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這個家庭診所,他把她抱到了他的車上,車子緩緩向前。
顧萌萌在心裡算着來時的時間,和現在回去的時間,一路上她都聽不到什麼人聲,這讓她沮喪。
他刻意在挑無人的道路開車,算準了她會求救。
“我想上洗手間。”顧萌萌在半途中開口。
他沒有作聲,繼續往前開車。
顧萌萌皺了皺眉,但沒有繼續要求,他對她的要求都會一一應允,除了放她離開。
果然,不一會兒車停了下來。
顧萌萌自己摸索着下車,腳踩在地上已經沒有之前的疼痛。
他扶着她往前走去,顧萌萌很認真地聽着周圍的聲音,但她什麼都聽不到。
“這是路上的一個洗手間,你要小心。”
他把她攙扶進洗手間裡,站在坐式馬桶前,拿出隨身攜帶的紙巾遞給她,細心而溫柔,繼而用語譯器道,“我在外面等你。”
“謝謝。”
顧萌萌頜首,就聽到一聲關門聲,顧萌萌順着他剛剛響起的腳步聲一點點地走回去,每一步都很小心。
她沒有撕下紗布,人抵到門上,拿出刀片,然後在門上歪歪斜斜地刻下字:lg、helpme……以及厲楚恆的手機號碼。
這刀片還是她從他浴室裡摸到的。
她看不見,字一定刻得歪歪斜斜,說不定沒人看得懂。
但除了這麼做,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她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候在任何一切可以刻的地方刻下這些字眼,期望有人可以看見……
……
於是這一路上,顧萌萌要求去了整整五趟洗手間。
他沒有生氣,無微不至地攙扶着她來來回回,重複着一遍遍要她注意腳下……
又是一整天的杳無音訊。
厲楚恆出現在了醫院,洗清手臂上的傷口,穿上無菌服,一步一步走向隔離病房。
見到他,一臉疲憊的厲爵西有些意外,從休息室裡走出來,“你怎麼來了?”
“看看他。”
厲楚恆冷冷地道,一雙眼睛腥紅,一張臉冷峻陰沉至極,一步步走向病房。
“老二今天的情況穩定了一些,沒讓醫生不停地跑來跑去。”厲爵西邊說邊戴上口罩。
厲楚恆沉默地沒有出聲,伸手推開病房的門,一腳要踩進去,肩膀突然被從後搭住。
厲楚恆轉過頭陰沉地看向厲爵西,厲爵西把他攥了出來,目光嚴厲地盯着他,“萌萌是不是還沒有消息?”
“……”
厲楚恆的臉色沉到極點,沒有出聲。
“你今天來看老二是什麼意思?!”厲爵西盯着穿上無菌服的弟弟,語氣格外嚴肅,“你是不是準備看完老二就去尋死了?!”
厲楚恆這幾天完全撲在了找人的事情上,怎麼會突然來看老二。
“……”厲楚恆眼光陰沉地睨着一臉疲倦的他,半晌才從喉嚨裡僵硬地逼出兩個字,“沒有。”
“我告訴你,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厲爵西瞪着他道,“萌萌一天沒找到,你就得給我挺着!”
厲爵西是個天生的談判高手,但面對這樣的厲楚恆,他也說不出什麼更有價值的。
厲楚恆臉上就寫了四個字:心如死灰。
“我知道。”
厲楚恆沒有反駁,聲音陰沉地道,也沒有更多的話,轉頭又要去推隔離病房的門。
“你還是沒睡過一覺?!”
厲爵西看着他的背影問道,眉頭緊皺,擡起手一記手刀朝他的後頸劈過去。
沒等劈到,厲楚恆已經擡起手穩穩地抓住他的手腕。
厲楚恆轉過頭,腥紅的眼陰冷地看向他,“大哥,這個時候,誰都別來逼我!”
他不會讓自己睡着。
“……”厲爵西的眉頭擰成結。
厲楚恆一把甩開他的手,步進病房,驀地又回頭看向他,低沉地說了一句,“需要休息的人是你,大哥。”
厲爵西看着他將病房門關上,深深地嘆了口氣。
不一會兒,sara從裡邊走了出來,厲爵西不解地看着她,“你怎麼出來了?”
“三少爺說……”sara瑟縮了下肩膀,“三少爺要我離開,叫我再也別進去。”
厲楚恆的原話是要她滾,別留在病房裡刺激厲爵斯。
“嗯。”
厲爵西頜首,sara連忙轉身離開,厲爵西忽然想到一件事,愕然問道,“老二是不是知道你的那些破事?!”
“……”sara簡直是落荒而逃。
“該死!”
厲爵西一拳揍到牆上,他和曼文竟然還讓她在病房裡喚醒厲爵斯的意志,沒把老二刺激死都是天大的意外了!
