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年節便近了。
益州喬家,越是臨近年節,祖宅裡越見忙碌。從天不亮到天擦黑,祖宅里人來人往。
喬明瑾住的這幢祖宅,是益州喬家先祖所居之地。原本先祖也是外地遷來的,後來便漸漸在益州繁衍生息,後便另立祖譜,另設宗祠。
這宗祠便是設在了這幢祖宅之內。
原來只是小小的一間房舍,隻立了先祖的祖父母及父母之靈位。後來子孫多了,也沒把宗祠從宅子裡挪出去。倒是越建越大,宗祠內所立的牌位也越來越多。
喬姓先祖也不知出於什麼考量,竟是一直未把家廟宗祠從宅子裡挪出去。雖然現在宗祠和家廟自設一院,但也還是在祖宅的高牆之內。
不過喬姓的這處宗祠雖有別於益州別姓的宗祠,是設在內宅之內的,但讓人也不得不對喬姓先祖的這一做法讚許一二。
因爲在往後不管多少年,哪怕喬家嫡房再落魄再不堪再扶不起,只要宗祠還設在嫡房所在的祖宅內,嫡房的地位便能一直穩穩的。
那四時八節,庶支旁支總要到宗祠祭拜的,那麼對於住在祖宅的嫡房便不能視而不見,若嫡房落魄總是要對嫡房扶持一二。嫡房子孫便不至於流落在外衣食無着。
到最後哪怕嫡房到後面無人了,旁支庶支也會過繼嗣子以承繼嫡房香火。哪怕不過繼,宗祠裡擺着的嫡房牌位也能承受庶支旁支的香火。
因爲庶房旁支子孫在百年後,那牌位也是要迎進祖宅的這處宗祠之內的。
此舉不說對於嫡房有着大大的好處,那四時八節,藉着族人來此祭祀,嫡房的人自然是能與庶房及旁支族人好生聯絡一番的。
再者族長一職也是祖譜上明言要由嫡房擔任的。故喬姓嫡房地步不容忽視。
但對於庶房來說,宗祠設在祖宅之內,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因爲哪怕庶房到最後家裡沒人了,絕戶無人承嗣了,庶房的先人去世後,牌位也是要被迎進宗祠的,而住在祖宅內的嫡房便是有義務在平日裡打掃上香,擦拭牌位的。那麼這些庶房及旁支,他們在死後便不會斷了香火供奉,即便家中斷了嗣。
再者宗祠設在嫡房所居之地,庶房旁支族人都盯着嫡房呢,且四時八節族人都會聚首,那庶房及旁支子孫,有那過得差的,族人總不會見死不救,總要扶持一二的,嫡房用爲一族之長,總也不會旁觀了去。
這宗祠設在內宅,如今看來便有大大的妙處。
如此既明確了嫡房的地位,又難得地把嫡房和庶房緊密相連在一起,最大程度地做到骨肉一家親。
那把宗祠設在外邊的,各家便是各家自行去祭祀,自然不會有聚首的機會。哪怕宗祠派了人去守,也總有人懈怠的。
只怕那香燭錢到最後搞不好都能被看守的人吞了。那先人們哪裡還能享受到四時八節的供奉?
弄不好,那宗祠到最後,屋破雨漏,灰塵厚厚一層都沒人理會。
這個時候的人,是很相信輪迴,相信死後有另一個世界的,死後自然是盼着子孫的香火供奉。
聽說益州及鄰近等地,都想效仿喬家把宗祠改立在祖宅之內呢。
對於喬家的這處被人津津樂道的宗祠,喬明瑾自然是聽了不少。當初她和家人回到益州之初,也由代族長等人帶去宗祠拜祭過。
只是她們這些女眷也只能在門外看一眼,那黑壓壓數層數列的牌位,上面的字跡並不能看真切,女眷是不能入內的。
如今年節近了,喬姓各房各支回來了不少人,難得的一次喬姓族人大聚首。他們旁支庶支們的祖宗牌位也在祖宅的宗祠內,而只要各房各支還有子孫在,就不能忘了祖宗,此次逢最大的年節,自然是要好生進去祭拜一番的。
故這些時日,來祖宅拜訪的人絡繹不絕。
喬明瑾跟着藍氏認識了不少族人。好些族人都熱情相邀她們一家年裡到她們各家去做客。
藍氏自是樂得看族人們對她們一家釋放出善意,爲了兒子和孫子,她自然是願意與族人們多方來往的。
故不止是藍氏,喬母和喬明瑾、明瑜、明琦都認識了好些族人。
而喬明瑾有時候,整天的都不見那兩個妹妹的人影。只聽下人說是又被哪家哪戶接過去說話去了。
就是琬兒她都極少見到。
她幫着祖母忙內宅之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這小東西認識的小夥伴比她還多。天天不是被人接去,就是有人來找她玩。
