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燃燒之後剩餘的殘燼在霧氣繚繞的清晨散發着餘溫。
我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麼樣的心情過了這一整晚的。
現在,我看着小院內的人陸續起來,一個又一個開始了一早的忙碌,才意識到一晚上也就這麼過來了。
青芷起得跟我料想中的一樣早。
她推門見到小院內樹下坐着的我,露出驚異的表情,走過來問道:”今兒起得好早,小菱妹妹,你......“
我轉頭看了她一眼,青芷變了臉色道:”可是出什麼事了?“
我搖頭,問:”花圃那邊的暖房,昨日來的師傅們今天還會再來麼?“
青芷愣了愣,似乎沒想起爲何我要在這個時候問她。
身後傳來袁大叔的喊聲:”青芷姑娘,昨日麟德殿送來的花盆打樣的圖,今日要拿去修造處的工匠那裡。“
袁大叔頓了頓道:”對了,最好能去一趟陳師傅那邊。“
”我記得上回送到麟德殿的東西,可是被皇貴君給退回來的。“
”陳師傅看過圖,若是有不妥當的地方,可以請他修改一下。“
”青芷姑娘,這丫頭閒着沒事做,叫她去送一趟好了。“
袁大叔一口氣連說了幾句話,引得青芷露出狐疑的神情。
她的視線盯在我臉上,走到我跟前,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卻在手觸碰到的剎那便收了回來。
”好涼啊,“青芷皺眉搓了搓手道,”跟冰塊似的。“
”你回去加件衣裳去,送圖的事情也不着急呢。“
“袁師傅。我一會兒去主樓那邊看看,昨夜墨言來取過東西,公子的病是不是好些了?”
難得流露出關心的話語,論理我是該感激的,可惜現在我神不守舍。聽了也跟沒聽到差不多。
“我馬上就去。”
我站起身,走到袁大叔身邊,看他同樣露出關切的眼神,輕輕點了一下頭道,“大叔,圖紙給我就是。”
“小菱丫頭。記得早點回來。”袁大叔在我身後喊了一句道。
我沒有回頭。
一路跑着出了蓬萊閣的偏門,我辨認了一下前方的路,從樹林中穿過去。
風聲寂靜,沒有人,似乎是最便捷的一條小徑。
我沿着小徑一路跑得越來越快。繞過了整個蓬萊閣的圍牆,漸漸靠近正門。
大路上已經有來往的宮人走過,我垂着腦袋,儘量避讓着從路邊經過,努力讓自個兒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蓬萊閣的正門口,一眼望去,卻是有好幾個人都等在那裡。
我不好跟那些人正面遭遇,只能往路邊的樹叢間避一避。
七繞八彎。從樹叢的深處遠遠穿過去。
待看清楚門口等着的人身上衣着,我心跳又漏了一拍。
居然全都是太醫院的人!
我連呼吸都覺得有些困難了,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靜靜的看着那些人。
清晨的陽光灑在蓬萊閣的大門上,不知道爲何那些人連大門都沒能進去,就那樣杵在門口,無端端的甚至連看着都礙眼。
我手中還拿着圖紙,可是拳頭情不自禁的攥了起來,等我回神。袁大叔給我的圖紙已經被捏得一片皺巴巴的。
我慌忙將手中的紙張打開,放在石頭上鋪平捋了捋。
正在低頭擺弄的檔口。蓬萊閣的門忽然打開了。
循聲望去,透過隔着花叢樹葉間的縫隙打量着。
門開啓之後。女帝神色冰冷的跨出門,她後面跟着的是......墨言。
蓬萊閣大門外等候的太醫頓時齊齊跪地。
女帝皺眉揮手道:“都回去。”
她轉過頭看着墨言,低聲囑咐着,後者臉上的神情卻是帶了幾分歉意的。
我一直在看着,可是手卻再一次握緊了那張剛剛捋平的圖紙。
我看着門口的人一撥接一撥的離去,終於恢復了寂靜。
墨言始終站在門口目送那些離去的人。
直到最後一個太醫院的大夫走上去往東邊的路時,我才迅速撥開層層的樹叢,用我平生能用的最快速度到了門口。
隔着門縫,墨言正要關門,我擡手按在了門上,就那樣看着他。
一秒,兩秒,我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到底又該問他些什麼!
......疤臉男見到我手上的圖紙,接過之後嫌惡的看了一眼道:“這是從垃圾堆裡撿出來的?”
“我不改這樣的東西,”他將圖紙拍在了桌上,“你拿回花圃去,讓他們重新畫一份。”
沒等到我的反應,他瞪了我一眼。
“你啞巴了?!”疤臉男忽然衝着我叫了一聲道。
此刻,小四端着一碟點心走進門,聽見這句話,手上的盤子一個沒拿穩,險些掉了。
他愕然看着疤臉男,似乎在猶豫着要不要進來。
“不關你的事,在說她呢,你不是一直都啞巴麼?!”
