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河對岸的夜市人流都散去了,我沿着清寂的街道一路走着,腦海中卻不斷回想在店門口見到他的那一幕。
不知怎麼的,我覺得那個人看起來十分十分的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可是我在迷蹤谷,穆先生清楚的告訴我,我坐的船在江上傾覆了,我是唯一活下來的人。
若說他是我舊識,怎麼可能認不出我呢?
不可能!
我昏迷的日子,從來沒有一個人來谷中打探過我的消息,我一直認爲我的家人,應該都在那一次沉船的事故中悄然離開了。
思緒混亂,我在小鎮的街頭沿着一條條街走着,耳邊的更鼓敲了一聲聲,不知不覺中躑躅到天色微明。
我沒有瞧見,我的身後不遠處,一直有個人保持着距離在默默地跟着我......
腿腳越來越酸,我茫然的擡頭看了一眼前方的道路,天色漸漸亮起來,原來我走的路恰巧連成了一個圈,再一次繞着小鎮的路走到了昨晚呆過的亭子邊。
街上的行人陸續開始多起來,我已經疲乏到了極點,擡眼掃了四周,見到石橋另一頭的沿河街道上有家客棧的招牌。
打定主意先去找個落腳點,至少得補上一覺養足了精神再說。
我找的房間是客棧二樓偏西很小的一間,因爲這間的價格低。
我不敢揮霍僅有的這點銀子。
初來乍到,也沒有生財的門路,等於就是個坐吃山空的主兒。
我得儘快找出掙錢的法子,躺在木板牀上,合上眼睛前,我翻了個身這麼告誡自己。
......等到再一次被腹中的飢餓叫醒,窗外已經日將西墜。
我自嘲的笑了一聲,怎麼離開了迷蹤谷到了外面,我就變成晝伏夜出的習性了。
窗外的街上人聲熱鬧,聽着比昨晚還要喧囂。我伸了個懶腰徹底地清醒,簡單洗漱之後下樓去覓食。
視線在店堂內濾過一圈,發現客人出奇的少。
這個時辰,正該是吃飯的時間,怎麼想也不會是這般冷清的景象,跟店外街道上的喧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走到帳臺邊,敲了敲檯面,正打瞌睡的小夥計擡起頭,揉揉眼睛睡意朦朧的看着我道:“姑娘,什麼事兒?”
“今早我住店的時候。瞧着店裡的客人都比現在多啊。這麼些人都不在店裡吃飯。是客棧的廚子......”
“姑娘說笑了,”小夥計樂道,“今兒是觀瀾一年一次的放燈節,外頭的人啊多的很。街上集市比往常熱鬧,連臨近小鎮的人都趕來過這個節。”
我眼神動了動道:“放燈節也算是個新鮮事兒麼?不就是往河裡放幾盞燈麼?”
小夥計搖頭道:“姑娘有所不知啊,放燈節在觀瀾還有另外一層意思的,這一天,就是今天啊,大夥兒藉着放燈祈求來年風調雨順,祈求家人健康平安,可是最重要的是,今晚。鎮上,還有臨近小鎮的年輕男女都會去湖邊放燈......”
我聽着小夥計絮絮叨叨的說完,眼前突然一亮,早上睡覺前還頭疼着自個兒坐吃山空,這會子生財的門道就來了不是?!
我謝過小夥計。步履匆忙的趕着出門了。
走到昨天逛過的那一圈集市,我數了數荷包裡的錢咬牙買下了四盞造型各異的燈。
光是這些當然不夠,我還在集市上找了找,蒐集了篾片,彩紙,自然還少不了蠟燭。
坐在亭子裡,我攤開一大堆材料,順便將我買來的四盞燈逐一拆開,這些燈的結構並不複雜,我要做出一模一樣的來一點也不難。
我在迷蹤谷,爲了打發無聊的時間,有時候會用些竹片編制小玩意兒,還曾經編了一個精美的筆筒送給穆先生。
我的記憶雖然缺失了,可是手上活計很是靈巧,一度讓我懷疑我以前大概是個手工匠,或者是手工匠的女兒,想到我沉船在河底的家人,我嘆了口氣。
手下沒有閒着,要趕在放燈節正式開始前,做好至少十幾盞燈才行。
可是我做着做着,想到很嚴重的一個問題。
放燈節的人多,做燈售賣的人一定也不少,若是要比別人賣得好,價格賣得高,總要出些新鮮的點子才成。
我撂下手上的活,撐着腦袋坐在那裡思考起來。
一樣都是放燈,可是要怎麼才能在他們中間脫穎而出,從而吸引住來往的路人掏錢呢?
這是個難題啊......
