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剛矇矇亮,雲錦起身要去作坊的時候,喬明瑾把他拉住了。
遞給他一張摺好的契紙:“表哥,把這個拿到衙門上檔。”
雲錦看了喬明瑾一眼,打開來。
“妹妹,咱有這個在手,也沒用嗎?”
喬明瑾搖頭。
“也不是沒用。上面有我們雙方的簽名,又有中人,衙門也是認的。只是爲妨萬一,這個還是要到衙門上檔更穩妥一些。”
昨天吳氏說是要上告她不孝,不奉養公婆,這張契紙將來衙門認不認還很難說。
岳家那位從村裡科舉入仕,又在京中坐上高位的族人,沒準縣官也會賣他一個薄面。
她倒是沒什麼怕的,鬧到最後,不過打一頓板子送還本宗,只是琬兒卻絕帶不出來的。
雲錦看她一臉鄭重,也是覺得應該多準備一手。
那吳氏絕對是個蠻橫不講理的。那就是一個光腳的,將來鬧起來,她是什麼都不怕的,可瑾娘這邊不僅要脫層皮,名聲也壞盡了,將來沒準真的要老死孃家了。
“妹妹放心,我這就去套車。馬上就去衙門把這事辦了。”
喬明瑾點頭。
待雲錦走後,何氏也去了作坊。喬明瑾正準備讓明琦去把嶽仲堯請來的時候,嶽仲堯自己倒上門來了。
琬兒嘟着嘴控訴:“我不想奶奶住進來!也不要東根住進來!”
哼了一聲就牽着明琦的手進了廂房。明琦也照舊不正眼看他。姨甥倆進了廂房就從裡面把門拴上了。
嶽仲堯訕訕地摸了摸鼻子。轉頭對着喬明瑾:“瑾娘……”
喬明瑾看了他一眼,轉身進了另一間廂房。
“坐吧。”
嶽仲堯看了她一眼,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瑾娘,我問過了,娘說是有個婆子來找她,跟她說的你在孃家買了田地買了山頭的事,還說那邊每天都要送好幾大籮筐的雞蛋往城裡……她是聽了別人這麼說。纔想到搬過來的……她,她也是苦日子過得太久了……”
嶽仲堯越說到最後,越覺得說不下去。
他不能爲他孃的行爲開脫。可她畢竟是他娘。
嶽仲堯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他娘不是想着要過好日子,而是見不得瑾娘過上好日子。心裡不甘吧。
誰不想過好日子?可他娘似乎是想一家人都搬過來,讓瑾娘和琬兒回村裡老屋住。
她昨晚把瑾孃的房間都分配了一遍,就是沒有瑾娘和琬兒住的地方,也沒有明琦住的房間。還讓他儘早讓岳父家把明琦接回去……
他會讓他娘過上好日子的,只是不是來搶瑾孃的。瑾娘有的那都是瑾孃的。
“瑾娘,我爹勸過她了,說這院子是你的。不是我們岳家的。她不會搬過來的。”
“她就是現在不搬過來,你能保證她以後不想着搬過來嗎?保證她以後不來鬧了?”
嶽仲堯張了張嘴。他,他保證不了。
喬明瑾看了他一眼,有一些失望。
這個男人。不能說他不好,只是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什麼時候能大刀闊斧一番?
“你娘現在只不過是顧忌着小滿在待嫁,怕傳出不好的名聲影響了小滿。只怕小滿出嫁後她就沒什麼顧忌了。來找你娘說這些事的婆子,我大抵知道她是從哪裡來的。是我的錯,我也怪不得旁人。只是當初我們是簽好契紙的。我們分居之後,我置的產業那都是我自己的,和你不相干。你不會忘了嗎?”
