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曉進入絳雲殿之時便瞧見這樣一幅畫面,奶奶在庭院的石桌邊來回踱步,面色是掩不住的喜悅,而握着柺杖的手節骨明顯,一看便能猜到是因爲緊張而用力導致,一邊隨身的左祭祀掩着嘴偷笑,大概也是沒瞧見過族長這般緊張兮兮。
暮曉輕咳了一聲,奶奶踱步的腳猛地頓住,正好背對着她,卻一時也沒轉身,只是肩膀有一絲輕顫,左祭祀連忙行了禮就退下了。
“奶奶。”聲音很輕,如細紋。
卻還是讓奶奶聽得一清二楚,聽到心坎上都是疼,都是喜,奶奶緩緩轉身,眼眶有一絲剛剛褪去的紅色,然而即可就又急涌而出,溼着眼眶道:“你終於肯原諒奶奶了。”
石桌上都是暮曉平常喜愛吃的糕點,香氣四溢,給持續的霜降中帶了一絲暖意,暮曉與奶奶坐下後,左祭祀又端來熱茶,便盈盈退下。
“現在寒重,來喝點雪蓮茶。”奶奶還未端起茶壺,便被暮曉搶先一步。
“怎可讓奶奶給曉兒斟茶。”清亮的茶水聲幽幽響起,伴隨着股股熱氣。
奶奶眼眶又紅了一些,點頭欣慰的端着青瓷玉耳杯抿上一口。
二人之間顯得有辛悶,只各自飲着雪蓮茶,奶奶想與她攀談,但卻怕打亂現在和睦的局面,內心還是太虧欠她。
暮曉自然也知道奶奶的想法,喝了片刻,道:“奶奶,這段時間沒事,我可要常來打擾奶奶。”
“好。好,你身子不便,奶奶去看你也行。”奶奶滿目笑容。
“今日暮曉來這裡,其實是有些心裡話想跟奶奶說。”
奶奶一頓,手指微顫。最後化爲一嘆,“奶奶知道你想說什麼,是奶奶對不住你,你能原諒奶奶,奶奶真的很開心,這一世不管你做什麼。奶奶都不會攔着你。”
她遲疑片刻,還是握向石桌上蒼老的手,手心都是不平的摺痕,現在這麼近距離的瞧奶奶,才發現奶奶髮鬢間都已白了。自己記憶中奶奶的頭髮是黑白摻雜,豈不知在這短短几日竟然都白了,突然她升起強烈的愧疚感,雖然奶奶千年前與天帝合謀騙了她,但是奶奶也有自己的職責,每個人的立場終究是不同,而自己總是一個勁的埋怨奶奶。
暮曉聲音略顯哽咽,卻還是強忍着。“奶奶,千年前,我們都有錯。我沒有顧念月華谷的安危,一意孤行,最後差點顛覆六界,奶奶騙我,也是爲了月華谷,我一直怨着奶奶。沒有站在奶奶的立場去看待這一切,是我的錯。讓奶奶傷心難過了。”
一滴清淚終究還是從奶奶深深的眼眶中涌出,看的暮曉心頭都是疼。連忙輕輕的擡手擦拭。
奶奶深邃的目光裡夾雜着溫和的暖流,彷彿冬日裡的陽光,寂寞又溫暖,拍着暮曉的手道:“孩子,一切都過去了,只要現在我們都好好,從小你就不喜歡被月華谷約束自由,奶奶很早就知道你是個特別的孩子,不會逆來順受,所以纔會一直干涉着你,希望你能全心全意對待月華谷,千年了,你走了千年,奶奶每日都去環心湖,等着你甦醒,現在奶奶不想約束你,你若真愛他,就去找他。”
“已經來不及了,他不會原諒我的,奶奶不要擔心,我有分寸。”
奶奶拍着她手心,滿目疼愛。
暮曉離開絳雲殿後,就直接去了望銷殿,望銷殿主殿內陣陣青草香,師父的習慣一直未變,而空曠的大殿也沒瞧見師父,她喚了幾聲,便走出主殿,一陣悅耳的笛音傳來,繞樑三日,旋律舒緩優美宛如溪水玎玲,但隱隱約約透着一股憂傷,她從來沒想到師父會憂傷,師父本就很少笑,更別說有其他的情緒。
循着笛聲,在假石處尋到了師父,青石嶙峋,師父站在一處極高的石巖上,似乎沒有察覺慢慢靠近的暮曉,依舊俯視着月華谷吹奏,待她攀上岩石,才驚覺身後的丫頭。
“師父近些日子越來越喜歡在高處看月華谷。”她挺着大肚子爬的有些累,氣也微喘,突然眼幕前出來一個蒼白的近乎透明的手掌,她笑着藉助師父的手終於攀上石巖。
“你如今可是母親了,怎麼還這麼不注意。”想到她小時候飛檐走壁的俏皮模樣,嘴角高高揚起,冰冷的眸子也泛着暖意。
暮曉看的驚了片刻,笑道:“小時間我就常想,師父笑起來肯定很好看,確實很好看。”
辰潤收住笑意,握着玉笛輕搖着頭,她知道師父在想什麼,必定是想也只有這個小丫頭纔敢調侃師父。
“師父還沒回答我爲什麼近些日子越來越喜歡在高處看月華谷。”她眨着靈眸。
辰軒無波無讕道:“爲師想記牢一些。”
“師父要去哪裡嗎?爲什麼要記牢一些。”
“爲師以前都沒好好看過月華過,總覺得只是一個居住的地方,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近日每次回想月華谷,總是記不清,所以想好生看看。”
師父的言辭中有着濃濃的不捨,她不明白,但也隨着師父一起俯視整個月華谷,讓絢爛的月華谷之景填滿眼幕。
辰潤看着那些她小時候蹦過跳過的地方,眼中雖不捨,更多的是滿足。
站了會,辰潤才輕聲道:“你有事找爲師?”