夜色深濃,湖邊來往的行人絡繹不絕。
我守在一大堆做好的燈前,笑眯眯看着行人,周邊售賣的人很多,可是我賣的燈跟他們的都不同。
我賣的燈有兩種,一種是用彩紙紮成嬌豔的花朵形狀,粉粉的看着討人喜歡,另一種則是做成了綠葉的形狀,淡青色的。
我瞧着一個年輕男子停在我攤位前低頭看着地上的彩燈。
我清了清嗓子道:”這位哥哥,我這個燈可是有講究的,只賣給有緣人。“
他驚訝的擡起頭看了我一眼,我認真的道:”您看看這燈上寫的話。“
我不失時機的指給他看燈的側面花瓣上寫下的一行小字。
他恍然大悟道:”你是說這燈是送給心儀的女子。“
”小哥哥你好聰明。“我笑道,”另一邊的彩燈卻是隻賣給女子,拿去送給她愛慕的男子的。“
”男女有別,各取所需啊。“
他打聽清楚了,欣然掏錢買了一盞。
湖邊的人流如織,我的攤位生意漸漸火爆起來,不管來往的男子或是女子都以手上拿到的彩燈數量越多視爲榮耀。
生意好,可是苦了我,好在我特意選了容易做的造型,即便是這樣,我一邊售賣,一邊手不停歇。
篾片將我的手指都扎破了,可是看着放在地上的陶罐裡頭的錢越積越多,我就越發有了動力。
湖上的夜景迷人,月亮漸漸隱藏到了陰雲背後。
我還沒來得及做出下一盞燈,眼看着攤位上的燈越來越少了,突然之間殺出個陌生人來,一腳踢翻了我放錢的陶罐子。
我皺了皺眉,放下手上的活計,擡頭看着他。
湊過來是滿臉橫肉的一張臉,他不耐煩的道:”哪裡來的丫頭片子,跑我的地盤兒來擺攤,交過錢了麼?“
我愣了愣,所謂同行相忌,周邊擺攤的人可有不少是嫉妒着我的生意的,擺明了事不關己看好戲的態度。
旁邊擺攤的老大娘倒是個熱心人,看着於心不忍,湊過來在我耳邊小聲說了幾句,經過她提點,我明白了怎麼回事。
我衝着他拱了拱手道:”初來乍到的,我不懂這裡的規矩,請問您怎麼稱呼?“
“三爺。”旁邊有個猥瑣的矮個子男人狗腿的道。
我點了點頭,將陶罐中的錢係數倒在地上,看着一大堆的錢,我自個兒都愣了一下,沒有估算過,賺的比我想象中的可多好多呢。
我沾沾自喜的數了數,分出了一半的錢遞給他道:”二一添作五,交一半,應該夠了吧。“
被喚作三爺的橫肉男人呵斥了一聲。
我掙扎的看了一眼那一堆錢搖頭道:“最多再給一成,你六,我四,你看我可是出了苦力的。”
我擡起雙手,滿手的血泡,還有被篾片劃破的一道道的小口子給他看。
“算你識相。”他帶着手下捲走那六成的錢揚長而去。
光是聽大娘說起,我已經知道他一路上掀翻了好幾個攤子,有的攤主也是新來的,據理力爭,起了衝突,都是爲了保護費的事情。
整理一遍剩下的燈,我降價賣了出去,這裡既然成是非之地,得早些走。
身旁的大娘替我不值,惋惜的道:“怎麼不再多做幾個,他總不會來搶第二趟。”
我笑道:“大娘,他雖然搶了我的錢,可也未必就是鐵板釘釘的事兒了,那錢,說不定裝口袋連捂都捂不熱,還指不定是誰的呢。”
掂量了陶罐中倒出的錢數了一遍,收進荷包,替我自個兒留了一盞賣剩下的燈,我穿過人流,順着人煙稀少的湖岸另一側走去。
......湖上停留的一艘小船,船艙內的一角簾子被撩起,穿着月白長袍的年輕人饒有興致的坐着喝酒,身旁的侍衛見他又喝下一口,趕緊上前勸阻。
他擡起頭,對着身旁的侍衛笑道:”這一杯喝完。“
垂下眼簾,長睫蹁躚,他低語道:”是我出宮以來最快活的日子,你就不要阻止了。“
擡起頭,他的目光在湖岸上逡巡了一圈,見到剛纔應付完地痞的那個瘦小身影正順着堤岸向着湖畔的另一側走去,他壓低了聲音道:”划船,跟過去看一看。“
......我提着那一盞綠葉形狀的燈,慢慢走到了一顆楊柳樹下,學着那些來放燈的人一樣俯下身子想要將那盞燈落到水裡,手指觸到冰涼的湖水才突然想起我似乎沒有什麼可以祈願的人。
穆先生都已經離去了呢。
腦海中閃現過雪夜迷蹤谷樹下的那一幕,還有一路上暗洞裡那些刻劃入石的菱字。
既然沒有人,不妨祝福一下那個素未謀面的癡心人吧。
蕭楚,願你得償所願,能跟你的小菱兒,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