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節:九月一日

九月,這個月份自古以來就在人類社會當中就擁有特別的意義。

在白色教會崛起之前,拉曼人還還是信奉傳統多神教的年代裡,他們將“戰神”的節日定在了三月和十月——這分別是戰爭開始和結束的月份。

從過去到現在,由於缺乏保存食物的手段,戰爭一向都是夏季專屬的活動。

而在這一段季節跨度當中,九月份的地位不可謂不重。

歷史上極少有指揮官願意將戰爭拖延到超過九月,因爲九月是冬季來臨之前最後一次收割農作物的時間。若是戰爭拖延超過這個月份的話,徵召的勞動力無法返回家鄉,田地裡的穀物就會因爲無人收割而在日曬雨淋之中逐漸腐爛。

從這一點上看,亞文內拉的這場內戰結束得剛好是時候。

儘管地處氣候相對平和的溫帶,爲冬季做儲備仍舊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從戰爭當中解放出來的勞動力在合理的調配統馭下迅速地迴歸到了家鄉。愛德華沒有像是其他西海岸的勝利者那般縱容手下對戰敗的對手進行肆意地掠奪與處決,與南方聯軍不同,北方軍只有少量的貴族並且全都是王子殿下的死忠,所以這些命令執行起來時十分高效。

他比起同時代的其他西海岸貴族更富有遠見,他能夠看得到更加長遠的東西,而不是僅僅眼前渺小的利益。

儘管如此,擺在愛德華面前的問題仍舊不因而輕鬆分毫。

在戰爭當中四散逃逸進入內拉森林內部迷失的民兵和倖存的傭兵不在少數,重新整編收服這些人遣返回鄉的工作持續了一個月還沒有做完。而那些被亞希伯恩二世焚燬了家園的南方農民們在戰爭結束以後也再無歸去之所,他們當中有多少人會在某天清晨默默離去從此成爲哪裡嗜血的盜賊,也是無人可以說明的事情。

即便在戰爭當中他們曾經站在愛德華這邊並且因爲破釜沉舟而成爲最無畏的戰士,待到這一切結束了,從身到心都已經恢復不到過去那般的這些人又該何去何從,這依然是個重大的難題。

許多事情、許許多多的事情,都需要人力,需要腦力。

爲了保留國家實力以應對接下去的危機,愛德華寬容以待,赦免了絕大多數的南方貴族。但這種行爲被他們看在眼裡卻屬軟弱可欺,加之洛安王室的入駐,那些倖存下來的貴族必然意識到了危機,他們心底裡頭在打着的小算盤有多少難以明晰,只是當下,整個亞文內拉的政治結構還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之中。

愛德華能否說服他們意識到那些更加可怕的危機共同爲這個國家的未來努力,如若無法如此,那麼他又要如何應對這些人。

“成爲一位好的國王,意味着你必須做壞事。”風靜靜吹拂過九月亞文內拉的王都大道上,窗畔米白色的亞麻窗簾輕輕擺動,陽光反射在奧托洛風格擁有諸多彎曲藤曼裝飾的金色窗框上——亞希伯恩二世在認定了那個西方的帝國作爲宗主國以後就極盡一切可能模仿他們的風格,但愛德華對於這種過分豪氣的裝飾卻並不認同。

他依然是那個在亞詩尼爾與亨利相遇時僅僅穿着一套素裝板甲的簡樸而又年輕的王子,那個一開始讓我們的賢者先生決定從此不遺餘力地幫助的人。

“先生這句話,是第二回說了。”愛德華沒有回過頭,聲音朝着遠遠的不知何處,以至於聽起來有些飄渺。

亨利少見地沒有揹着他的大劍,他穿着簡單的服飾,一件開襟短袖亞麻上衣和輕薄的長褲,腳上套着軟皮製的短靴——他習慣性地聳了聳肩,沒有吱聲,只是這樣靜靜地站着。

愛德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一聲長嘆。

“我忽然有些明白先生過去在瓦瓦西卡所說的話了。”王子殿下背過了雙手,他轉身過來的時候腰間佩帶的武裝劍護手的部分和鞘口保護的金屬碰撞發出“咔噠”的聲響,而愛德華接着說道:“君王之覺悟,貴族所需揹負的事物。歷史書我也已經讀了不少,以前還總想着若是自己遇到類似情況的話,有前人之經驗作爲借鑑,應當作出的選擇會更加明智。”

