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一輛小小的馬車停在了角門外,將院子裡的蕭若和環佩接走了。
馬車雖不起眼,跟着的守衛少說也有一百人,要逃,至少憑她一己之力是不可能的。
蕭若曾經想過很多種從這個府裡逃出去的方法,這樣的方式還是遠遠出乎她的意料——聽說那個名叫徐榮的大將,在那晚聽到她奏的壎樂之後,就在她身上留了心,前幾日趁着打了勝仗,跟董卓討賞。
董卓會答應在常理之中。
她身上雖然還有價值,但是落在徐榮手裡和落在董卓手裡本質是一樣的,插翅難飛,能利用的時候也隨叫隨到,加上環佩他也繼續放在蕭若身邊,說不定按照董胖子多疑的性格,還能順便再監視一下徐榮。
在反間諜這個價值上,不會出現偏差。
至於女人的這個價值,董卓樂得將一個自己嫌棄的女人賜給手下大將,總好過將她關在後院裡浪費米糧……如意算盤打的她都聽見了。
所以蕭若就這麼再次被當成一件禮物,打包送了出去。
……
馬車平緩地行駛着,耳邊馬蹄聲聲。
不一會兒,車停了下來,她拿着自己的包裹,裡面除了隨身帶着的玉塊之外還有貂蟬贈的一些首飾衣衫。
耳邊忽然又迴響起貂蟬善意的囑咐:“徐榮行事殘暴,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她剛想掀開簾子,手在半空中頓了一下,只見面前簾子已經掀開,目光再往前,正對上了一雙深黑的眸子,有如平靜了萬年的亙古深潭,即便地下暗流涌動,依舊淡淡不動聲色,此刻,那眼睛裡含着笑意,只是這笑一閃即逝,重又變作了讓人無法猜度的深黑:“我是徐榮。”
那個聲音淡淡地響起來。
沒來由的,蕭若渾身竟然微微一顫,忙收回和他膠着在一起的目光,低下頭。
“手給我。”他說,語氣平常到了極點,卻有讓人不敢違拗的氣勢。
蕭若順從地伸出手,馬車外北風凜冽,手甫一伸出,便感覺寒風浸透肌理……然而只是一瞬,他的手伸過來,將她冰涼的手握住。
他的手寬大溫熱,嘴邊笑意更深,手上微微使力,蕭若便從馬車上下了來。
原本以爲過來不過是歌女舞伎,但是沒想到徐榮會親自站在馬車前迎接,蕭若吃驚之外,心裡瞭然——對她越好,表明這人想索要的越多。
由着徐榮拉着她進入面前的府邸,她的目光,從最初的驚詫,再到冰冷,又恢復了裝出來的一片迷茫惘然。
徐榮不知是不是察覺到她內心的波動,站過頭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又收緊了一些。
蕭若神色不變,偶然間與他的目光撞見……
這纔看清楚徐榮的長相。
他原來長得是這個模樣,除去一雙極爲惹眼的深黑色眼眸,脣薄如刀削,鼻樑挺直,目光恬淡,比起曹操少了幾分霸氣,比呂布少了幾分倨傲,卻是十分順眼的長相,扔在人羣中並不顯眼,卻十分耐看。
怎麼也無法與殘暴兩個字聯繫起來。
在此之前,對於這個湮沒在卷帙浩繁的三國史裡的西涼大將,她所有的印象就是他列在殘忍暴戾的西涼將領黑名單中的名字——徐、榮。
連名字都如此平淡。
見到他眼中的異色,蕭若才收斂了上下打量他的眼神,垂下了頭。
面前的府邸雖然不及以前的太師府堂皇,但是高樓層層,庭院深深,一眼望去又是一個巨大的牢籠。
蕭若的腳步邁得很慢,一邊向裡走着,打量着身側到處都有的侍衛。
原本以爲徐榮家會比太師府容易逃脫,現在看來,防衛之森嚴有過之而無不及。
