忍上一輪,可是眼看寶玉要捱了鞭子,那就忍耐不住。
沒有掏出筆墨紙硯,根本沒有使用紙上談兵的必要,兩人掀開袍擺,唰的一聲,抽出了腰間的佩劍。
劍尖,直指陳長弓。
“嗬,賢侄吶,你這兩個擁蹙,可是真夠忠心。”
陳長弓笑了寶玉一句,又對趙貴寧和百里鳴問道:“如果面對的不是老夫,而是同等實力的地狼一族,爾等可還有拔劍的膽氣?”
趙貴寧和百里鳴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的道:“要是對待敵人,那就是自爆文山了!
長弓前輩,還請放下寶二爺。”
錢謀國從後面跑出來,滿臉的絡腮鬍都急得翹起來了,要攔在中間——他可是知道的,對待拔劍的後輩,恩師向來不會手軟。
這時候寶玉纔看見錢謀國的模樣,不光是眼眶青腫,走路一瘸一拐,連着錢謀國的身上,都是橫七豎八的好些鞭打的血痕。
再看陳長弓,其看向趙貴寧和百里鳴的目光中,已經帶了些許隱晦的殺意。
寶玉對長輩的嬉笑神色消失不見,眉眼之間,驀然閃過滿滿的冷厲。
“趙貴寧,百里鳴,你們收劍!”
“寶二爺!”
兩人焦急大喊。
“我說收劍!”
寶玉哼了一聲,看見兩人收起利劍,陳長弓的臉色也略微好看一點,突然對陳水馳那邊轉了頭,扯出一絲冷笑。
“今個在你的地盤,我不與你計較,但是……”
寶玉的眼眸無比陰狠,陰霾道:“你打我多少鞭子,我就讓環哥兒嚐到十倍的味道。
我賈寶玉把偌大的賈府相讓庶子,不是讓庶子恩將仇報的!反正環哥兒如今還整天想着與我爭強好勝,不如干脆斬了這個根子,那又何妨!”
陳水馳花容失色,顫聲道:“你……賈寶玉,你好狠的心腸!”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你如今讓陳長弓鞭打於我,將來就會慫恿賈環,讓府上雞犬不寧!”
寶玉驀然執劍在手,君子劍堂皇大氣中,也突然嘯起沖天的凌厲,那是書生意氣!
寶玉把劍鋒擡起,緩緩的切割向自己的脖頸之後,被陳長弓提着的地方。
“這麼慢,你小子想做什麼?”
陳長弓一點不把君子劍的鋒利看在眼裡。
可是寶玉就是這麼緩緩的擡起君子劍的劍鋒,直到觸碰上陳長弓的手掌。
然後,如同刀切豆腐,直接破了皮膚……
“怎麼可能?”
陳長弓神色大變,吐出一個‘堅’字,整個手掌變得如同金玉般堅硬。
而他的另一隻手,已經扣住了寶玉持劍的手掌。
“君子劍,老夫職掌君子劍八十九年,它怎麼會傷害老夫?”
陳長弓已然沒有和藹或是不屑的神色,恍惚間,竟然還有一分難過的顏色。
“不可能,哪怕你加持了劍魂,君子劍也不可能傷害老夫!這……難不成,它完全認你爲主了麼!”
想及此處,陳長弓一把丟開寶玉,好像承受了很大的打擊,接連踉蹌後退。
“恩師!”
錢謀國連忙扶住陳長弓。
只見陳長弓指着寶玉,手指卻不斷顫抖,似乎一個耄耋的老人,被自己最珍貴的摯友背叛。
滿臉的不敢置信,滿臉的神色哀憐!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陳長弓還在思索,還在感嘆,突然擡起頭,愕然問道:“你小子不是個真正的君子,君子劍不可能認你爲主!除非……除非你得到了超過十位,最爲純粹善良的鬼怪精靈的認可!
書生意氣劍魂是由你產生,自然任你驅使,但是君子劍,你要是得不到十位以上絕對純潔的精靈認可,它不可能幫你傷害老夫!”
“十位嗎?最純粹,最善良的鬼怪精靈?”
想起來小十八和小十八的姐妹,寶玉的臉色緩和起來,慢慢的把君子劍收了回去。
“長相思,摧心肝……”
寶玉低聲吟哦了一句,帶着趙貴寧和百里鳴往外走。
“等等!”
陳長弓突然喊道。
寶玉停了一下,背對着他們道:“長弓前輩,您還想做什麼呢?如果真的要鞭打晚輩,晚輩自然沒有還手之力,但是晚輩此人,向來不肯承受無故的冤痛,還望前輩知曉,晚輩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說到這裡,寶玉轉過身子,臉上帶着輕飄飄的笑意。
“現在呢,前輩不能殺我斷絕後患,小心後患無窮……晚輩雖然受了前輩不少好處,但是前輩可要記得,晚輩開始送您詩詞的時候,可是沒要任何好處。”
“晚輩好心幫忙,卻落得這種境地,哪怕將來滅您滿門,讓大周血海漂櫓,天下儒家,也說不出晚輩的半個不是。”
“前輩,晚輩剛纔已經說過,此等場景,可是一人之罪乎?”
聞言,陳長弓深深的看着寶玉,與寶玉對視許久。
突然擺了擺手,對錢謀國道:“禁閉水馳,另外傳訊給中都城的內務府,調遣十名女吏,教導小姐三從四德。”
“父親!”
