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車上, 紀敏敏恍恍惚惚；S市市中心某公寓內，陶詠芳渾渾噩噩。她披散着發蜷縮在小沙發內，因酒精作用而坨紅的臉頰上, 淚痕幹了溼, 溼了幹。房間內死一般的靜, 吳媽已被她早早打發回了家, 她的落魄和悽慘, 她決不允許別人看到。突然，房間內響起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那是她灌啤酒灌得急了。
陶詠芳不由自主地咳着, 咳得喉嚨發疼，心肺都要掉出來般。她咳着咳着, 又嚶嚶哭了起來。她想到了下午在小廣場, 她是那樣絕望地追着曹越跑, 而曹越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跟隨，他只是聲嘶力竭地喊着另一個女人的名字：“紀敏敏, 你出來，我知道你在，你出來，我們把話說清楚……”
他永遠不知道她跟着他跑得摔了再起來，起來了再摔；他不知道她跟着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卻不想放棄。她朝他大吼：“曹越, 跟在你身邊的一直只有我, 就只有我。”
曹越總算停步看向了她, 可他說出來話, 卻直抨擊她的心臟，讓她痛不欲生。他說：“陶詠芳, 我不愛你了。你這樣的苦苦糾纏、處處設計，只會讓我看到更加醜陋的你，讓我更加排斥、更加厭惡，更加怕你，放了我，饒了你自己，不好嗎？不行嗎？”
男人還在維護那個女人：“我們的感情完了，我們走不下去了，我曹越固然有我不可推卸的責任，首當其衝！但是你也有，卻唯獨不干她的事，所以別再爲難她！”
陶詠芳無法自抑地哭了起來：爲什麼不幹紀敏敏的事？沒有她曹越就不會移情別戀，不會不要她！
她恨她，恨不能生吞肉活喝血，恨不能置之死地而後快！她不能這麼便宜了她，她不能！
茶几上的手機響了起來。陶詠芳急切地跳起身伸手去夠，沒把握好平衡，她摔下了沙發。“是曹越嗎？是曹越打來的嗎？”她顧不得起身，爬着取過來一看，心中一涼，但還是接了起來。
“我美麗的詠芳小姐，我們的同盟看來得提前結束了。”商賈伊.森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
“不，不能。”不能連商賈伊.森都不幫她，“爲什麼？這是爲什麼？”
陶詠芳的歇斯底里，讓電話那頭的商賈伊.森掏了掏耳朵，微微皺眉道：“還不是拜你家曹越所賜，現在菲爾總部有個大爛攤子等着我去處理呢。至於紀敏敏這事，就像你說過的，咱倆雖說是暫時合作關係，但是自己的利益總是要放在最前頭的。”
“不，商賈伊.森，你要多少錢，你說，我給。只要你繼續履行我們的約定。”
商賈伊.森笑得森然，語帶譏誚道：“陶詠芳，這麼說吧，你就是把曹越給你的錢都給了我，我也不會眨一下眼。”
陶詠芳心裡一片忐忑：“你究竟想要什麼？”
商賈伊.森又笑了，聲音變得緩緩而充滿柔情，像蠱惑：“我美麗的詠芳小姐，你說我要的是什麼呢？別揣着明白裝糊塗呀。”
陶詠芳怔怔站在原地，手機從她的手心滑出，掉到了地上。