那祖宅大着呢,園子都有好幾個。就算此時是冬天,那園子裡還有不少長青的樹木,景緻好看着呢。
小東西玩得樂不思蜀。
且不說琬兒,就是那嶽仲堯白日裡喬明瑾都難得地見他一面。
喬父趁着年裡族人歸鄉之際,帶着嶽仲堯和明珏、明珩三人日日出門訪客。不到天黑等閒是見不到這父子翁婿四人的。
只是不管回來得多晚,嶽仲堯總要進妻子的房間坐一坐。
哪怕喬明瑾已歇下,他也要進得房內,掀了帳幔看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怕人不見了。
嶽仲堯一方面對岳父於他的提攜及看重感激在心,另一方面又因回來得太晚,無法與妻女好好相陪深感內疚。
每晚回來,他必是要到喬明瑾的房裡坐一坐的。
而喬明瑾初時並不知道如何與這個男人交流。
似乎與這個男人並沒有怎麼長談過。過往的話題十之八九也都是與女兒有關的。
有時候在聽見他進院的腳步聲時,喬明瑾便要爬上牀裝睡。
而慢慢的,喬明瑾便從嶽仲堯與琬兒的互動中,從他與家人的互動中,多少對他有了一些瞭解。
一開始,喬明瑾的心便死死關着,對嶽仲堯不遠不近。初時也想接受現狀,接受自己的身份,與他好生過日子,在異世把這一世好生過完。
可因着吳氏,喬明瑾的心門便又對他關了起來。
如今,因着嶽仲堯做的這一切,爲了她們母女,分家、一個人遠赴人生地不熟的京都做人手下,供人驅使,喬明瑾心裡不免有些感動在心。
這些時日,冷眼看着他的做爲、舉動,倒對他這個人有了一些改觀。
這晚,又是月上中天,嶽仲堯纔回了院子。
琬兒等了許久,便奈不住先睡了過去,早已被喬明瑾安置在了牀上。
嶽仲堯照例躡手躡腳地進了內室,雕刻華麗的拔步牀上,帳幔已是垂了下來。
昏黃的燈光從牀側的宮燈裡是透了出來,照在嶽仲堯有些酒意的臉上。
嶽仲堯呵了呵有些涼意的手,這才掀開了帳幔。
才掀開不大的縫,便愣在了那裡。
喬明瑾斜倚在牀上,身上錦被只蓋了半身,兩眼亮晶晶地正朝他望來。
“瑾,瑾娘……”
不明白自己怎麼結巴了起來。嶽仲堯忙斂了斂神又小聲問道:“怎的還不睡?”
說完往牀裡抻頭看了一眼,他的小女兒此時正蓋着錦被,睡得香甜。
嶽仲堯嘴角不由往上揚了揚。
“這丫頭。又等了好久吧。”
喬明瑾看着他點了點頭。
嶽仲堯便朝妻子望去。
只見自家娘子,散着長髮,披着一件外衫,兩手抱在胸前,眼睛正明亮有神地望着他。
嶽仲堯心裡軟軟得,還有些說不出的香甜。
俯身幫喬明瑾往上拉了拉被子。
“今天又下了一場大雪,正冷着呢,可別凍着了。”說完又回頭往房內看去,內室裡兩個炭盆正燒得旺旺的。
他又扭頭往窗戶那邊看去,生怕丫鬟們把窗戶關得死緊,至妻女中了炭毒。
見各處妥貼,又看着喬明瑾問道:“可是備了湯婆子?”
說完正欲往牀尾掀起被子查看。
他記得瑾娘一到冬天,手腳就冰得怕人。以前爲了瑾娘夜裡能睡得好,他每晚臨睡前都是要給瑾娘燙腳的,臨睡還要用自己的雙腿夾着瑾孃的腳丫子捂暖。
如今她一個人睡,也不知能不能睡得好,湯婆子不知備了沒有。
喬明瑾見他動作,忙用腳壓了壓被子,小聲說道:“備了,在琬兒這呢。”
嶽仲堯聽了,又轉而小心地掀開女兒的被子去看,果然就見女兒正抱着湯婆子睡得香甜呢。
嶽仲堯笑了笑,幫女兒把被子蓋好,這纔對着喬明瑾說道:“這丫頭也是個怕冷的。青川要比這邊暖和多了。冬日裡,也是難得地下一兩場雪,也沒這邊這麼大。這丫頭,定是興奮地很吧?”
喬明瑾聽了也笑了起來。
可不是嗎,小東西興奮得很呢。
不止是琬兒,就是明琦、明珩、明瑜等人,都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雪。只要大雪一下,幾個人便在院裡樂瘋了,又叫又跳的。
待雪一停,便拉了人到院裡團了雪打雪仗,還堆雪人,或是搖落枝條上面的積雪,縮着脖子飛跑。
可不是興奮得很嗎。
嶽仲堯見着喬明瑾面露微笑,一副心情正好的樣子,便趁着有幾分酒意,壯着膽子撅了半邊屁股,坐在了那牀沿。
剛沾上牀,還很是不安地看了喬明瑾一眼。
喬明瑾見了,倒沒說什麼。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