“但到頭來,卻依然不會容易半分啊。”他說着,兩人身後的走廊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亨利改變了方位,背對牆壁面朝着那邊閉上一隻眼側耳傾聽了片刻,然後再度轉過了身。

“沒有什麼選項是對所有人而言都好的,當你選擇了一方的時候,就勢必意味着你必須背叛另一方。”清脆的小皮鞋聲“噠噠”響過,一名女僕端着茶水路過走到了另一側,而愛德華微微一笑:“先生這話,也是第二回說了。”

“就當我老了得了健忘症唄。”亨利再度聳肩,然後趕在愛德華開口之前說道:“王子殿下一向都是個理想主義者。”

“說不好聽一些,從你出生那一刻開始就決定了這一生必然無比坎坷。”賢者如是說着,而分明是冒犯了一位即將成爲國王的人的話語,卻並未引起愛德華的任何不滿。

因爲這個世界上若要說有誰是必然有資格能來教導他的,那麼眼前這個高大的黑髮男人絕對位列其中。愛德華的那一聲“先生”,未免也有幾分米拉口中“老師”的意味。

“倘若你出生在平民家庭,或者往大一些說,下層的爵士家庭當中,那麼遠大的理想和抱負能夠爲你帶來的只有嘲笑和看不起。你的家人對於你的想法只會以‘愚蠢’迴應,他們認爲你應當只守着你出身的本分,老實地做好你該做的事情,不要去操這種過大的心。”亨利走到了窗邊瞄了一眼外頭,儘管他神態自然,但愛德華卻可以看到那雙灰藍色的眼眸銳利如鷹。

“就算你費盡千辛萬苦,在無人支持的狀態下開始了自己的奮鬥,你要面對的困難依然不會減少半分。”賢者接着說道:“就如同你的家人一樣,處在這個國家根深蒂固的階級體系其他位置上的人,也都懷抱着同樣的那種‘守本分’的思考方式——農民就該像個農民,騎士也就該像個騎士,別操不必要的心,別想不屬於你自己的事。”

“不在其位,不謀其職。”愛德華用一句拉曼諺語概括補充。

“是的,但不止於此。這件事情——”腳步聲響了起來,亨利不用轉頭就知曉那是我們的白髮少女——高等劍術的學習不單單侷限於起手式與握持方式以及揮擊的訓練,其運動當中配套的步法也極爲重要,一位經受過訓練的劍士在走路的時候也會時刻注意把控自己的節奏——但這不是全部的原因,賢者轉過了頭,穿着一襲洛安傳統服飾的米拉踩着厚木底的涼鞋走了過來。

如今身高已經有一米七幾的她穿着厚底鞋便是比起大部分的男性戰士都不遑多讓,齊耳的白色短髮落落大方,搭配以白底褐色豎條的齊膝裙,白色的短袖襯衣外頭包裹着黑色的小馬甲,左胸的地方繡着洛安象徵的深藍色天堂鳳蝶,高挑又清秀的模樣令那雙亮晶晶的眼眸更顯得明媚。

米拉注意到了兩人還在談話於是沒有開口,亨利挑了挑眉毛,她自顧自地走了進來站到了賢者的旁邊,而後者接着上面的話繼續說道:“這件事情與根深蒂固的傳統文化分不開關係,既得利益者於情於理都不希望面前的這種情況發生任何改變。因而若是王子殿下出生的是下層貴族或者平民階級,考慮到需要突破的桎梏是如此地龐大,你很可能一輩子鬱郁不得志,就此終老。”

亨利說道,愛德華認同地點了點頭,而旁邊的米拉儘管沒有聽到前面的話,從這一段聯繫到最近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也已經能夠猜測得出一個大概——但賢者話鋒一轉,接着說道:“但這是一種幸福。”

