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網絡上,永遠不會有一面倒好評的知名人士,很多人都說她是被厲楚恆用錢砸出來的一個導演。
那種感覺就好像在嘲笑一個暴發戶玩藝術一樣……
“謝謝。”
顧萌萌感激地點了點頭,看來他真是自己的影迷了,連網絡上對她的那些攻擊性言論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你最喜歡自己的是哪部電影?”
他又問道,那種平滑溫潤的電子聲音聽不出他有任何的好奇感,但他持續的發問又證實着他的興趣。
顧萌萌頓了頓才道,“也是《最好的未來》。”
可能是最開始的總會最會記得最深。
“我喜歡電影裡你對生命的詮釋。”他說道,“人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該活着。”
“是啊。”顧萌萌微笑。
人放棄了生命,終點就只能是悲劇,努力活下去,悲劇也有可能轉成喜劇,不是嗎?
“你拍的電影真得很好看,很有內涵,能讓人感悟很多。”
他又一次強調地說道。
那種電子男聲語譯不出他的情緒,否則,顧萌萌想他的神情一定是帶些崇拜的。
“謝謝。”
顧萌萌禮貌地再一次道歉,他沒有再說話,專心做着他的菜,沒有和她再進行溝通。
顧萌萌說了幾句無痛癢的話,想和他聊天,但他可能看出了她討好的目的,一句話都沒有迴應。
顧萌萌被迫坐在輪椅上,聽着他做菜的聲音。
……
用餐時間,顧萌萌被他推到餐桌前,她的手終於得到解放。
“我有很多鎮定劑。”沒等她有什麼動作,他已經威脅她了。
很顯然,她要是想再揭下眼睛上的紗布,他會立刻給她注射鎮定劑,讓她什麼事都做不了。
顧萌萌甚至想到和厲楚恆一起看過的一部恐怖電影,一個瘋狂的粉絲因戀慕女明星而綁架了她,臆想他們是一對夫妻,從而對女明星進行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摧殘……
不知道她現在……算不算是這樣的情況。
可他除了不讓她走,連一句逾矩的話都沒有跟她講過。
根本不是想要對她怎麼樣。
顧萌萌的手沿着桌沿慢慢移動,光滑圓潤的桌沿,她的手摸到桌角,又是不會讓人碰傷的軟膠,他準備得很周到。
“你面前是米飯,正前方最近的菜是糖醋魚,左邊近手是……”
那電子男聲花了很長的時間纔將桌上的菜介紹完畢,而那些菜全部都在她一伸筷就能夾到的方位。
他的溫柔細心無一不體現着。
“謝謝。”顧萌萌除了感激也說不出別的,摸到筷子開始吃飯,在法國很難得吃到這麼香的白米飯。
經過徐孔的事情,顧萌萌一口飯都沒有吃過,十分餓。
顧萌萌拿着筷子準確無誤地放進糖醋魚中,很緩慢地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嘴裡。
魚肉的鮮嫩與糖醋味道滑入嘴間,筷子就從顧萌萌手裡掉落下去,落在桌上發出聲響——
“砰……”
輕微的聲響。
顧萌萌含着魚肉呆坐在那兒,手腳冰冷下來,腦子裡一片空白。
對方卻顯得很從容,沒有出聲問她怎麼了,只是拿起筷子重新放回她的手中,然後又坐回去繼續吃飯。
他吃飯的時候幾乎不發出聲音,只是偶爾筷子碰到盤子纔會發出很輕的聲響。
顧萌萌卻再也吃不下去了,聲音僵硬地問道,“我們是不是認識?”
這下連筷子碰到盤子的聲響都沒有了……
他的沉默讓顧萌萌感覺全身掉進冰冷的海水裡,凍得她想要發抖取暖,她有些急迫地一個字一個字問道,“你是不是阿修?”
這種糖醋魚的味道……好熟。
熟得她心裡打顫。
是楚世修嗎?可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但這個世界上會有兩個人把一道魚的味道做得如此相似嗎?她從沒有去記糖醋魚的味道,但那種奇怪的熟悉感不會是別人給的……
這糖醋魚的味道……就是她記憶最深處的味道。
他沉默了,沉默代表默認。
顧萌萌拿着筷子又夾了其它的菜放進嘴裡,無一例外,都是最適合她的口味,連鹹淡都拿捏得恰得好處。
沒有這麼巧,他會問她一道她最愛吃的菜;
沒有這麼巧,一個影迷對她所有的小細節都瞭如指掌。
顧萌萌含着菜呆滯幾秒,然後急切地問出來,“阿修,是你對嗎?你沒有死,是嗎?”
……
難熬的沉默。
顧萌萌坐在餐桌前握緊了筷子,嘴裡散着菜餚的味道。
是楚世修,真的是他。
“你喜歡在吃飯的時候說話嗎?”那溫和的電子男聲音突然在安靜的氣氛中響起。
“什麼?”