暮曉垂眸一笑,什麼也瞞不過師父,“師父,我有一件事想請師父幫忙。”
“何事?”
“就要十月初八了,我想提前將孩子生下來。”她擔心師父罵他,睨着眼偷偷觀察師父的情緒,不出所料,師父好看的眉輕輕擰了下,過了一會才舒展開,她提到嗓子眼的緊張才緩解下來。
辰潤凝視着她:“你決定了?”
暮曉堅定的回望師父,慎重的點了頭。
“你從小就是個有自己想法的孩子,只要你決定了的事情,幾乎沒有人能改變,你一直都是這麼倔,你想提前產子,爲師明白你的用意,那爲師來準備吧。”
“謝謝師父。”她笑着捏着師父雪白的袖擺。
辰潤無奈搖頭。
暮曉每日都安心的在磬心園養胎,撫着隆起的肚子唱歌人間的小曲,而月華谷也隨着暮曉快要產子而變得越發壓抑,以前月華谷都是與世無爭,奈何這一年終究是不尋常的一年,素素依舊陸陸續續準備好了產子的設備,每日都會派醫師來複診,醫師直誇腹中孩子健康的很,儘管天生帶魔氣,卻能抵抗月華谷的靈氣,也屬罕見。
她雖沒出谷查看魔兵的情況,但是也知道落海被徹底圍困了,只等十月初八,天庭早早就派人前來,要派大軍來保護月華谷安危,她也沒加以阻止,畢竟月華谷關乎六界,衆人擔憂也是無可厚非的,只是與天庭直言,需要她開口才會加入兩方大戰。
十月初七,戌時,霜降,寒月,更深露重。
暮曉披着雪白的大氅,三千青絲華麗瀉下,沒有一絲裝束,陣陣寒風吹着她的發,吹着她的白紗,白皙的臉頰因爲寒冷而泛着紅。
“來了。”素素抓緊領口跑來,身後跟着一大隊人,踏着滿地的寒霜而來,帶頭的正是奶奶跟辰潤。
奶奶大聲擺手道:“孩子,進屋吧。”
進房的只有奶奶跟師父以及素素,其他人都等在廳內,辰潤端着一杯冒着熱氣的湯液緩走來,面色一絲凝重,瞬間難聞的怪味飄散在房內。
“阿嚏。”暮曉揉揉鼻子嘀咕:“這藥的味道真難聞。”
奶奶上前道:“曉兒,奶奶最後再問你一遍,你爲何不與夜瞳說清楚,斷可等孩子生下來再解決恩怨,何必這麼折騰身子。”
素素也附和道:“是啊,殿下,強行讓孩子生下來,對孩子身體也不好。”
“不能等了。”她豪不遲疑的將藥從辰潤手中端來,與辰潤相視一笑,辰潤面色凝重,卻也只摸了摸她的頭。
奶奶見勸說無效,嘆息一聲。
暮曉望着熱氣盈盈而味道甚難聞的藥,一閉眼將其一口飲下,口齒間濃濃的苦澀味,隨即便是一點清甜,還好沒有想象中的難喝。
她在素素的攙扶下緩緩站起身子,在屋內徘徊,拍着肚子,走了片刻也沒見要生,着急道:“這傢伙是不是不想出來。”師父親自配製的藥斷然是不會有錯,只是這小傢伙都這麼久了還沒動靜。
辰潤道:“再等等,這孩子也非凡人家的孩子,總是需要點時間。”
她贊同的點點頭,還沒來及跨出一個步子,便覺得腹部一陣一陣的痛,感覺身下的裙襬也溼了些,素素急忙道:“怎麼了?”
她蹙着眉峰,呼吸急促,“我……我。”
奶奶與辰潤焦急上前,奶奶面色一驚:“要生了,羊水都破了,趕緊讓青鳳進來。青鳳是專門給月華谷族人接生孩子的,族內的孩子大多都是經她的手,女孩佔多數,便給自己取名青鳳。
青鳳一聽道呼喚,急忙進來,吩咐着進來的侍女端熱水,拿白布,瞬間磬心園像炸開了過,來來回回,不知道撞到多少燈架,辰潤也隨着族內長老等在大廳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