“沒忘,我沒忘。你置的產業當然都是你的,跟我們岳家沒任何關係。瑾娘你放心。有我在,誰都搶不走你的東西。”
喬明瑾定定地看着他,這男人身形高大,又常年勞碌,身材精壯,劍眉虎目,面相又忠厚,瞧着是個能給人安全依賴之感的人,是個可以依靠的。
只是……
她實在是個懶怠的,懶得去面對一堆雞毛蒜皮的事,不得清靜。
喬明瑾嘆了一口氣,緩緩道:“你孃的事,你去處理吧。也別讓她再上門來了,有事你再過來跟我說。”
又定定地看向他,道:“前兩日,周府的人來了……”
嶽仲堯緊張地坐直了身子,兩手在大腿上搓了搓,又緊緊地攥覆在那上頭的衣裳。
喬明瑾掃了他一眼,暗自長嘆一聲。
才道:“我從沒有想過要嫁進大門大戶,一輩子拘在四方井裡面不得自由。你也知道我是爲了什麼搬出來的。周府並不是我的歸宿。只是你娘容不下我,我又有感於週六爺待我的一片赤誠,想着跟着他去了外地,天高雲闊,自也有一番天地。只是既然他們家容不下我這樣的身份,我也不上趕着去討嫌……”
嶽仲堯宛若刀絞。
他的瑾娘,這麼好的瑾娘……
周府來的人定是奚落了瑾娘一番。可恨他竟然不在場。
最恨的還是他自己吧,他是個混蛋,讓自己的娘子受這樣的奚落和污辱。
“瑾娘……”
喬明瑾朝他擺了擺手。
“我想過了,這輩子我也無意嫁人了。守寡的人多的是,也不缺我一個。我總歸還有一個女兒傍身。我孃家也是好的,兄弟姐妹和睦,將來總有我的容身之外。這一身皮囊,總歸會有個去處……”
“瑾娘……”你這是要痛煞我……
“今日我就把話都跟你挑明瞭。我跟你娘是住不到一塊的。這輩子我也不想再嫁人了,就守着女兒過吧。所以那份析產分居書你既簽了字了,總是認可了。女兒我來養,出嫁時,我會讓她從你岳家出嫁。我可能住在這,也可能回孃家,或可能再擇一處清靜的地方。將來,你娶也好,納也罷,都儘管隨意,我不干涉。我不能因着我想過一份清靜日子,就讓你絕了後斷了子嗣。”
嶽仲堯眼眶酸脹,視線漸漸模糊。
定定地看着喬明瑾,拼命搖頭:“瑾娘,我從沒想過要另娶他人,我不是那種貪色的人。就是柳媚娘,我也只是不忍看她孤兒寡母的沒了生計。想着先應着她,將來等她尋到好的,再放了她。我沒想過要娶別人。在戰場上那四年,我無一日不惦記着你……”
吸了吸鼻子,又道:“以後,我也不會再娶別人了,我就守着你一塊過。咱們有了琬兒了,有沒有兒子也不要緊,過繼一個或是抱養一個都成。你不想跟娘一起過,咱就不一塊過。過了年,等分家了,咱就一家三口守着過日子。”
喬明瑾看着嶽仲堯哽咽着說了這一番話,心裡也是忍不住泛酸。
可吳氏是什麼人,她看得清清楚楚。
不說能不能順利分家,就是分家了,吳氏也能抱着包袱來跟他們一起過。
她置的產業都被周家透露給吳氏了,吳氏沒理由放過她。她也不會放過任何能搓磨她的機會的。實在是喬明瑾給她添了不少堵。
只是看着嶽仲堯如今這樣,有些話她也說不出口。
嶽仲堯定定地看着她,想要她一個承諾。只是她還給不起。
喬明瑾搖頭:“以後的事誰都說不清楚,明日我想到我孃家住一段時間。咱們先這樣過吧。你想女兒了,我就讓琬兒去看你。”
喬明瑾話一落,不待嶽仲堯有反映,便走了出去。
這樣也許是最好的吧。
兩地分居着過,沒那麼多鬧心事,她也有一個身份,方便行事。她想要的天高雲闊,也是可期的吧?
嶽仲堯把頭埋在雙掌裡,無聲地淌了一會淚,這才兩眼通紅地出門去了。
下晌雲錦回來後,遞給喬明瑾的契紙上蓋着官府的大紅印。
喬明瑾定定地看了看,這才小心地收了下來。總算可以安心了。
而下晌的周府,也迎來了一位老太太特意請上門來的客人。
“耀祖來了,快進來坐!”
林媽媽迎着周耀祖剛走進花廳,周老太太就朝他熱情地招呼。
周耀祖有些受寵若驚。
不知爲何周府的老太太忽然把他叫進府來,還這麼鄭重其事的。
往常就是老太太的生辰和府裡幾位老爺太太的生辰,或是什麼喜事,他就算做爲旁支族人的身份被請進府,那下人都是當他不存在的。
他也就是放下微薄的禮,吃過一頓飯就出去了,連府裡的主人面都沒見上。
他雖是周姓族人,周府這一支又在青川城人丁興旺,富得流油,但他也沒想過要上趕着去巴結。
今日倒是奇了,老太太倒是親自下貼子請他上門來了。
周耀祖朝上座的周老太太行了禮,老太太忙對林媽媽說道:“快扶起來,都是一家人,莫生份了。”
說話的當口,周耀祖已是朝老太太行過了大禮。老太太生受了。
周耀祖謝過老太太,在一側坐了下來。
“還不快給耀祖少爺上茶上點心!一羣備懶的,都該拉去打板子。”
“老太太客氣了,耀祖不渴。”
“這羣欺主的奴才,就該不時敲打一番,不然都快爬到主子的頭頂了。”
周耀祖沒有應話。這些話也不是他能應的。
他猜不到周老太太的意思。不年不節的,這般鄭重地請了他來,也不知因了何事。
只是他光棍一個,別人也別什麼可圖的。便端坐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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