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漸西斜,傾下的晚霞依着離宮背後的山勢映紅了半邊的天幕。
內監在宮內穿插走動,點起一盞盞燈火,亮光從下往上蔓延而去,恍若條條遊離在虛空中的長蛇,破開黑暗,一直爬入燈火恢弘的正殿。
此刻,樂正起,宴初上。
……
輕輕將窗戶拉開一條縫,往外一看,山腳下就是披堅持銳的軍隊,到了換防的時間,依舊井然有序,讓人尋不出一絲的破綻。
董承不禁有些焦急,皺起眉頭,轉過身來。
幾扇大的屏風後面,帳子拉得緊緊裡,只從絲緞的中間伸出一隻手,御醫把完了脈,面上罩上一層灰白。
獻帝豁然擡眼,緊緊地盯着他。
“娘娘……娘娘……”御醫擡起手,拭了拭額頭。
“娘娘怎麼了?”獻帝語氣平靜。
御醫先是猶豫,手在額頭上擦了又擦,幾乎就要將衣袖拭透了,才怯怯然開口:“董娘娘胎像不穩,臣這就開方固胎。”說完便站起躬身退到了屏風外面。
獻帝向董承使了個眼色,董承會意,緩步走到御醫身邊,對着他一陣低語。
那御醫一個勁唯唯諾諾地點頭。
似乎覺得差不多了,董承纔對着獻帝點了點頭。
獻帝回身揭開了帳子:“暫時無礙了。”
外面的光刺得她的眼睛眯了一下,稍稍一動,才發覺另一隻一直握着匕首的手上傳來一陣僵硬。
蕭若稍稍活動了一下手指,低聲道:“多謝陛下救命之恩。”
“愛卿本無罪,朕自然不會坐視不理。”雖然語氣還稚嫩,但是說此話之時,面前這個少年眼裡含上的自信和傲氣還是另蕭若有些刮目相看,怔了片刻,她出聲詢問了一下宮中還有哪些人可以援手。
獻帝看一眼董承,兩人陸陸續續又說出幾個名字,雖然都沒有居高位,卻都是手握兵權的人。
諸如偏將軍,長水校尉,昭信將軍等,軍銜不高,卻實際地操控着軍隊,曹操的權傾朝野之下,果然風波不定,暗流涌動。
獻帝和董承應該也是經營了多時了,萬事俱備,只差一方諸侯作外援。
袁術自立,已爲叛賊,袁紹野心昭昭,保不定又是下一個曹操,張楊勢微,公孫度劉表孫策太遠,張繡呂布自身難保,剩下的唯有徐州……
曹操執意要殺她,便成了他們眼中大好的機會。
一旦助她逃出,裡應外合之下,就算不能扳倒曹操,也會大挫其銳氣。
纔是初次交鋒,獻帝的手段和城府已經露出鋒芒,徐州要是舉全力與曹操拼殺,結果肯定是兩敗俱傷,到時候得利的還是他這個漢家天子。
看來他並不甘當一個傀儡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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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對手是曹操……
曹操沒理由將成敗系在她能否出逃這一環上。
要麼就是他已經有絕對的自信,賭她逃不出這重兵環伺的離宮。
想到此處,蕭若擡頭看看窗外漸晚的天光,不自禁微微一笑。
……
獻帝初時見她沉默不語,便囑咐她一聲好好休息,便轉過了屏風,與董承走到了窗下。
“陛下的好主意,讓她躺在帳中裝作貴人,任他曹操翻遍了宮,只怕也萬萬想不到蕭夫人在龍塌上。”董承掃一眼屏風。
獻帝看向站立在一邊捧燈垂頭的宮女,微笑道:“只是委屈了蘭兒,快坐坐吧,你還懷着身孕,別站久累了。”
那宮女擡起頭來,眉眼如畫,正是董貴人,此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開口道:“哪裡委屈,能幫上陛下就好。”
獻帝一把將她攬過,低語:“我總知道這個世上只有你對我最好……”
董貴人立刻羞得滿面通紅,手輕輕在他胸前推了一推:“我爹還在……”
董承見狀,面有訕色,輕咳了一聲閃到了一邊。
獻帝手收得更緊,將她帶到了裡屋。
趁着這個機會,蕭若起身走到從剛纔起就一直埋頭在案後寫方子的御醫面前,斜眼掃一眼董承並沒有注意到這邊,便低下頭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御醫聽得眼睛一亮。
“要保命就要兩邊不得罪。”
再多說了一句,蕭若滿意地看着他的反應,立起身來,剛好董承也往這邊看,見她站起,問:“夫人怎麼不休息?”
