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兮那日對我說的話並不假,或是,他早已知曉了晉王的心思。晉王是偏愛公子無痕的,他的這一份偏愛從公子無痕出生時便已存在,這多年來,只有增加沒有減少。在一個月後,晉王便頒發王詔,把公子無痕封爲大公子,公子子兮被派往汾城,成爲一方的長樂侯。
我作爲子兮的影衛,隨他一同前往汾城,如此看來,我與奭逸是不會再次相見了。子兮與公子無痕站在宮門前,子兮對公子無痕說:“兄長,你我今日分別,不知何日才能再次相見。”子兮笑了一下,說:“兄長,你自當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公子無痕也對子兮笑着,他握住他的手,與他話別。
在馬車上,我問子兮:“子兮你當真相信你的兄長,他難保不會加害於你。”
子兮說:“祗佑,在你的心中,你也定會相信奭逸,更何況無痕與我是骨肉相連的兄弟。”
我看着窗外,沒有說話。子兮他十分聰穎,但也糊塗得可憐。他與無痕是骨肉相連的兄弟,這的確是不假。只是,王家並不是尋常的人家,在王家子弟的眼裡,只有榮華,沒有親情。血濃於水,骨肉相連,這不過是一句比一句更荒唐的笑話。子兮對公子無痕的信任,定是會害了他。
方纔在宮門前,奭逸也有與我話別。我想,他是不想我離開的。在奭逸的心中,我是他在這十五年來最好的知己,我們之間,存有着太多的記憶。倘若我與他能輕易地把我們之間的羈絆割斷,我今日就不會選擇與子兮一同離開。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由我的執念所造成,如果我能放下我心中的執念,這一切都會變成另外的一個摸樣。
他方纔對我說,他說:“祗佑,我永遠也不會傷害你,你我會有再次相見的那一日,我期盼着那一日的到來。”後來,在我登上馬車前,他說:“祗佑,你一定會回來的。”
那一日,我並不知曉奭逸話裡面的意思。我與子兮在汾城安頓了下來,我也履行着我作爲子兮影衛的職責。我戍衛子兮的安全,同時也爲他探聽消息,留意晉都的動向。子兮對我的舉動甚是不解,他曾經對我說:“祗佑,你何需如此謹慎,你我在此地,自是安然的。”我做的這一切,並不是因爲我過於謹慎,而是晉都,的確是有動作。爲了子兮的安全,我定是不能鬆懈。
公子無痕的確是不肯放過子兮,那日,我把我收集到的情報呈獻給子兮。子兮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慌亂,他一頁一頁地翻看着文書,表情淡然。我說:“子兮,你這般是爲何?若你再不有所動作,公子無痕將會把你置於死地。而他,定然是得到了晉王的默許。”
子兮說:“兄長要出兵征伐汾城,必定也要師出有名。我一直安守本分,想必兄長也找不到合適的原由。”
我翻出一頁文書,對子兮說:“子兮,這裡已經寫得十分具細。公子無痕已經找到了出兵的理由。他對晉王說,你勾結齊國的細作,意圖叛國。他要代他的父王,將你誅殺。”
子兮看着那一頁文書,說:“我不曾與齊人交往。”
我說:“子兮,我的父親,是齊國人。”
我明白了奭逸的話,我與他確實會再次相見,他說他不會傷害我,是指在這一場征伐中,他不會向我拔劍。公子無痕從一開始就策劃着這一切,他說過,終有一日,我與奭逸會成爲仇敵。奭逸說,我一定會回到晉都。他是在賭,我會離開子兮。
子兮並沒有聽從我的話,爲他的形勢稍作打算。他說,既然到了此等狀況,他要等待他兄長的到來,他要在他兄長的面前,把一切都問明白,他爲何要如此對待他。答案是如此的明瞭,只是他不願相信,純粹的極致便是愚蠢。公子無痕的軍隊,把汾城包圍了起來,子兮已經沒有了退路。
但是奭逸錯了,我並不會離開子兮。從我立誓的那一日起,子兮便是我這一生中唯一的主人。我的執念不允許我爲自己尋找替代品,雖然我是錯的。同樣地,我的執念,也不會容許我離開子兮。我與奭逸終是會在戰場上相見,我與他只是在走着我們早已被決定好的命運,成爲仇敵。
子兮與我站在汾城的城樓上,公子無痕與他整齊的軍隊在汾城門外。風把旄旗吹得獵獵作響,公子無痕神駿的面容與站在他身後的奭逸。我自己本身就是一個王室的笑話,沒想到,在這個世上,荒誕的笑話竟有如此之多。昔日相親的兄弟,今日的敵人。
子兮說:“兄長,你爲何要這般對我?”
公子無痕緊握着戰馬的繮繩,他說:“子兮,你勾結齊國的細作,意圖叛國,晉國如何能容你。”
公子無痕下令攻城,子兮定定地看着公子無痕的面容,直到他下令放箭時,子兮才肯與我一同離開。子兮便是那樣的一個人,認爲只要他對他人好,他人便會給予他回報。若是能投桃報李,大家自是歡喜。只是你**裸地把自己的一顆心奉上,終有一日,你的心將會變得鮮血淋漓。我也知道,子兮只是一直不願相信這一個事實,但自欺欺人,總會有到頭的那一日。
晉王是存心放棄子兮這一位公子,小小的一座汾城,他派予公子無痕兩萬大軍。汾城在傍晚時分已被大軍攻破,紅色的火光照亮了夜空,一弦殘月懸掛在天空的西面。夜空並不漆黑,點點星光照耀着汾城,這本該是靜謐的夜晚,卻因爲火光而變得淒厲起來。
跟隨子兮的影衛只剩下我一人,昔日的同伴,已經完成了他們的使命,爲主人而死。我一手握着仍在滴血的長劍,一手把子兮護在我的身後。公子無痕定是已經知道了我們如今的情形,他帶來的軍隊已經撤出了汾城,只留下他的影衛在城內搜尋。他的心是這樣的恨,冷眼看着他的兄弟,做着最後的垂死掙扎。
子兮突然停下了他的腳步,我看着他,他從懷裡拿出一把精巧的佩劍。我問:“子兮,你這是爲何?”
子兮笑了一聲,讓我看清了佩劍上的紋飾,他說:“祗佑,兄長曾經對我說過,他說,王家看似固若金湯,但內裡卻波譎雲詭,我們總該是要一件武器隨身的。”他撫摸着佩劍上的紋飾,說:“這一把佩劍,便是兄長在我十三歲時送予我的禮物。我想,如今,兄長是不會讓我活過今夜的。”
子兮的血染紅了青色的石階,汾城裡的景色一片蕭條,翩飛的蝴蝶焚成了灰,離開了樹根的枝葉,總是會枯萎。唯一不變的,是我頭頂上的星空。我抱着子兮的身體坐在青石階上,長夜是如此的漫長,我不知道,黎明的到來是否會洗去無痕在汾城裡犯下的罪孽。
在天空開始泛白時,我看到了奭逸向我走來。他的手上並沒有執着劍,他的確如他所說的那樣,如果有一日我們成爲仇敵,他並不會對我拔劍相向。我知道,在這一場征戰的終點,並不是子兮與無痕的對決,而是我與奭逸之間的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