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回頭發出一個尖利的音節，像是吹了記口哨，身後有一頭江豚瞬間沉入水中，大概是給鎏河的水族們發通告去了。
其餘的都留下來，因爲賀靈川又在下河灣徵用了六條漁船，爲了輕載快行，每船隻坐兩客。
漁民解開纜繩扔進水裡，活潑的江豚們一口咬住，拖着漁船就往河心遊去。
兩條江豚拖一條船，輕鬆自在。一旦啓動，速度越來越快。
明明只是微風的河面，船隻卻被它們拖出了乘風破浪的感覺。
漁民站在船頭就有點尷尬，那槳伸不伸進水裡去都沒影響。
六船都往下游去，速度至少五十邁。
鎏河水流時急時緩，河心又多礁岩小島，若是人力划船還要小心規避，遠不如江豚迅捷。
何況賀靈川知道，貌似平靜的水下，這段水域內的鎏河水族都已經被動員起來，忠誠地執行妖國太子的尋人命令。
偌大的鎏河上找一條船，如同大海撈針，這只是對人類而言。
賀靈川遂在邊境關卡將他們一網打盡。
第一聲響起時，他注意到吳楷的眼皮動了動。
“帝君正與天神溝通聖意，今晚不會回宮了。”
裝什麼鎮定，還不是耳聽八方？他心裡冷笑一聲，纔對吳楷道：“你還以爲自己和岑泊清是一條線上的蜢蚱，其實他殺你滅口才最穩妥。畢竟漿珠和不老藥的秘密都掌握在你手裡，他還有那麼多腌臢事都是你辦的。只要你這關鍵人證死了，他就能逍遙脫罪。”
“吳楷。”伏山越扯着賀靈川坐下，“你想吃點什麼，喝點什麼？”
看來他是想得很明白了。
“他也知道自己是最關鍵的證人。他不招供，自己和岑泊清未必入罪。”賀靈川淡淡道，“他要是招了，自己也難逃一死。換作是你，你會招認？”
伏山越往地上呸了一口沫子：“安分……個P！”
也不知道伏山越的侍衛是怎麼招待他的。
但是，吳楷的謹慎也給賀靈川留下了深刻印象。
反正這幾天白沙矍的平民是看熱鬧看舒服了。
“派往赤鄢的專使？”三人吃了一驚，之前都沒聽說啊，“是誰？”
只要進入靈虛地界，追兵再想逮到他們，可就沒那麼容易。
這倆玩意兒要是同心協力，纔對他們不利。
果然過了半天，侍衛來報，吳楷受刑兩度暈死，也都咬牙不肯招供。
作爲獎賞，從下半年開始，那頭江豚作爲鎏河水靈獲得的元力會大大增加。
這回直到月上中天，摘星樓內的守燈使才踏着婆娑的樹影走出來，向他們行了個禮：
這場要命的遊戲中，岑泊清幾次嘗試均以失敗告終，伏山越好幾次都看見他在府裡氣急敗壞砸東西。白沙矍就是他命中的一道坎兒，只要越出去了，他就能逃回靈虛城，在那裡勝算大增。
還是這法子簡單粗暴。
鎏河上的追逃竟然還有曲折，超出了賀靈川的預料——吳楷中途換船了。
現在，吳楷被捕的消息，大概已經傳到岑泊清那裡去了吧？
賀靈川想了想，再入地窖。
吳楷的逃亡再縝密，畢竟只是一介人類，手段有限、能力有限。
“你老實交代，孫子說不定還有一條生路。”
“不能這樣類比！”伏山越一臉正氣凜然，“你看我像知法犯法的人？”
“便是我們摘星樓的白大人。”
伏山越甚至包下岑府隔壁的大宅，坐到閣樓上親自盯梢。
走回地面，伏山越一肚子不爽，對侍衛擺了擺手：“上刑，撬開他的嘴！”
……
敢跳出來就要捱揍。
原來賀靈川離城這幾日，岑泊清也不消停，三番兩次逃走，甚至嘗試過易容變裝，想要矇混出府，都被伏山越給擋了回去。
守燈使恭敬道：“帝君說，先前派往赤鄢的專使會一同調查此事。他應該已經抵達白沙矍，請各位元老不必掛懷。”
東方曦微，白沙矍的居民再次被轟隆隆的馬蹄聲吵醒。
有些起早的，親眼目睹太子特使凱旋迴城，同時還帶回一輛馬車，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犯人。
賀靈川與他互拍臂膀，才笑道：“岑泊清這幾天安分不？”
三人面面相覷，果然都閉了嘴，但是神情複雜。
吳楷這才睜眼，肅聲道：“你敢傷害他，我更是到死也不會開口。”
賀靈川心中感慨。這種追蹤之法，簡直就是降維打擊。
好在水靈展現出對本域水族強大的掌控力，不出半天還是輾轉打探到了吳楷新船的下落。