她搖搖頭笑:“外面好熱鬧,睡不着。”
……
獻帝和董貴人二人再出來時,表情都有些奇怪,獻帝手上綁了一條紗布,董貴人眼圈紅紅的。
蕭若已經坐在妝臺前……
“愛卿不必費事,此處已被查過了,暫時當不會再來。”獻帝出聲,聲音有些沙啞。
“曹操在正殿擺宴,陛下不去嗎?”蕭若詫異。
“你要去?”獻帝面色猝然一變,董承也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蕭若點點頭:“聽說他特地從宮外找來的琴師舞女,我混進去出宮。”
“萬萬不可!”
董承聽得倒吸口冷氣:“曹操此舉是是故意引夫人出去,千萬不能中計。”
獻帝卻沉吟了:“你有把握可以瞞天過海?”
蕭若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五分把握。”
董承連連擺手:“絕不可冒險行事……”
獻帝卻靜靜看了她片刻,果斷地點頭:“好。”
此言一出,董承反對的話都卡在了喉裡,驚訝地側過頭:“陛下?”
獻帝對着他點了點頭,又轉身看蕭若:“押一局。”停了停,鄭重地道:“朕相信你。”
蕭若點點頭,將擱在妝臺前的匕首重新拿起,正要收入袖中……
“這匕首怎麼如此怪異?”
獻帝注意到刀是收在一條細細的槽裡面,露着一半的刀背,上面碧色的紋路也是見所未見,便覺得奇怪,忍不住出聲問。
“繳獲的,我也不知道。”蕭若語氣淡淡地敷衍了過去,心裡卻忽想到了什麼,微覺不安,只是在這個當頭無暇細想,先擱置了下去。
……
日落山頭,月攀宮檐,外面的黑幕沉得令人窒息,大殿內卻燈火通明,恍若白晝。
兩邊的矮桌整齊劃一地排下來,擺滿了珍饈美酒,殿內絲竹輕輕,香風細細,舞袖迴繞,曼妙地散去了這裡白日中盤旋了整整一天的刀兵殺伐之氣。
衆人也漸漸忘卻了這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局勢,漸漸沉入燈火酒香的旖旎之中。
伏皇后孤零零地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左邊下首第二桌,曹操斟酒在手,手握酒杯,第三次催促:“去請陛下來。”
侍衛應了又要再去。
曹操手撫摸杯沿,又說了一句:“告訴陛下,再不來,孤當盡臣子之事,親自去請。”
話音剛落,方纔替董貴人診脈的御醫被幾名侍衛帶了進來。
曹操微微眯眼,起身走過幾步,退到外面巨大的廊柱後面。
侍衛立刻將那人帶了過來。
“司空不必掛心,龍胎已無大礙。”
聽他開口便是一句打馬虎眼的話,曹操眼神冷下來:“別等孤開口問,否則你答完了也要死。”
那御醫渾身猛地一顫,忙道:“司空饒命,我給董貴人診脈了,只是董貴人在帳中……恕……恕我妄言,那手指腹上有繭,像是……常……常拉弓射箭的人。”說完,忙又補了一句:“董貴人之父也是車騎將軍,將門虎女,娘娘是否也學過射箭?”
曹操冷笑:“你以前給董貴人診過脈,這話不必問孤。”
說完,心裡暗笑一聲,轉過身。
還未來得及下令,門口忽然傳來了一聲悠悠的通報,打破了殿內的歌舞昇平——
“陛下,董貴人駕到,衆卿見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