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節:教堂

就彷彿是拉曼人會說的“一切皆爲上神的旨意”那般,存在於這世間的一切,像是被誰刻意安排的那樣永遠都有着正反兩面的存在。

宗教這件事物本身,自然也是如此。

有支持它,將其作爲畢生信仰的人存在,自然就會有對此不屑一顧,冷嘲熱諷的人相應而生。

歸根結底,這世上或許並沒有人能夠真正地做到“客觀”地去分析宗教與信仰的存在。畢竟這麼一個信則有不信則無的東西,實在是很難擁有除了對立的兩面以外的所謂“中立”的立場。

但若是我們在這兒,略微取巧一些,不去深究宗教的本質,而是試着探查與宗教相關的歷史——與那些信仰或者反對宗教存在的人們相關的歷史的話,我們或許會訝異地發現,這一切是如此地涇渭分明。

拉曼帝國崛起之初,東海極北之境擁有一個與後來北方四島的斯京海盜擁有千絲萬縷聯繫的強盛王國——不敗的雪之國蘇奧米爾——儘管它最終被征服並且成爲了奠定拉曼帝國的第一塊豐碑,其一代名將羅森塔古斯塔夫基維爾卻爲這個在隨後的十數年間瘋狂擴張至整個東海岸範圍內的龐大帝國的所有人,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據稱在征服了蘇奧米爾並且奪下蘇奧米人最爲自豪的歐羅拉領省以後,偉大不可一世的拉曼帝國開國皇帝“無畏的”“征服者”“令雪融化之人”“馴獅手”西撒里奧v蓋洛孔迪陛下,命令手下最爲精銳的第七軍團,駕浩浩蕩蕩的艦隊出行,將基維爾元帥之屍骨運送到遙遠的外海埋葬——僅僅是擔心他會復活,並且爲“永世之帝國”帶來滅亡。

——當然,如今的我們站在後人的角度已經可以判斷出引來滅亡的並不是一個許多年前就死去的元帥的孤魂,但這位黑髮藍眼身材高大的蘇奧米人指揮官給鼎盛的拉曼帝國乃至於整個里加爾世界,帶來的影響確實是源遠流長。

如今的騎士制度以及許多軍團協同進攻的戰術以及戰略最初就是源自於這位元帥之手,當初在東海岸勢如破竹的新生帝國第一次碰上的這個敵人,被嘲笑是躲在雪地裡頭不敢南下卻在戰場當中令他們一敗塗地的驕傲的王國子民,留下的警世格言當中,有一句應用在許多方面上也能夠觸類旁通。

“這世上永遠沒有最好的軍隊和武器,有的只是在恰當的條件下,最爲合適的軍隊罷了。”

“作爲指揮官,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洞悉這個恰當的時機,並且派遣出自己的軍隊,去進行恰當的舉措。”

——如今的許多學者相信,正是因爲那一場與基維爾元帥的大戰,後世的拉曼帝國纔會痛定思痛誕生出許多名噪一時的將領。但眼下我們冒昧地將這一句名言去套用到宗教上面,不可思議,又或許在意料之中的,它同樣能夠通用。

沒有任何一個宗教的誕生,是離得開時代的背景的。

白色教會的誕生以及發揚光大,是在拉曼帝國的暮年的一個多世紀當中。

社會的各處充斥着**和貪污,濫用職權的貴族和傳統多神教信仰的祭司比比皆是。一邊是商人們大腹便便妻妾成羣,一邊低賤的奴隸們卻又都是瘦骨嶙峋。

家境稍好一些學識淵博的學者們痛斥這種**的作風,認爲它們必將導致帝國的滅亡。這樣的言論延伸出來,被許許多多的人所認同,在不滿當中,試圖矯正這一切的,允諾以美好的精神的寄託,自然就此誕生。

拉曼紀元末期的學者多諾萬伊桑霍斯特曾經尖銳地批評宗教是一種“打一棒子畫個大餅”的東西——先是用地獄和酷刑來恐嚇你,之後又允諾你只要你堅持行善律己就能夠上的去天國。在他看來這種行爲簡直“與一屁股債卻還幻想着要去賺得個盆滿鉢滿的賭徒別無二致”——但就連這位出了名的反白色教廷的學者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確實成功了。

