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敏敏一向比較樂觀，崇尚船到橋頭自然直，對於曹越會來吃飯這事，她糾結着糾結着也就不糾結了。她和父母精心準備着今天的晚餐，以期等吃得賓主皆歡後，兩人互不相欠。但是當她看見門口曹越的那剎，她覺得她又欠上了。
門外男人西裝革履，卻在左胳膊夾了個六、七十公分高的娃娃，右手提了個超大合金遙控飛機，腳邊是幾盒高檔滋補品。紀敏敏無端地想到了某保健品的一句廣告詞：“來就來嘛，還帶啥東西。”說的是女婿見丈母孃的情節。她握着門框的手一用力，只想把門給關了。
曹越擡着手肘擋門，輕笑：“怎麼？不讓我進去？”此時屋內紀母的聲音也傳了來：“敏敏，誰來了？怎麼不讓客人進來？”
“媽、爸，是曹總到了。”紀敏敏的聲音很不熱情，曹越聽着眉眼含着輕笑，紀敏敏可能自己都沒有發現，她這一刻卸下了員工對領導的客套。
“曹總來了，快，進來坐。”紀母驅着輪椅從廚房出來，後面跟着紀岐山。雙方見禮後，紀氏夫妻不着痕跡地打量着曹越，只見男人挺拔英氣、眉目俊朗，舉手投足溫文有禮，高貴卻不高傲。兩人心裡均是咯噔一下。曹越此行的目的免不了讓他們猜忌，但嫁入豪門真不是尋常人家女孩的好選擇，更何況他還有一個傳得沸沸揚揚的女友和一個門當戶對的欽命小姐，最怕的就是他來一個蜻蜓點水，花龍戲鳳，然後雁過無聲，雲淡風輕。癡心的女兒可否承受得了他的薄倖？畢竟如此優秀的男人，很難讓人不被吸引，而且更加難以忘懷。
“伯父，伯母，今天來家裡吃飯的是紀敏敏的朋友，不是上司，你們叫我曹越就好。”曹越說道。
紀父面帶微笑，卻堅持道：“那怎麼行，老闆就是老闆，上司就是上司，本該叫‘曹總’的，還有，你就叫我‘老紀’，要麼‘紀老師’、‘紀師傅’，這樣我也自在些。”
曹越聞言眸中一暗，開口卻是雲淡風輕：“行，怎麼着都行，就是個代號，伯父隨意。”
“曹叔叔。”小房間內探出顆金棕色的小腦袋，墨綠色的眼眸如上好的翠榴石，光華流轉，點點晶瑩，她記得曹叔叔說了今天會給她和哥哥一個驚喜。
曹越揚眉而笑，朝女孩招了招手，女孩便輕快地飛了出來。曹越彎腰將那娃娃交到了她手上。
“哇，葉羅麗娃娃！”女孩驚歎，那雙翠榴石眼睛如被打了強光，晶燦無比，“是可以換眼鏡、換頭髮、換衣服，全身19個關節都可以動的葉羅麗娃娃嗎？”
這下可難倒了曹越：“不知道，要不我們拆了包裝，一起看看。”
“恩。謝謝叔叔。”女孩很高興，圈住曹越的脖子，在他右頰香了一口。曹越的心都化了，維持着半蹲的身形忘了起身，眼裡就只有女孩，對着她寵溺地笑。他今日來此本就不打算藏着、掖着，他想讓紀氏夫妻看到一個坦蕩、真實的曹越，所以他不想在這對老夫婦前演戲，更不想拉着一對稚齡兒女幫着他演戲。
果然，紀氏夫妻見狀不由驚疑地互望了一眼，紀敏敏則看着拆着娃娃女孩，無力地捂住了眼，敗家的孩子，這娃娃很貴的，知道不？她還想原封不動給曹越退回去的，這回得退錢了。
紀岐山給曹越泡了茶，端了水果，開了電視：“曹總，你請自便。我們在廚房。”曹越忙點頭表示感謝。
“有哥哥的禮物麼？”
“你哥哥呢？”曹越幾乎是和女孩異口同聲問的。女孩回道：“哥哥在房間向爸爸認錯，媽媽不許他出來。”
“爸爸？”曹越一聽這兩字，心驚膽戰！他顧不得禮貌，牽着小姑娘就往房間而去。房間內他沒有見到另一個男人，只有男孩神色倔強地立在一件豎掛的白色男襯衣前。他怔楞了一下，走過去翻看，傑尼亞的牌子，他的？七年前紀敏敏穿走的那一件？
身後，女孩緩緩地爲他解惑：“那是爸爸的衣服。”
曹越只覺一股酸意直席鼻、眼，他的孩子竟以衣爲父！他回身從門口望向廚房，廚房內紀敏敏繫着圍裙忙碌着——她很好，努力爲孩子創設一個完整的家庭，讓父親的角色不缺失於孩子們的生活中；但是他很失職，雖然失職的原因是因爲他並不知情他們的存在，但是失職就是失職。對不起了！我的孩子們。“爸爸呢？”他突然很想知道紀敏敏是怎麼和孩子解釋父親的不在。
“媽媽說，爸爸很愛我們，因爲愛我們，想讓我們過上好日子，他出國打工去了，等他賺了很多錢，就會回來。”女孩奶聲奶氣地說道。
