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着,惜字如金,但她知道他在聽。
“我很想他,很想我們的孩子。”顧萌萌如同自言自語般地說道,“如果可以,請你替我聯絡一下他好嗎?哪怕我現在不回去,也給他報一個平安,讓他不要擔心。”
顧萌萌說得很平靜,帶着請求,語氣很誠懇。
她沒有多餘的心思留下來猜測他是不是楚世修。
回去,纔是她現在最想做的事情。
他走在她的身後,推着她往海邊的一棟復古式洋樓走去,海風吹過來,拂起他的衣袂。
門口的郵筒上插~着一份早報。
上面的頭版頭條是一份聲明,法文、中文、英文皆有的一份聲明,上面寫着厲家的聯絡方式,重金酬謝有關於顧萌萌下落的人,就算是綁匪,只要送回顧萌萌,厲家也會予以重金,絕不追究。
他低頭看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的顧萌萌,一圈白色的紗布從她的眼睛直繞到後腦,她很瘦,低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應該是在想厲楚恆。
他默不作聲地將她推進家裡,家裡收拾得乾淨,沒有任何的雜物,地上有他花了一晚上佈置出來的盲人道……
厲家這兩天從上至下都籠罩在一片陰霾的天氣裡。
厲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從財團到集團都有不大不小的損傷,股市跌落,傳言紛亂不斷。
厲爵斯的情況很不穩定,甚至有槍傷引起其它併發症的趨勢,他從來沒有醒過來。
他沒有求生意志,這是醫生對厲爵西說的話。
厲爵西身爲厲家的長子,除了要解決股市的問題,還要每天聽上幾遍不同醫生的同一句話:做好心理準備。
做好心理準備……隨時接受這個弟弟的死亡。
“厲先生找了整整兩天,沒有合過眼,這樣下去會出事。”武江找到厲爵西,報告了厲楚恆的情況。
“我去堵他。”
厲爵西一張成熟穩重的臉顯出幾分焦躁,走出走廊脫下身上的無菌服,大步往外走去。
武江緊跟在他身後,如果現在還有人能勸得住厲先生,就只能是太太一個人……
偏偏就是太太失蹤了。
如果不管厲厲先,武江毫不懷疑,太太還沒回來,厲先生會是先死的那個。
……
厲爵西在沿海的一條小公路上堵到厲楚恆,這裡早已不是巴黎附近的範圍。
厲楚恆的狀況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厲楚恆的跑車停在公路中間,開着敞蓬,雙手搭在方向盤上,風拂亂了他的黑色短髮,一張如雕刻過冷峻的臉,輪廓弧線緊繃,薄脣緊抿着,劍眉下一雙眼睛有些怒意地瞪着走到他車前來的厲爵西。
“不要攔我的路!”
厲楚恆嗓音粗啞地低吼出來,黑眸狠狠地瞪着他。
讓厲爵西震驚的不是他眼裡被攔路的不爽,而是那一雙眼睛腥紅非常,紅得簡直可怕,猶如西方世界中的吸血鬼。
“你給我回去休息!”厲爵西站在他的車前,嗓音透着不容置喙的威嚴。
“你再不把車挪走,我就直接撞過去!”
厲楚恆毫不示弱,紅到極致的眼睛陰沉沉地瞪着他。
“砰——”
厲爵西一拳揍在他的車上,一向穩重自持的他發了怒,站在公路上吼道,“厲楚恆!你是不是要我眼睜睜看着兩個弟弟全死在我面前?!”
聞言,厲楚恆的眸光一晃,英俊而憔悴的臉上露出震驚,“二哥他……”
“還沒死!不過也快了,醫生說他沒有求生意志!”厲爵西從他的車前繞到他的車門旁,盯着他的臉道,“你知不知道醫生三天不到的時間給了我十張病危單?!老二趕着去死,你是不是也趕着去?!”
……
厲爵斯沒死。
厲楚恆的臉色緩了緩,低沉的聲音從喉嚨裡逼出來,“找不到活的顧萌萌,我一定會死。”
不是什麼威脅,他只是敘述一個事實,只是告知自己的大哥而已。
“你——”
厲爵西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低下眸就看到厲楚恆血跡斑斑的手,血跡一直延到他的臂彎處,捲起的襯衫袖子上也滿是血跡。
一些深深淺淺的傷口割痕羅列在他的手臂上。
“厲楚恆!你做了什麼?!”厲爵西臉色都變了,瞪着他氣急敗壞地吼道,彎下腰一把抓過他的手。
被他這麼一抓,厲楚恆手臂上的傷口又滲出鮮血……
“大哥,把你的車挪開。”
厲楚恆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彷彿感覺不到痛一樣。
“你到底幹了什麼?!”厲爵西瞪着那些傷口吼道,失去了一貫的冷靜穩重。
他就兩個弟弟,一個在醫院裡半死不活,一個整整三天沒睡過覺還開車危險駕駛!
很好。
都趕着去死?!