厲爵西隔着玻璃看向病房裡,只見厲爵斯還躺在病牀~上,吸着氧氣,各種醫學管子一直延伸到他的被子裡。
厲楚恆坐到了病牀前的椅子上,背駝着像壓了千斤重擔,整個人已經頹喪地完全看不出之前的風光。
顧萌萌如果再失蹤下去,他毫不懷疑厲楚恆會成爲厲家另一具行屍走肉。
厲爵西靜靜地望着病房裡的兩個弟弟,他守着厲家,做盡事情就是爲了厲家、爲了厲家兄弟,但每一次的結果都提醒着他做得不對……
厲爵西站在玻璃前,疲倦無力地垂下了頭,背也慢慢彎起來。
……
隔離病房裡,厲楚恆坐在病牀前彎着背,修長的兩隻手交叉疊着,一雙從未閉上超過2秒的眼深深地盯着躺在牀~上的厲爵斯。
厲楚恆不是個會對着昏迷中病人說話的男人,但盯着厲爵斯,沙啞如破的聲音自然而然地從脣間發出,“你女人死的時候,你在牀~上躺了半年還是一年?這一次你準備躺多久?!”
“……”
迴應他的只有沉默。
“你比我有勇氣,顧萌萌要是死了,我一定活不下去。”厲楚恆自言自語地說着,嗓音已經近乎難聽,“找不到她,我就已經不想活了。”
每一秒都是在煎熬,每一分鐘他都是在反覆的失望和絕望中度過,他自己明白,自己的神經已經繃到一個極限,快撐不下去了……
病牀~上的人依然靠着氧氣存活,給不了他任何的反應。
厲楚恆坐在那裡,盯着那一張臉沉聲說着,“如果還找不到,這就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
厲爵斯昏迷着。
“二哥,我走了。”
厲楚恆簡單地說了一句,便從椅子上站起來往外走去,關上了房門。
走在醫院的大樓裡,厲楚恆一邊脫下身上的無菌服一邊往醫院大門的方向走去,武江迎上來將手機遞還給厲楚恆,“厲先生,我給你準備了衣服,需不需要換?”
從太太出事開始,厲楚恆這一身衣服就沒有換過。
“不用。”
厲楚恆聲音冷冷地道,大步朝着大門走去,一個步伐顫巍的身影擋在他面前。
是一個老頭子拄着盲棍一點一點從他面前經過。
厲楚恆停住腳步,眉頭擰起,眼裡散發出不悅的光。
一旁一個老太太見狀連忙跟他道歉,用着法語,“對不起,對不起,我先生他看不見,請你見諒。”
老太太的聲音帶了一絲恐懼,任誰看到眼前這個東方男人的眼睛都會害怕。
那老人顯然也明白自己擋到人了,連忙道歉,“真是不好意思,眼睛才瞎的,還不知道怎麼走纔不擋到人。”
厲楚恆面色冷峻,沒有搭理他們,等他們走過才一步步往前走去。
余光中,老人摸索着從報架上拿下一份雜誌遞給身邊的妻子,笑着問道,“看看,我拿的是不是旅遊雜誌?我們就去馬爾代夫度蜜月……”
……
厲楚恆的腳步頓住。
回憶接踵而來——
“你那本蜜月旅遊手冊……還在嗎?”
“去哪裡好?馬爾代夫我一直想去的。”
“就去馬爾代夫。”
“厲楚恆,我很想你。晚安。”
“我也是。”
……
那是出事前一晚他們的對白,她跟他說,她想他,她想去馬爾代夫度蜜月……
才短短几天而已,那種聲音就已經離他很遠。
那種聲音被硬生生地扯出他的身體,讓他無法抓住。
厲楚恆一腳踩出醫院大門,往外走了一段路,手機緊跟着響起來,這是他的私人號碼,他24小時候保持着開機。
厲楚恆接起電話,就聽到一個女聲響起,流利的法文在他耳邊響起,“希望這不是個惡作劇,我在洗手間的門上看到這一串號碼,請問是你需要幫助嗎?”
“砰——”
醫院外鬧起一陣騷動,過往的人通通轉過頭來看向這邊。
武江驚愕地看着厲楚恆在臺階上踩空一步,整個人栽倒下來,瘦長的身形狼狽地連續滾下十幾步的臺階,旁邊的人紛紛閃開。
“厲先生——”
武江震驚地跑下去,伸手要去拉厲楚恆站起來。
“滾!”
厲楚恆戾喝一聲,全然不顧旁人的目光,尚未從地上站起來便抓着手機問道,“請問你現在在哪裡?!”
武江同幾個保鏢站在旁邊,愕然地看着厲楚恆的眼裡折射出光澤,那是每一次聽到可能是太太的下落時纔會有的神情。
厲楚恆半跪在地上,手腕上的傷口正不斷滲出鮮紅的血……
“走!馬上走!”
厲楚恆下了命令,一手撐在地上才站起來。
武江看着他遲緩的動作,不由得握緊了拳,厲先生的體力已經透支了。
保鏢們準備好車,不敢私自上前做厲楚恆的司機。
厲楚恆拉開車門就要坐進去,驀地又讓開身子,走到後面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陰沉地發號施令,“武江,你來開車!”
“是,厲先生。”
武江有些意外,但還是立刻坐到駕駛座上啓動跑車駛離醫院……
厲楚恆報了一串地址,武江說道,“有些遠,不在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