顧萌萌愣了。
“你讓一個啞巴在吃飯的時候跟你說話是很不禮貌的事。”他說道。
“……”
他的沉默只是因爲他吃飯時不講話?那這糖醋魚的熟悉味道呢?是她記錯了嗎?
不可能。
這麼多年,她吃過的糖醋魚種類不多,能記住的更少……
不可能會錯的。
顧萌萌咬了咬脣,放下筷子,伸手就去揭蒙着眼睛的紗布,手立刻被一隻修長的手握住,他無聲地阻止了她。
顧萌萌立刻不管不顧地反握住他的手,指尖滑過他的指骨,他的手溫暖,指骨分明,掌心微帶着一些細微的粗糙……
顧萌萌想,她這時候的臉一定很蒼白。
“你在摸什麼?”他空出一隻手用語譯器跟她交流。
“我不記得了……”
顧萌萌幾乎是脫口而出的,聲音蒼白無力,觸電般地放開了他的手,整個人木納地坐在椅子上。
“你要記得什麼?”他問。
“……”
記得楚世修的手,她以爲……自己是記得住的。
她剛剛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想要證明一些東西,但她發現她已經不記得了,不記得楚世修的手,不記得楚世修的一些細節,甚至他抱過她那麼多次,她也沒有任何的熟悉感……
她已經通通不記得了。
她很努力地回憶楚世修的手是什麼樣子的,她記不起來,記不起來了……
“吃飯。”
他重新將筷子塞回她的手裡,然後說道。
“我吃不下。”
顧萌萌放下筷子,她吃不下,魚肉在她舌尖的味道她到現在都還揮散不去,她沒辦法再吃。
她會想起楚世修……
“你不想見你老公了麼?養好身體你才能早點回去。”他說道。
語譯器裡電子男聲語氣沒有起伏,就只是平淡地組裝着字眼敘述着話。
顧萌萌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傾過來,有筷子輕輕碰了碰她的碗沿。
顧萌萌重新拿起筷子,準備吃白米飯,卻還是吃到了魚肉,是他夾到了她的碗裡。
他說的沒錯,她必須早點養好身體,纔有可能儘早去見厲楚恆。
魚肉的魚刺已經被盡數剔乾淨。
不是她的錯覺。
熟悉的糖醋魚味道是她唯一能記得的……
但她卻不敢肯定這個男人是不是楚世修。
時間都抹平一切的最佳利器,已經很多年了,很多傷痕都已經看不出疤痕,再想起楚世修這個名字,她發現自己真的已經忘了很多……
……
顧萌萌一頓飯吃得煎熬,她被他推出了家門,然後她清晰地聽到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以及海鳥在天空嘶鳴……
“海邊。”顧萌萌怔怔地發出聲音,手腳依然冰冷。
她的世界處在一片黑暗中,她的鼻間聞着海風的味道,他就站在她的身後,她都能聽見他衣角被海風吹起的聲音……
這麼多年,顧萌萌第一次去刻意地想起楚世修。
溫潤如玉的一個男人。
從小,他就對她很好,寵着她,無微不至地照顧着她。
直到長大,她知道他找她找了九年,而他們身邊都有了另一個人。
直到在那艘遊艇上,他承認……是他殺害了她的爸爸,只因爲他得不到她。
想起那一幕,顧萌萌彷彿被劃了一刀,鮮血從身體裡涌出來,傷口疼得她抽搐。
她和楚世修之間有最純粹的感情,但到後來,她變了,他也變了……
有些東西再也回不去。
她不敢想起楚世修,因爲她連回憶都不敢面對,他們之間的變化,他們之間關於爸爸的生命,以及……厲楚恆殺害他。
楚世修和她之間,最初的純粹早已不見了。
……
“艾艾,巴黎是藝術之都,你不是想學導演嗎?我陪你去學。”
“以後等我長大了我要在海邊蓋一棟大別墅,裡邊放我最漂亮的公主裙,還有很多很多的娃娃……”
“我還要養一條雪白的薩摩,我不拍電影的時候就帶它天天在沙灘上遛,等到晚上,我就睡我的公主牀~上,聽海浪的聲音聽到睡着……楚世修,我將來的夢想是不是特別完美?”
……
她和楚世修之間的對白,這麼多年她還能印象深刻的只有這兩句。
“你養了狗嗎?”顧萌萌面朝着海風,坐在輪椅上忽然問道。
身後的人頓了幾秒回答,“沒有。”
“爲什麼你會把家選在海邊?”顧萌萌又問道。
“安靜,不會有人打擾。”這是救命恩人的回答,簡潔明瞭,一如他給她的印象,是那麼的孤僻。
顧萌萌很想問一句,你真的不是楚世修嗎?
但終究,她還是沒能問出來。
事實上,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他是楚世修……
……
兩人在海邊呆了很久,那電子男聲在她身後響起來,“今天的海很藍,但你的身體不適合在外面呆太久,我推你回去。”
不等到她的答案,他就推着她離開海邊。
顧萌萌坐在輪椅上,安靜片刻後道,“我很想回我老公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