“我只是讓自己保持清醒。”厲楚恆冷冷地說道,一張英俊的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好像這些傷口與他無關似的。
“所以你自殘?!”厲爵西瞪着他,一腳踹上他的車門,“你現在馬上給我下車!厲家不缺你一個人去找萌萌!下車!馬上!”
厲爵西把連日來的疲憊全都發泄了出來。
“黃金時間是72小時!”厲楚恆歇斯底里地吼了出來,一雙腥紅的眼裡滿是陰霾,“她被虐待過,她身體沒那麼好!她要是還活着爬都爬到我面前了!”
綁匪已經死了。
她要是還活着,她不會不跟他聯繫,她要是昏迷着被人救了,救她的人也該知道他在全世界找她!
“……”
厲爵西被他吼得動作僵了下,深深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你認爲萌萌……已經死了?”
其實誰都明白……
但是,誰都不敢在厲楚恆面前提。
“看不到她的屍體我不會罷休!”厲楚恆沒有激動到喊破嗓子,紅得可怕的眼盯着厲爵西,嗓音陰沉如冰,“只不過你要做好的心理準備不止一個。”
不止是厲爵斯的,還有他厲楚恆的。
“……”
厲爵西臉色沉得有些難看,厲楚恆的話讓他起了寒意,一時間他說不出一句話。
就在他怔愣的當下,厲楚恆猛地加速開車飛馳出去,將他擋在路中間的車撞到一旁,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
厲爵西站在原地,伸手按了按眉心,疲累非常。
這兩個弟弟,總是有辦法讓他覺得厲家要垮了……
顧萌萌,你一定得活着,也必須活着。
……
厲楚恆開車在公路上狂奔,這一路的沿海都有厲家的人在搜救,在到處打聽。
一種朦朧的睏意挑戰着他神經的極限。
不等腦子麻痹,厲楚恆熟練地拿起放在一旁的瑞士軍刀,在手背上劃下一道,鮮血汩汩涌出傷口,痛楚清醒了整個人。
可他現在已經不覺得疼了。
再這樣下去,他就是把刀插~進骨頭裡,他都感覺不到痛倒頭睡了。
厲楚恆死死地咬住牙關,每隔一段路,他就衝下車走進搜救的隊伍,查看搜救的進度,只有人家叫了醫生、或者家裡有藥借出,都會被立刻查到。
可就是這樣天羅地網式的搜救下,還是沒有半點顧萌萌的訊息。
按水流的速度,假如顧萌萌也掉下海中,在那麼多精密的海下搜尋儀器中,早就在海里找到她了。
可是沒有,她沒有掉進海里。
……
這不是顧萌萌第一次被綁架,卻是他最恐慌最絕望的一次。
沒有任何的訊息。
不管她落在任何人的手上,按慣例都已經有消息傳回來,但這一次沒有。
她就像人間蒸發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厲楚恆一步一步走到海灘邊,雙手的鮮血讓一旁的搜救隊伍全部嚇得退後幾步,也沒人敢上前替他醫治。
因爲此刻的厲楚恆看起來,完全不像個正常人,臉色的蒼白,腥紅的眼,滿手的血痂與血跡……每一個細節都叫人觸目驚心。
厲楚恆在海邊坐下來,黑色的西褲沾着各種泥灰,海水撲打過來,溼了他的鞋和褲腳。
“又不是,還以爲那家人用這麼多的傷藥是醫治三少奶奶,結果全是給出車禍的家人用的。”
“shit!沒看到三少爺就在那兒,還講這麼大聲?故意讓人失望?!”
“走走走。”
“你不覺得我們不該只是沿海找嗎?如果三少奶奶被救了,可能在醫院裡。”
“還輪得到你說?你以爲厲家只把人派在沿海搜救上嗎?聽說大小醫院都沒有,連私人診所都沒找到三少奶奶……”
……
“說夠了沒有?!滾!”
厲楚恆席地坐在海邊,猛地大吼一聲。
一羣人頓時作鳥獸散。
厲楚恆瞪着眼前一望無垠的大海,血跡斑斑的手握緊成拳,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
海水映紅他的臉。
……
據說有人照顧一個出車禍的女孩……
聽說有個重傷的女孩死在前面的鎮上……
……
每一次聽到,他都是開着車狂奔過去,帶着希冀過去而失望,帶着絕望過去而鬆口氣。
埋在胸膛的心臟死了一遍又一遍。
再精密的儀器也無法精確驗證出她究竟受到多重的虐打,能撐多少時間,有沒有人替她醫治……
他根本不知道她受了多少苦。
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哪,她一定等着他去救,但他找不到。
他能在兩米之內感應到她,可現在距離太遠了、太遠了……
他感應不到,感應不到她是不是在受苦,感應不到她是不是已經……死亡。
厲楚恆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唾棄自己的無能。
他不用閤眼眼前就會出現幻象,不止一次,他看到顧萌萌因爲失救而死,因爲他沒有及時出現而受了痛苦的折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