夜色一層層加黑，她端坐在鏡臺前機械地爲自己上妝着色，然後梳髮、穿衣，最後打理得精緻美麗的她像整裝待發即將開赴前線士兵般，堅毅果敢，一往無前地站在客廳，等待着即將響起的敲門聲。但當敲門聲真正敲響的那一剎那，她邁出去的身影搖晃了下，隨即被她穩住，她頓了下，纔再次堅定地走上前去，開門，出門，下樓，隨着一個印度男子上了車，小車風馳而去……
一番兜兜轉轉後，陶詠芳被帶進了一間總統套房，套房內一身睡袍的商賈伊.森慵懶地斜靠着酒櫃邊的巴臺，輕輕搖曳着手中的杯，猩紅的葡萄美酒在他的玻璃杯內旋轉舞動，時高時低，有時似是要躍出他的杯口似，但又似乎總差那麼一些，使得它們只能被禁錮在杯內，等待着被喝掉的命運。他看到陶詠芳，朝她吹了聲口哨，然後上上下下打量她，像在鑑賞一件物品。陶詠芳被他看得面龐漸紅，眼神也怨毒起來。
商賈伊.森哈哈一笑：“別生氣，我的詠芳小姐，這是正常男人看到漂亮女人的正常表現，你應該驕傲。”他直起身，也幫陶詠芳滿上了一杯，然後紳士地遞向了她：“我想我們需要這個東西。”
陶詠芳脖子一揚，咕咕地將酒倒入喉中，都說酒能壯膽，不，她也不需要壯膽，她清楚知道她在做什麼，雖說走出這一步她無疑是在與虎謀皮，但是，她不會讓紀敏敏好過的，絕不！
“哈哈。”商賈伊.森拍手稱快，“詠芳小姐好酒量，看來曹越□□有方，想必今晚我商賈伊.森定會有一個不一樣的人生體驗。”
本來只灼痛了她的喉嚨的酒精，此刻卻連她的心都一併灼痛了，陶詠芳眼眶發熱，如果不是紀敏敏，她何須承受這樣的屈辱！今天她受的，將來她一定要成倍向她追討！她在心底詛咒着紀敏敏。
“別忘了，你得說話算話。”她道。
商賈伊.森再次爲詠芳斟上了酒：“放心。不過我感興趣的是搶到她，時時帶她出來在曹越眼前晃晃，讓曹越眼痛，心痛，慢慢受着。讓她消失那是下下之策。”
“你答應過我不會將今夜這事告訴曹越，告訴任何人，你也要說到做到。”
“我保證我決不開口告訴第三人我們今夜的事，請問小姐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商賈伊.森的笑容中泛着淡淡地嘲諷。
陶詠芳美麗的眼中透出了惡毒之光：“我要你發誓，你搶不到紀敏敏就一定也不讓曹越得到，否則，你就一輩子得不到真心所愛之人。就像我陶詠芳現在這樣，眼睜睜看着心愛之人移情別戀，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說到最後，她的嗓音又歇斯底里起來：“我要你發誓，你發誓！”
商賈伊.森大笑，他這輩子最愛的就只有自己，把感情寄託在另一個人身上，讓另一個人來左右他的情緒，他是瘋了纔會幹這樣的蠢事。舉手向蒼天，商賈伊.森輕鬆發完了誓：“詠芳小姐，條件咱們都已談妥，交易是否可以開始了呢。”他伸手玩味地撫上她的臉頰，在陶詠芳嫌棄地撇開後，他又強勢地把她的臉給扳了回來，讓她看着他，“記住，今夜進. 入你身體的，將會是我，是我商賈伊.森！”
陶詠芳無奈地閉眼，強迫自己去忍受。商賈伊.森看到她的表情，心理涌起的是興奮，一種迫不及待地興奮……他打橫將她抱了起來。
在雙腳離地的剎那，陶詠芳只覺自己像株被連根拔起的植物似的，即將被毀滅的恐懼如狂潮瘋狂地拍向了她，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扭動起來：“不，不，不，商賈伊.森，我反悔了，我們交易取消了，你讓我走……”