窮苦的人們,需要一種心理寄託。教會將各種他們在現實中所體會到的苦難和不平等,這些每一天都存在的可悲的冰冷的事實,闡述成是“因你揹負有原罪”而受到的處罰。

而嚴格律己的禁慾主義則是他們所給出來的答案,這“揹負着罪孽之軀已然無法挽救”,因此至少要使自己“靈魂得到昇華”。

——逃避現實,或許有的人會這麼說。但就像我們在前面所說的那樣,在這個問題上,沒人能夠保持絕對的客觀。而任何片面的、帶有主觀性質去揣摩的想法,都必然會有失公允。

正如歷史本身那般,宗教這種具有強烈精神文明色彩的產物,並不能夠以一個單一的對或者錯來完全概括。

現實中的痛苦,是無法被接受的。

無數的無數的奴隸、掙扎在社會底層的人們,窮其一生,也不過僅僅只能做到小小的一丁點改變。而更多的人,就只能在這種絕望又冰冷的痛苦當中,度過一生。他們沒有能力去改變這個龐大的社會,那被地位高於他們的衆人所施加的巨大的壓力壓迫得這些瘦小的人們喘不過氣來。奴隸的孩子只會繼續是奴隸,不論如何鬥爭都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希望。

“現世”已經是如此,那麼至少對“來生”懷抱有一絲嚮往與希望。

佔據了最爲龐大的基數的貧苦的奴隸們的“希望”點燃了這一信仰的火把,待到它們傳播開來以後又有許多因爲對於自己的行爲有愧感到恐懼擔心死後會下到地獄經歷永世的折磨的貴族和商人們開始信奉,進一步、進一步地擴大,直到整個國家都開始信奉只要約束自己的**,就能夠換來永世不滅。

這最後的結果是怎樣如今的我們已然知曉,但雖然白色教會的信仰沒有能夠拯救已經分崩離析的拉曼帝國,某種程度上,它卻也爲這個世界上的一部分人帶來了安寧。

如今的白色教廷遍佈里加爾大陸上的絕大多數城邦地區,而當我們的賢者他們一行四人來到了科裡康拉德前往海岸的這一條漫長又蜿蜒的道路最重要的一個轉彎時,他們也就看到了這麼一棟標誌性的建築物。

建築的材料,必須是白色的。

儘管使用本地出產的燒製黏土,各種成本上面會更加地節省,但還是不惜千里迢迢從索拉丁高地的內側挖來石灰岩,構建起一座典型的白色教堂。

白色教會的信仰在細節方面上近乎偏執的苛刻要求,是引來許多不信者敵視乃至於教會分類的一個重要原因——但我們眼下並不打算過多地去敘述這些事情。

今天的早晨又下了一場小雨,最近幾天經常能夠看得到天空烏雲密佈。或許下一場的暴風,很快就要到來。

雨水洗過的天空看起來分外澄澈,還沾着水珠的苔蘚以及路邊的青草樹木,爲已經荒廢的教堂添加了幾分蔓延的生氣。

一行四人都披着斗篷,從馬克西米連到科裡康拉德,這種浸過桐油的雨具遍佈各處——他們之所以在這裡停留下來,還是因爲艾莫妮卡的緣故。

金髮的少女從遠遠地瞧見雨水中的輪廓開始就明顯地表露出了想要靠近的意圖,她幾乎每走一小段路就會目不轉睛地盯着這邊以至於都不注意去避開路上的水坑的模樣逃不開周邊幾人的注意。而就好像是真的有一位神明在暗中操縱這一切一般,當他們來到了破敗教堂的附近時,淅瀝瀝的小雨,停下了。

“想進去看看的話,就進去吧。”發話的人是亨利,因爲視力的緣故約書亞對於情況不是特別地清楚,但他熟知艾莫妮卡的性子,聯繫到其他的一些事情,也多多少少能猜個**不離十。

“嗯,去吧。”他對着大概的方向點了點頭,艾莫妮卡摘下了兜帽,然後回頭看向了一旁的米拉,眼神之中像是在請求洛安少女與她一同進去一般。

“但我……並不信奉白色教會啊。”米拉有些尷尬,但緊接着她轉念一想,出於關心艾莫妮卡的想法,還是向前邁進了一步。

“約書亞……”“抱歉,我對這個實在是提不起好感。”紅髮劍師的回答似乎在艾莫妮卡的預料之中,金髮少女嘆了口氣,而一旁的亨利適時地開口:“我們兩個就在這外頭守衛一下馬匹和物資吧,你們兩個進去就行,萬事小心。”