陳水馳驚叫了一聲,滿臉呆滯。
錢謀國也很爲難,來回看着,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爲師說的,你沒聽見嗎?”
冷酷的聲音傳進耳朵,錢謀國怔了一下,求情道:“恩師,這禁閉可以,但是教導禮法的事情,咱們找些嬤嬤就可以了吧?那些宮裡的女吏,可都不是正經教人的!”
“不讓宮裡的女吏教,普通的嬤嬤誰敢對水馳下手?”
陳長弓冷聲道:“立刻傳訊給內務府,該打就打,該罵就罵,若是膽敢反抗,絕她水食。告訴內務府,只要不死了人,任由她們教導!”
說到這裡,陳長弓的嘴脣都在哆嗦,心疼到眼眶酸澀,鼻子發紅。
陳水馳好像一個木偶一樣,任由錢謀國封閉了她的閨房。
錢謀國出口成章之下,破碎的門扉再次完好無損,甚至在門扉,乃至於牆壁的四周,都加持了十分堅固的力量。
“恩師,弄好了。”
錢謀國轉身回稟道。
陳長弓點了點頭,這纔對寶玉拱起了手掌,勉強笑道:“寶哥兒,可還滿意?”
寶玉楞了一下,嘴角揚起笑意,輕輕點頭。
當然滿意,簡直是滿意到不能再滿意了。
讓寶玉滿意的,不只是陳長弓下定決心教導陳水馳,更重要的,是那一聲寶哥兒。
從見面開始,陳長弓要麼是直呼他的名字,要麼喊聲賢侄,從哪方面來講,都是一種不對等的,高高在上的態度。
而這一句寶哥兒,其中蘊藏的味道,就是極其深邃了。
陳長弓看着寶玉,見寶玉一副瞭然神色,也是笑了起來。
只見陳長弓從袖口掏出一份地方詔令,直接遞給了寶玉。
“這是老夫早就寫好的詔令,你要去的地方是暖煤大窟,非常安全,但是想要做好,卻比一般的地方難。”
“不要怪罪老夫,只是有件事,你還不怎麼清楚。”
寶玉放低態度,笑道:“還請前輩解惑。”
陳長弓走上前,親熱的拍了拍寶玉的肩膀,笑道:“你只知道你要做官,可清楚陛下爲什麼給你封官?”
“不清楚,也不必猜測。”
寶玉輕輕搖頭,笑道:“我只是一介秀才,跟陛下相差太遠,得到的信息、大局觀完全不對等,妄自猜測,得到的只會是假象。
而且,要是我沒猜錯的話,您怕是也不能完全清楚吧?”
“老夫只知道陛下發出的詔書是一式五份,榮國公府一份,你手上一份,還有老夫手上的這一份,另外兩份,你該好好想想去了哪裡?”
“要是按您的想法呢?”
“要按老夫的想法,應該是大皇子水勿語一份,還有近來跟你們府上走得很近的,三皇子水溶。”
“不對,”
寶玉搖了搖頭,斟酌道:“兩位皇子中應該有一位得到了詔書,如果是給大皇子,那就是想殺我,用不着那麼麻煩;
而要是給水溶,就是警告水溶不許給我幫助,是想磨礪我,將來成爲王道先鋒。
如此,長弓前輩,您覺得這份詔書是給了誰?”
“你都猜出來了,還需多問?但是這最後一份詔書,你有眉目嗎?”
寶玉想了很久,還是搖了搖頭。
“帝王心術,你我全都不懂,只需要乘東風,起高樓,待到需要的時候,要麼天上宮闕,要麼地底殘渣,何須多想?”
寶玉大笑道:“如此,您對我的考校算是結束了,那麼晚輩,也想問您一個問題?”
“直說無妨。”
“請問前輩,貴府小姐,養狗的地方在哪裡?”
“……”陳長弓。
…
隔壁院子傳來一陣哀鳴,緊接着,陳長弓和錢謀國就直楞着眼睛,看着百里鳴拖着七八條大黑狗往門口去了。
錢謀國的嘴皮子直抽抽,訕然道:“這……寶哥兒還真是孩子氣,要吃香肉,哪裡需要打殺小師妹的愛寵?”
“他這是警告我呢。”
陳長弓笑着搖頭,吹了口氣,錢謀國身上的傷痕、血印,竟然全部消失不見。
“哎呦,恩師,這裝瘸可真難受。”
錢謀國一下子跳起來,活動着身子道:“除了在戰場上,弟子什麼時候瘸過腿?差點不知道怎麼裝了。”
“那你還裝得這麼像。”
“要是裝得不像,寶哥兒會把謙謙君子的外皮揭了去?頂多是跟您討個好兒,笑嘻嘻的免了這頓鞭子。”
“他還有可能承受了這頓鞭子,以後抽冷子弄死爲師呢。”
“不可能!等等……恩師,寶哥兒剛纔警告您什麼?”
陳長弓突然停下,看了眼女兒的香閨,滿臉苦笑。
“一定要找最厲害的女吏,一定要教好水馳,”
陳長弓蔚然嘆道:“寶哥兒志在天下,絕不容許後院失火的。要是教不好,他就要跟打狗一樣,親自去教。”
“該死的寶哥兒,一點不懂得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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