商賈伊.森冷冷大笑起來，帶着不可思議的眼神看陶詠芳：“陶詠芳小姐，你以爲我和你是在玩過家家呢？”他將陶詠芳往房間中那張超大的雙人牀上一丟，“知道貓吃老鼠吧，貓既然把老鼠都咬到嘴上了，那下一步要做的是放它回去嗎？”
陶詠芳嚇得想躲，商賈伊.森已俯身壓了下來，隨即粗暴的吻紛至沓來，毫無憐惜，毫無尊重，是征服，征服曹越的女人。
陶詠芳拼命地躲閃、哭泣、哀求：“我求你了，你讓我走，放開我……我是曹越的，我是曹越的……阿越，救我，救我……”
聽到陶詠芳呼喊着曹越的名字，商賈伊.森更是激越：“詠芳小姐，現在你只有兩條路可走：配合我，大家都愉快；反抗我，那就只有我愉快。”
“商賈伊.森……我會去告你……放開我……救命……”
“你可以去告我，最好告訴曹越，你知道，沒有曹越的幫忙，你官司絕對打不贏我。”商賈伊.森話雖這麼說着，人卻從牀上站了起來，留下驚懼的陶詠芳，裹着牀單戒備地盯着他，他則嫌棄地擦着臉上粘着的她的涕淚：“陶詠芳，今夜你來這裡，不是我引誘的你，也不是我威脅的你，你好好想想，你爲什麼來了這裡。走或不走，也全隨你。……”
……
當摩羅將一個小個子眼鏡男推到商賈伊.森面前時，已是凌晨時分。
“主人，我們送陶詠芳小姐回去時，逮到了他。”他說罷，還把眼鏡男的相機遞給了商賈伊.森。
“哦？”商賈伊.森的心情很好，說話都是和和氣氣地：“說說，怎麼回事？”
眼鏡男不是沒有過偷拍被抓的經歷，那時別人都會對他橫眉相向，威脅，警告，砸他相機，揍他幾拳，都有，但那時的他恐懼中起碼還有些踏實，可此人卻對他笑得舒心愜意，眼鏡男卻沒來由地寒毛卓豎，他連話都說不利落了：“我……我是報社記者，我……”
“真好！”商賈伊.森咧嘴而笑。
眼鏡男誠惶誠恐：“對……對不起，我不知道陶小姐今晚的見面對象是您……我和陶小姐一直是互相合作的，一有朝華的曹少和她的故事，她都會及時知會到我，只是近期太久沒消息了，我……我真不知道今天會是您……”
“哈哈……”
商賈伊.森的高亢笑聲讓眼鏡男越加毛骨悚然，然後他見這個金髮碧眼的尊貴男子擡手將相機還給了自己，“拿回去，去吧。”他聽到他說。去……去哪裡？眼鏡男一下子想到了某種可能，嚇得當即給跪下去了：“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今天遇到會是您，您饒了我吧，您大人有大量，就當今天沒見到我。”
商賈伊.森笑得高深莫測：“是的呢，你就當今天沒有遇到我，沒有發生被抓住的事，明天的報紙該怎麼寫還怎麼寫，但有一點必須說明，陶詠芳今日約會的絕不是——曹越!”商賈伊.森優雅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陶詠芳，今天可是你親自告訴的第三人！
“不，不，我絕不會，我發誓我絕不會將今天的事透露出去。絕不！你放了我吧。”
面對這麼一個不知察言觀色的榆木疙瘩，商賈伊.森皺起了眉，看向摩羅。摩羅隨即一個手勢，兩個壯漢一擁而上，眼鏡男被帶了出去，再帶回來時，他鼻青臉腫，滿身都是血污，像破麻布袋似的，被隨意丟在地上。他蜷縮着瑟瑟發抖。
“報還是不報？”商賈伊.森再次問他。
“報，報。”眼鏡男恐懼地點頭如蒜。
很好，商賈伊.森滿意地點頭，“陶詠芳找你，你就告訴她，是曹越讓你做的。”
“不，不！”那個男人他也不敢得罪。