賢者這樣說着,而兩名少女一併點了點頭,因爲擔心過會兒還會下雨所以斗篷也沒有摘下,就這樣直接地走了進去。

四處蔓延的灌木和雜草讓她們的行動有些受阻,米拉先是抽出了腰間的長劍,但一手半劍的長度用來開路並不十分方便,於是她又改成使用亨利最初贈送給她的那把小劍,劈砍開滿是水珠的雜草,爲二人開闢通往教堂的道路。

高大的教堂,距離道路並不算遠。

雨過天晴烏雲開始散去,光芒照射下來米拉清楚地看到了周圍還有一些已經腐朽破敗的看起來曾經是住宅的木質框架,一些石頭和黏土的結構上面還能看到焦黑的火燒的痕跡——米拉不需要成爲一位賢者也能夠判斷得出這顯然是當初佈教的神職者和一些什麼人起了衝突的結果,而周遭攀爬遍佈大半個牆面的藤蔓顯然也證明了它荒廢的時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實。

“啪嗒——”艾莫妮卡當先走了過去,教堂的大門早已經損壞,從地面上的糞便判斷多半高層的塔樓結構已經成爲了蝙蝠的家園,然而即便是這些髒污也並不能夠掩飾它曾經的華麗。

烏雲散盡再度顯示出自己威力的太陽將熾烈的日光投射了下來,多塊拼接的彩色玻璃即便外表已經蒙上一層灰塵卻也依然折射出美麗的光芒——乾燥的教堂內部地面上的灰塵投射在半空之中,與這美妙的光芒一併形成了西海岸白色教會分支最爲典型的光景。

當年的拉曼帝國最終演變出來的兩支信仰的分支,如今還遺留在帕德羅西帝國那邊的耶提納宗,是原始的純粹的禁慾主義——而這一支敗北逃亡的分支,則要擁有更多的“花樣”。

想必在這座教堂最爲鼎盛的時期,牧師們會穿着華貴的服飾,陽光也如現在這般投射進來,只是周遭的灰塵會爲名貴的香薰所代替,紅衣主教在講臺上高聲用古老的語言宣告着神明的榮光——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爲了營造出“人間的天國”,去令信衆們敬畏,拜服。

來自西瓦利耶的書本,讓米拉得以在腦海當中想象出這一切——但比起這些所有的事情,她更爲在意的卻是錯過了神明的標示直接走向了左側的艾莫妮卡的舉動。

“這是?”斑駁的女性雕像,依稀可以看出是在做祈禱的模樣——亨利爲她所購買的那些西瓦利耶人書寫的簡史當中只是大致地概括了一些東西,並沒有詳細到辨別出所有宗教象徵的解釋,於是她開口問道。

“聖女……是聖女大人。”艾莫妮卡回過了頭,不知道爲什麼情緒並沒有十分地高漲,她接着說道:“我們行走於地上的,都是平等的子民。若是真能下決意誠心爲善,秉持正義,那麼什麼時候開始贖罪,都不會太晚。”

“這是她對戰敗以後試圖自殺殉國的敵方將領所說的話。”艾莫妮卡對着米拉歪過頭,微微笑着這樣說道:“真不愧是聖女大人呢,這種坦然的氣量,真是令人欽佩啊……”

“只是……大家真的都是平等的嗎……”艾莫妮卡小聲的唸叨着。“嗯?”米拉沒有聽清楚,於是發出詢問的聲響。“不、沒什麼,差不多走了吧,我只是想見一見聖女大人而已,以前在村子裡頭,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會跑到教堂那邊。”

“不知道爲什麼,只要看着她,明明知道只是個石像罷了,卻總是會感到心裡頭踏實下來。”

“怎麼說呢……”艾莫妮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好像是,‘一切都會好的’這樣的感覺。”

“走吧走吧,我還想要快點看到海呢~”她像是爲了掩飾自己的害羞一樣轉過了頭,米拉望着金髮少女的背影有些好笑,她邁出一步跟了上去,但卻又停了下來。

透過彩色玻璃窗淡黃色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一頭白髮扎着馬尾的洛安少女回過頭看着那個斑駁佈滿青苔的女性的雕像,皺起了自己小小的眉頭。

“桑……”地面上的字體已經不甚明晰,書寫看得出來是拉曼式的花體字,米拉認得它們,因爲西瓦利耶語就是從拉曼語當中演變過來的。

“桑嘉?”

“奇怪的名字……”白髮的洛安少女皺着眉搖了搖頭甩掉腦海當中一絲絲怪異的感受,然後大步追上了艾莫妮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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