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紀敏敏說道與曹越距離太遠的時候，曹越卻在感慨世界太小，怎麼讓這女人再一次地出現在了他的眼皮之下。是偶然嗎？不！他可不這麼認爲。事有反常必妖！
“七年前的照片，七年前的照片……”盯着人事部送上來的紀敏敏檔案資料，曹越的劍眉輕攏。他擡手輕叩着桌面，極有規律的“篤篤”聲便縈繞在了他的身周。紀敏敏公司檔案上的照片和她員工上的是同一張，是七年前他和她初相見時的形象——乾淨、陽光，青澀卻掩不住秀麗。只是——哪個去應聘工作的會帶一張年輕稚嫩照片？還有，今天他和她的再見面，是有心人的刻意安排，爲了喚起他的記憶麼？
是的，七年了，這女人的確變了很多。年輕、生澀的臉，退去了軟軟的嬰兒肥，歲月的洗禮，減了她幾份青澀，更添了她幾份妍麗，俏麗的短髮也留長了，如綢似緞隨意束在腦後，只是當年的桃花粉黛，如今看着卻是憔悴了些，臉色也略爲蒼白，還有那瘦削的身形——她似乎過得並不好。曹越的劍眉不自覺地擰得更緊，食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照片中女人左眉眉尖打彎處那顆凸起的黑痣。那位用這張七年前的照片來刻意提醒他“她就是她”，還真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了。
“志翔。”他撥了個公司內線給楊志翔，“紀敏敏一無文憑、二無經驗，進公司是誰點的頭？”
聽到這個問題，電話那頭的楊志翔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老大，是我讓進的。”楊志翔的父親是曹家老宅的總務，楊志翔及其哥楊志軒與曹越三人，從小同住曹家，一塊玩鬧長大，關係親如兄弟。
“你和她有——交情？”
“沒有的事，啥交情呀？”楊志翔拿着電話，彷彿曹越能看到似的，頭搖得像撥浪鼓。如果這會兒他還嗅不出點什麼味道，他就白給曹越當這麼多年的兄弟了：“海博的少總和諸諾的總經理先後打電話拜託我關照下這人。我也頗感意外的，看了下她應聘的也不是什麼重要崗位，就做了個順水人情。”
和楊志翔通完電話，曹越的疑惑不減反增：海博是紡織業起家的老牌實業集團，諸諾是搞電子技術研發的新興企業，這兩家公司要安置一個人，還不信手拈來，幹嘛非要曲線救國，把人放在他這裡？難道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這棋本就是爲他而下！只是這招數出的如此正大光明，實在不像是那位的風格。曹越思忖間面露輕蔑：那人也太輕看了他些！這棋一次好用，就次次頂用？他就這麼斷定他會在同一個坑上再摔一次！
“篤篤篤……”曹越又叩打起了桌面，驀地一計上來……
“花？送給我的？”紀敏敏面帶疑惑地從花店小哥手中接過花束，噴嚏不斷。和她稍熟的人都知道她對花粉有些過敏，送什麼也不會送她花。
桌上的花束很漂亮，粉色的玫瑰，白色的百合，夾着些她喚出名字的其它花品，將一大片藍色勿忘我圈在中間，圍成一個很大的圓，看着就價格不菲。花束上留着張桃紅色的小卡，邊緣鏤空的愛心造型。紀敏敏於是掩着口鼻，將卡片取了下來。
卡片上留着的信息十分簡單：“商賈伊.森，新號：xxxxxxxxxxx。”她輕輕地“咦”了一下，緩緩將名字唸了出來：“商賈（jia）伊.森？”然後微微搖頭，繼續念道，“商賈（gu）伊.森？……商，商賈（gu）伊.森！”紀敏敏驀地從椅子上跳起，卡片掉在了地上。
她倉惶擡眼掃視四周，富麗堂皇的購物大廈內不見形跡可疑之人，繁榮依舊，寧泰依舊，只地上躺着的桃紅小卡無比清晰地提醒着她，有些東西是沒法依舊了。良久，她緩緩蹲下身子，顫抖地將卡片撿了起來，哆嗦着再次拿到面前，卡片上的名字十分清晰，不容置疑——“商賈伊.森”，紀敏敏於是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她使勁閉着自己的雙眼，但是淚水還是流出了她的眼眶，就像她想努力遺忘的過去，此刻卻一幕幕盡情演繹在她的腦海。七年了，隨着時間的推移，她一天比一天心存僥倖，在她以爲往事已如風的今日，商賈伊.森卻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她。他找到了她，勢必還將牽出另一個他，那麼她的寧靜，他的寧靜或許都成泡影……