簡直是剛出虎口又入狼窩、但是隻要狼沒虎那麼要命,她還是會欣然接受這一次環境的轉換的。
“你叫蕭若?”耳邊又猝然響起了狼的問話聲。
“是。”蕭若答得恭敬柔順。
“你吹的壎,很好聽。”
忽然而來的一句誇獎,讓蕭若有些詫異,擡起頭,見他正含笑望着自己——
這狼,似乎比虎友善。
“多謝將軍誇獎,小女子受寵若驚。”她趁機抽回手,規規矩矩地行禮答謝。
徐榮點頭示意,也不再拉她。
二人一前一後,沒走多久,只見正堂之中,幾個頗有姿色的絕麗女子正侯着。
見到來的蕭若,齊刷刷的幾道目光一齊掃過來,蕭若低下頭也能感覺到這些目光裡的深意。
“將軍親自去接的,果然是個絕頂的美人。”柔媚嬌俏的聲音帶着幾分撒嬌的意味,響了起來。
一聽語氣,蕭若就知道了幾人不是丫鬟一類的人物,想必是侍妾。
“她叫蕭若。”徐榮聲音平淡,停了一下,又道:“都侯在這裡幹什麼?沒什麼事先回屋去罷。”
蕭若微微擡眼,卻見這些侍妾都目露恐慌之色,紛紛低下頭,斂裾行禮,迅速退去。
他一句話就有這麼大的威懾力,此人的行事鐵腕狠辣之處,可想而知不會比董卓低到哪裡去,蕭若少不得打起精神來準備應付。
然而徐榮卻仍舊一句話也沒有說,帶着她走了兩步,穿過穿堂,幾道迴廊,在一間房間面前停了下來。
“你以後就住這兒,看看可還滿意。”
蕭若擡頭掃了一眼,屋子裡的裝飾十分雅緻,大片的水墨屏風,柔白的紗帳,香爐嫋嫋,几案上用銀線描着繁複的花紋,其中一臺小几上擱着一個通體瑩白色的橢圓事物,蕭若走近一看,才知道這是一個壎,不由得十分驚奇,奶奶收集過各種各樣的壎,她什麼樣的幾乎都見過,卻沒見到你這麼晶瑩潔白的顏色。
徐榮見她一臉的驚奇,嘴角也是一揚:“這些都是爲了你備下的。”
蕭若忙低下頭,再行了一禮:“多謝將軍。”
“不必在我面前多禮了……”他擡手示意。
蕭若便不敢亂動,站在那裡,也不擡頭。
“一個丫鬟夠麼?”他的聲音裡帶了一些無奈之意。
“足夠。”蕭若忙答。
就這麼一個她就難得應付。
徐榮站了一會兒,似乎想說什麼,沉吟良久,終究還是隻囑咐了一句:“早些歇着吧。”
跟着響起一陣腳步聲,蕭若再次擡起頭來,他人已經走遠了。
她在屋子裡站了大半天都不敢坐下,直到等了很久確定再沒什麼人回來,才滿肚子疑問地找到鋪着錦緞的椅子坐下休息。
徐榮如果像董胖子那樣一開始就給她個下馬威,或者來勢洶洶,目的明確,她還容易應付一些。
可是他只是將她接來住下了,別的什麼都能沒說,什麼都沒問,就算是喜歡聽她吹壎,也沒有讓她吹。
而且,她現在的身份不是歌女不是舞伎也沒見徐榮想讓她當侍妾——那,他到底出於什麼打算將自己要過來的?睡醒了剛好路過董卓橫豎沒事幹所以要着玩玩?
蕭若滿腦袋都是問號,想了想,發現腦袋有些打結的跡象,忙打住。
尋思徐榮沒爲難她,目前也沒有對她不利的訊號,雖然此人可能是笑面虎,但是本性還沒顯露出來,住在這裡至少比在董卓府裡擔驚受怕要好,況且條件也好的很多,褥子都是雙層的。(什麼時候掀開看的?)
這麼一想,她便不再杞人憂天,準備得過且過,混一天算一天。
橫豎,董卓的人再風光也是到後年。
她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坐在這裡等着,自然會有逃走的機會送上來。
畢竟,褥子誠可貴,自由價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