“不錯。茲事體大，我們要見帝君！”
伏山越和賀靈川走入窖裡，見吳楷閉目坐在地上。
窖底四角，還有一個禁絕遁術的陣法運行，以免囚犯被人遁進來劫走。
而受監測兩天來，吳楷自始至終也沒跟任何人接頭。
賀靈川就當沒聽見這句話：“再有幾天，靈虛城說不定派專使下來，事情或有轉機。所以無論是他還是岑泊清，現在最想使出來的就是個‘拖’字訣。”
穩了！
“但這個案子，這個案子……必須磋商斟酌，儘快派專人前去。”
強硬的手段+尊貴的身份，這樣的對手最讓人頭疼。
摘星樓下有人聚集，從日落等到月出，都沒等到入內的機會。
他可是魃，幾天幾夜不睡覺都精神得很。
“這不是已經開始了麼？”賀靈川今早拉風入城，就是懷揣這個心思。
衆人費了好大力氣，還差點追丟。
不必掛懷的意思，就是不許插手。他們都聽懂了。
之所以前後用去三四天時間，是賀靈川希望能借着吳楷這個餌，再釣出其它大魚。何況吳楷在這裡上岸，賀靈川看出他是想帶家人逃出赤鄢國。
兩人交手，旁人都不敢近。最後岑泊清不敵，被打壞半邊膀子，怏怏退回府裡。
“你不就是待價而沽？行了行了，別裝相給我看。”伏山越對吳楷的作派嗤之以鼻，“否則我把你孫子帶下來，當着你的面吸成人幹。”
有人來了，他也不睜眼。
一問，都爲同一件事而來。
這四個人換船後依舊順河而下近百里，在一個小碼頭上岸，馬伕和吳楷兒媳、孫子僞裝成一家三口，吳楷自己單獨一人，往北而去。
吳楷猶如老僧入定。
等候的人越來越多，互相寒喧，甚至聊到靈虛城內香火鼎盛的青芙廟突遭大火。
“幾位元老，可是爲巡察使案而來？”
伏山越的火氣也被打出來了，一看這人不吃敬酒，乾脆命魯都統帶人把岑府前後門砌牆封死。府裡要是缺吃少喝，自有官兵買來扔過牆去，裡面的人一步也別想出來。
……
衆人對吳楷的監測也十分嚴密，萬一岑泊清遠程提前對這個人證下手，他們便要衝出救護。
吳楷並沒落在縣大牢，而是被單獨關押在客棧的酒窖裡。
負責看守的侍衛說，吳楷來了之後就一直這副模樣，不言不動不睜眼。
伏山越沉吟，“他們已經互生猜疑，我們再加一把力氣就好。”
不消說，窖裡窖外都有侍衛把守。
吳楷還坐在那裡，半閉着眼，但鼻青臉腫，衣服上也有血漬。
他這幾天也提心吊膽，賀靈川押着吳楷回城，他真是長舒一口氣。
白沙矍這一系列案件的關鍵人證吳楷，潛逃失敗，被太子特使抓回來了！
最多三五個時辰，全城都會知道。
賀靈川拖了張椅子在他身邊坐下，椅腳擦地的聲音嘎吱嘎吱，好生刺耳。
太子一到，所有人的工作效率瞬間擡升。酒窖已被搬空，裡面只放着兩把椅子，而吳楷戴枷坐在地上。
三天後，遠在靈虛城。
賀靈川卻道：“恐怕沒甚用處。”
他拍拍手道：“走，去審吳楷。”
也就是不出這座摘星樓了，你們等也等不來。
進不去就是進不去，上頭就是要晾着他們，再候下去也沒有意義。
“你是真行！”
吳楷又閉上嘴，不吭聲了。
這個消息，當然會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加速向外傳播。
但是老頭兒從被捕那天就消極頑抗。孫子叫，兒媳哭，他竟也不爲所動。
可惜啊，硬是出不去！
伏山越說到這裡也有些得意，畢竟岑泊清偷逃出府時被他打得鼻青臉腫，算是報了從前在靈虛城之仇。
若不是他找不到人幫忙，就是他不敢找人幫忙。
最後只剩下三人，踞守原地遲遲不去。
後面無論伏山越怎麼說，他就是不接茬。
再過半個時辰，人又漸漸少了。
次日。
現在他跟傅鬆華享受同樣待遇，也套着一副枷鎖，上頭繪製了符文。這東西能禁錮靈力，囚犯無法施展神通。
賀靈川回到客棧，伏山熱情迎上來，跟他用力擊掌：
還好，吳楷並沒有突然倒下。
吳楷一動不動，氣息不亂。
“當然，這些你大概已經想過了。我看你身上有幾個護身符破了，是不是逃亡這兩天的事？”
吳楷定定看着他。
賀靈川觀察他的神情，長長“哦”了一聲：
“果然是這樣，岑泊清這幾天都在暗中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