七年了，有些事她不是不想，是不敢追憶，就怕追憶時會想起那人，她怕相見，她怕相識。她寧可相見兩茫茫，就怕相識了她會情不自禁，毀了他的生活，毀了他的一切……七年了……紀敏敏雙手掩面，痛哭出聲。
曹越早已將電腦屏幕切換到大廈監控畫面上，紀敏敏的一切反應均在他的監視之下，他看着坐在三樓收銀臺中的她，時而掩面哭泣，時而呆愣出神，時而坐立難安，時而將手機拿起，時而又將手機放下……最後，她終於撥通了電話，他的手機奏起了優雅的鈴聲。
“你好，請問是商賈伊.森先生嗎？”電話那頭傳來的女聲有些暗啞。
“最近嗓子不舒服，你長話短說。”曹越低着嗓門回道。
萬萬沒想到對方開口會是這麼一句，紀敏敏腦中一片空白，原本想好的說辭遍尋不到。她失語，電話那頭也跟着沉默，手機就擱在她的耳邊，她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大如擂鼓。
有些不耐煩，曹越冷哼着笑：“不說？就掛了。”
“不，不，不，商賈伊.森先生，花店小哥把你的花送錯了……”
“沒錯！換個方式知會你而已。我在S市。”
紀敏敏只覺得腦袋轟隆一下，僥倖被擊碎得蕩然無存，只剩下垂死掙扎：“我……我是朝華友誼購物中心的收銀——我也叫紀敏敏。我……但我不認識你……”
曹越打斷：“這麼說就太傷感情了。”
紀敏敏已是一臉慘白，卻仍在堅持：“對不起，你真認錯人了。”
“哈哈，哈哈……”
她聽到電話那頭在笑，而笑聲越來越冷，笑得她心裡發毛，然後，男人的聲音突然沉了下去，語氣陰鷙可怖：“什麼時候學會說笑話了？只是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商賈伊.森先生……”
“看來紀小姐需要我幫着回憶，回憶……七年前……印度，齋浦爾……”
紀敏敏於是再難維持平靜：“對不起，你真認錯人了。”她急切而慌亂地掛斷了電話。
曹越看着監控鏡頭下，抱着手機呆坐的女人，一陣懊惱嘆息，他自認觀察細微，看人很準，卻很難從這個女人的語言和肢體動作上，判斷出她和商賈伊.森的真正關係，有一點倒是可以肯定，就是她一定是認識商賈伊.森的，但她卻偏要否認……
曹越擡手捏着自己鼻根。七年前的那事，這女人究竟是何角色？
被迫的？那爲何在他許以重金，承諾安全下，她依舊執着不放？
自願的？她所圖爲何？又爲何再無下文？或許隱而不發，只是時機未到！當真商賈伊.森的同謀！只是她和他的碰頭有特殊暗號，所以從事件一開始，她就聰明地察覺到了他不是真正的他，反給他演了一出好戲？她的確挺會演戲的，不是嗎？
曹越拆開手機，丟棄了那張備用的SIM卡，手機卡丟棄容易，疑思卻難以拋去。一下午的工作之餘，他都在觀察紀敏敏，看着這女人惶惶然的，工作頻頻失誤，面對客人的抱怨和指責，她點頭、彎腰、致歉……隱忍而謙卑地討着生活。他突然覺得好沒意思，他曹越無意爲難一個女人，但是商賈伊.森既然出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他何懼於他！
“李泉。”曹越叫了內線。助理李泉走了進來。曹越在紙上抄下了電話號碼，加上“紀敏敏”三字，遞給了他：“我要這個人的所有資料。還有，你注意下她的手機通訊記錄，特別是國際長途。”
“好。”李泉接過紙條，面不改色的答道。剛進來的楊志翔，無意中瞄到，卻眼皮連跳。“老大，一起回家？車伕前來報到！”
曹越看着他一張嬉皮士的笑臉，笑了：“好，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