“像如今的王子殿下這般出生在王家,或者並非下層的貴族而是大公級別的擁有極高影響力的高等貴族家庭之中,作爲一個理想主義者,你所需要面對的,是整個國家的意見不同者。”

“這其中包括了你的家人,你的摯友,包括了組成這個王國的一切。要改變它們不是一兩句話一朝一夕的事情,這是在刀尖上的匍匐前進,任何一丁點失誤,會毀掉的是整個國家。”亨利說道,而愛德華模仿他那樣聳了聳肩:“你這是在給我施加更多的壓力,先生。”

“但我明白你想說的事情,先生。”又有相同的腳步聲傳來,另一個身形小巧許多的洛安少女穿着相似但更加華麗的服飾走了進來,米拉轉過了頭對着莉娜微微一笑,而這位洛安人的末代公主小步小步地走到了三人的附近。

“我——”愛德華頓了一下,望了一眼莉娜,糾正道:“我們,所已經作出的選擇是艱難的,而在這條道路的前端勢必還將要面對更多。”

“未來到底如何也無人得以斷言,後人會如何評判我,也無從得知。”

“但這勢必是我們必須揹負的罪過,因爲身爲王者。”

“邁-瓦塔卡洛米”莉娜用仍舊稍顯稚嫩的聲音接過了他的話:

“必自強不息。”

“如若連我們都在此退卻,而非去承擔起自己必須承擔的義務和擔當的話,那麼又如何使得王國子民信服並且追隨我們。”

“失去人民,失去國家的王,所坐着的王座就算鑲嵌滿金銀寶石,也只是一件毫無意義的裝飾品。”

“”莉娜沉默地點了點頭,而愛德華握緊了拳頭再度鬆開。

外頭遠比之前密集的多的腳步聲響起,一行盛裝的亞文內拉貴族和部分舊洛安王國的貴族出現在了門口的方向。

莉娜和愛德華朝着他們走了過去,米拉也被嬌小的洛安公主牽着手走去,她停了下來,回過頭回望了一眼自己的老師,但亨利只是對着她搖了搖頭。

“”米拉沒再問些什麼,他們兩人之間的交流一向不需要太多的辭藻。

一個動作一個表情,一切就已經傳達通透。

“啊,王子殿下——這是”亨利頓了一頓,愛德華停下腳步轉過身體看向了他,連同在場的其他所有人。

“這是我最後一次用這個稱呼這樣叫你了。”風忽然變大了,窗邊的米色亞麻布一陣狂擺,而揹着光無法看清楚神情的亨利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個世界是由,偏執、固執到冥頑不靈的理想主義者推動着前進的。”

“不論未來發生了什麼,都不要屈服於你面前的所有事情。”

“”

“我會的。”愛德華用簡單的話語回答了他,緊接着一行亞文內拉的權貴階級浩浩蕩蕩的隊伍盛裝而行,向着宮外的廣場走去。

唯獨留下亨利一人,站在空蕩蕩的房間,望着窗外的一切。

“你的子孫,亦是十分出色啊,亞希伯恩。”

“留在你的國家,看來確實是個正確的選擇。”他遠遠地自這個向陽房間的窗口望去,清晨的太陽高高掛起在東方的蒼穹上,但賢者的雙眼所仰望着的確並非那刺眼的光輝,而是在遙遠的地平線以下,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國家。

時年,亞文內拉歷192年9月1日。

亞文內拉與洛安聯合王國,宣佈立國,定都於亞文內拉南方舊王都,改稱“布羅法林”。

其王國採取雙王共治政策,爲西海岸歷史上之首例。

而其所推行的廢奴還民衆自由和商業貿易自由,亦成爲往後諸多國家爭相效仿的壯舉。

這是一切的開端。

而站在風頭浪尖那兩位王者,後世史稱。

愛德華一世。

與葉卡捷琳娜二世。

同年同日,於距離王都百餘公里外的偏僻小鎮,先王亞希伯恩二世疾病纏身,最終默默逝世。

死時,孤身一人。

————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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