曹越怔怔，耳邊傳來的男孩幾不可聞的輕嘲讓他頗覺難堪。這孩子聰慧、敏感、早熟，紀敏敏想刻意培養孩子與父親孺幕之情的藉口，反讓他對父親的缺失更有成見。每個孩子都應該有美好、快樂的童年，他不希望男孩懷着太多負面情緒成長，那會影響他人格的定型，他希望他的出現還來得及，來得及去彌補他們的缺憾，還有他的缺憾。
曹越走過去，摸上男孩濃密、微卷的發。“你不喜歡爸爸？”會這麼問是因爲他想展開後面的談話，其實答案早已在他心中，但他心裡卻又隱隱升起不切實際的希望。
“我沒見過他。”
男孩如是回他也出乎曹越的意料，他喚着男孩的名字：“曉瑋是不是也想讓一家人過得更好？假如你長大了，爲了生活，爲了賺錢，也不得不離開家人遠出工作呢？”
男孩沉思了會，半晌開口：“但我不要和他一樣，至少我一定常來電話，一有空我就回來看媽媽。”曹越默然，他難得在人前詞窮卻是面對自己孩子，果然理缺纔會詞窮。他也是默了半晌，才拉着兩個孩子說道：“曉瑋，曉芙，答應叔叔，等哪一天你們爸爸回來了，請你們給他個機會允許他說說爲什麼這麼多年沒有出現的原因，好嗎？”他盯着兩個孩子，堂堂大總裁竟用着近乎乞求的語氣對他們道，“或許這中間有着你們不知道的緣由。”
孩子畢竟還是孩子，兩個小孩幾乎想都沒想就輕快地對曹越點了點頭，曹越失笑，真是枉費他難得的愁腸百結。“好了，小夥子，那麼現在我們來說說媽媽爲什麼生氣。”
紀曉芙急切地替哥哥說話：“是王豪，他老扯我頭髮，哥哥就和他打了起來，老師告訴了媽媽。”
曹越斂眉，男孩子打架這個敏感教育話題和女孩子玩具的正確玩法，都是他三十多年生活日常所不曾涉及的，父親這個角色沒有任何鋪墊就上手，真的讓人分外地想……摩拳擦掌呢！看着猶自倔強的男孩，他略一思索道：“曉瑋今天打輸了？”
男孩把頭一昂：“當然是我贏了。”他把人打慘了，否則老師也不會叫了家長。
“好。”曹越讚道。男孩詫異，媽媽從不因打架而誇他。
“曉瑋，身爲男孩，有些架是一定要打的，媽媽是女孩，她不懂，叔叔懂。”
男孩問言眉間的陰霾變成了晴空，睜着亮晶晶的眼睛看他：“叔叔也打過架？”
“怎麼沒打過，哪個男孩子沒打過架？”曹越說道，“可是打架會讓媽媽生氣。”
紀曉瑋有些贊同，有些嘆息，頗有英雄惜英雄之感。
“因爲媽媽要生氣，所以我們遇事是不是該想一想有沒有其它的解決方法呢？”
男孩思索道：“可以告訴老師，但是可能效果不大。”
“行，那下次先告訴老師，如果沒效果，再去打架也不遲。只是打架要記住一點，你要麼不和人打架，和人打架就一定要打得他疼，打得他知道你的厲害，打得他下次不敢惹你，這樣就一勞永逸了。”曹越道，“但打架的確是最最不好的解決問題方法。”
男孩眼神晶晶亮地望着曹越：“叔，你有更好的法子？”
“有！假如你能在你身邊聚起一個朋友圈，別人要和你打架，一見你旁邊圍着這麼多人，不就馬上給嚇住了。這樣老師也不會罵你，媽媽也不生氣，你的問題同樣能解決，不是最最好的法子麼？所以小夥子，咱們接下去要了解的是怎樣交朋友，交怎樣的朋友。”曹越相信自己的兒子應該聽得懂他今日這番話的意思，他是如此的聰慧，不是嗎？他曹越需要的是一個有魄力，有領導力，又不能太過暴力、霸道的接班人。果然，兩個孩子都是崇拜地望着他：一個思忖着不用打架就能讓妹妹不被欺負，這方法該學，該學；一個想着只要哥哥不用爲她打架，就好，就好。
曹越揉着兩孩子的頭笑得很滿足。紀曉瑋彆扭地移開自己的頭：“叔，別摸頭，我長大了。”曹越又是大笑：“行，咱小男孩長大了，不摸頭。”他對着廚房忙綠的紀敏敏揚聲說道：“紀敏敏，你兒子知道錯了，面壁的懲罰就結束了吧。”
“真知道錯了？”紀敏敏忙着手上活頭也不擡，質疑道。然後房間內就傳來男孩忙不迭地認錯、求饒聲，還有曹越的幫腔聲。見有人拆臺，她也不好太堅持，紀敏敏於是隻能說“行”。房中馬上就是一陣歡愉。紀敏敏聞聲不自覺地彎起了嘴角，紀氏夫婦聞聲又是互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