商賈伊.森冷冷地勾了下脣，躬身蹲下了他金貴的身子在眼鏡男面前。眼鏡男嚇得如同蚯蚓般，扭着身子使勁想往後縮。商賈伊.森拿手拍拍他的臉：“相信我，得罪了曹越，你大不了沒了飯碗，但是得罪了我，我會讓你沒了吃飯的傢伙！”
摩羅適時向他遞上白手絹，商賈伊.森仔細地看着自己的手，緩緩擦拭：“去吧。”
三更半夜，曹老爺子是讓家裡的總務楊伯給搖醒的。老爺子吹鬍子、瞪眼，滿肚子的起牀氣。楊伯覷着他的臉色，小聲交代：“上次你關照過的那家報社，又拿到新新聞——陶詠芳夜會神秘男子，但不是我們少爺。那邊來問，發還是不發？”
曹老爺子哈欠都只打了半個，眼神晶亮：“發，當然發，爲什麼不發。”
報社主編得到允許後，馬上通知手下進行擬稿、編輯、校對。這時，某個嘴碎的小職員不無譏嘲地輕輕低喃了句：“曹少這樣的男人也會被帶綠帽，看來我們男同胞都沒安全感可言了！”主編抽菸的手抖了抖。
夜，陰冷且冗長。北風呼呼中，繃了一天的蒼穹還是雨滴飄下，至黎明，更是雪珠撲簌。這一夜，對於很多人來說，都是無眠，但是無眠並不能阻止黎明的到來，天終究亮了。
商賈伊.森一邊吃着早餐，一邊翻看摩羅遞給他的報紙，他上上下下掃了遍報紙後，他將目光掃到了摩羅臉上：“找到昨晚的小眼鏡了嗎？”
“沒有。”摩羅恭敬地搖搖頭：“主人，這是在中國，曹越手伸得長那是自然。”
商賈伊.森興味索然地丟了報紙，繼續他的早餐。“摩羅，”他說道，“我就沒見過曹越這麼虛僞的人，虛僞得讓人噁心。我幫了他這麼大的忙，讓陶詠芳犯了這樣一個男人都無法忍受的錯，昭告了天下，他曹越不是更能理直氣壯地拋棄她，去迎接新女人嗎？明明是最恨不得去做的事，卻偏偏還要阻止，真他媽虛僞！還好，我夠了解他的虛僞。”他說着，眸光又掃向了摩羅。
摩羅虔誠地低下身子：“主人放心，我已安排下去了。”商賈伊.森點了點頭。摩羅猶豫着：“只是，我們的報紙還要送過去嗎？”
“送過去。”商賈伊.森道，“不送過去怎麼幫曹越確認昨夜的男人是我。我們不光要送，還要送兩份。”
“兩份？”摩羅不解。
“嗯，告訴曹越，一份是今天剛出爐的，一份是不久將出爐的，他知道我的意思——話說，這麼有趣的時候，我還真捨不得回國呀！”只可惜不得不回呀，商賈伊.森煞有其事地嘆息了一聲。
商賈伊.森嘆息時，曹繼德也在翻楊伯送上來的報紙。他帶着老花眼鏡將報紙翻來覆去瞅了兩遍，依舊沒看到他想看到的。不禁摘了眼鏡，呼呼吹氣。
“老太爺。”楊伯試探性地喚了一聲，只收到曹老爺子的冷哼一笑：“果然翅膀長硬了，知道處處和我這老頭子對着幹了！”他見老爺子冷笑着站起身來，往陽臺走去，但隨着他越走越遠，他的笑聲卻越來越大。楊伯摸了摸後腦勺，有些莫名其妙。從他以往和老爺子相處的經驗來看，老爺子這會兒的模樣和怒極反笑相差不止一點點遠。
雪越下越大，潔白的雪花辦靜靜飄着，紛紛揚揚，像一片片羽毛，像一團團絲絨，像飄揚的棉絮，又像被吹落的蒲公英種子……
從曹家的陽臺向遠處望去，只見路已經白了，路邊的石也白了，石邊的橋也白了，橋旁的樹也成了白色，比樹高得多的別家房頂也是白的……整個世界白茫茫，灰撲撲，天地一色，遼闊而壯麗！
曹老爺子指着漫天的雪，對着楊伯道：“後雪覆前雪，覆蓋得好。沒有覆蓋，哪裡能堆出新高度？大楊，你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