疤臉男尷尬的看了小四一眼,對着坐在窗邊的我喊道:“你今兒到底怎麼了?怎麼都不跟我嗆聲了?”
”以往到我這裡,不是最喜歡跟我鬥嘴麼?“
“圖紙是麟德殿那邊的人繪製的,不是花圃的人,你將就着改一下,就當我求你了。”
疤臉男面色憤憤的嚷道:“麟德殿你不是全身而退麼,大不了再去一趟,就讓那邊人重繪好了。”
我沒有答話,小四放下碟子,惱怒的看了疤臉男一眼,比了個手勢。
”好,好,我不刺激她了,你倒是看看這個人啊,清早到我這裡......”
“知道的人是曉得她來送圖紙,不曉得的人還以爲她是來給我送終呢!“
疤臉男露出驚訝的表情道:“還真神了。這樣說都沒反應!“
”擱以前肯定留下不走了,怎麼都得往午飯的菜裡下點巴豆之類的才肯走吧!”
“你閉嘴!”我忍無可忍道。
“今天不跟你計較,你願意改就改,不願意改我就拿回去。”
疤臉男沉默的看了我一會兒,低聲道:”囉嗦什麼。放這裡就是。“
”改好了我讓小啞巴給你送過去。“
”小四。“我走到他面前,看着他道,”你知道集訓地的那幾位跟我同住的姐妹都分到哪裡了麼?“
小四搖搖頭,示意他不曉得。
”問小啞巴幹什麼,我知道!“
疤臉男走過來道:”女官看她們都不合格,說是要留在原地再訓練幾天規矩再分。“
”我倒是不那麼看。“
“怎麼回事?”我轉頭看着疤臉男問。
“我看女官是要保她們。畢竟甄選一次也麻煩,還得國都衙門出面。”
“國都衙門出面,不是很自然的事情,有什麼麻煩的?”
“你知道什麼啊,雖然都是女帝手下的。但是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中間的彎彎繞繞你能知道多少?!”
疤臉男說完這句話,重新坐到了原先坐着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還很囂張的將腿都架在了凳子上。
“總之,集訓地那邊的女官不打算在這個節骨眼上貿然將這批人分出去,好歹也訓練了那麼多天。”
“不能竹籃打水一場空吧。”
“這個時節如何?”我沒聽懂他的意思,更沒有抓到他語氣中的關鍵點。
他嗤笑着看了我一眼道:“還能如何。麟德殿那邊要死要活的,一會兒受傷一會兒病的,實際上看着是強弩之末。快要失寵了!”
“蓬萊閣那邊,“疤臉男的神色剎那間就凝重了起來,似乎很難開口,他沉默了片刻,才接續道:”唉,不是個清淨的地方啊。”
“其餘各宮。雖然牽絆少,但是兩個說起來重中之重的地方暫時都沒打算增加人手。難道別的地方還能越過他們去?”
“女帝那裡呢?”我悶悶的問了一聲。
“她現在的問題不是要不要加人,是蓬萊閣的事情都讓她費神。吃不下睡不着呢。”
我的心沉了沉。
小四見到我們一直在大喇喇的議論着宮中的事情,着急的在旁邊不停的比着手勢,示意我們要謹慎些!
不見我跟疤臉男迴應,小四連忙走到門口,將大門重重的關合了。
“這地方還是很安全的,小啞巴,你放心。”
“你不是也在女帝的身邊呆過不少日子麼?”疤臉男忽然冒出了一句。
我驚訝的看向小四,他漲紅了臉站在那裡,目光閃爍。
我是第一回聽說他還曾經在女帝的身邊呆過!
......修造處的工匠是第二回見到我了。
他樂呵呵的迎上來道:“小菱姑娘,明兒還得見一回。”
我挑眉看着他。
“是蓬萊閣主樓的人來過,說是那邊砸了不少東西,咱們修造處的人過去,都從你們花圃附近的偏門走纔是最近的。”
“明早順便去看看你們那裡的暖房,是不是還得加固,若是要再修繕一下,我就留一個人在花圃做事。”
“多謝。”我看着工匠收好圖紙放在架子上,並沒有跟我計較紙張的褶皺。
比起疤臉男,他們這裡的人簡直太好說話了!
臨走前,我猶豫着小聲問了一句:“誰砸的?”
“陛下。”
......月初升,從窗口看出去,能見蓬萊閣主樓邊臨湖的美景。
墨言小心的關着窗,努力將動作放到最輕。
身後響起輕微的動靜,他擡眼對着g的方向望去,重重簾幔垂紗後隱約有人影動了動。
“公子!”墨言即刻跑過去,心酸且欣喜地輕喚了一聲。
簾後人蒼白的臉色,側蜷着身體,慢慢睜開眼睛,長睫下的雙眸光華流轉。
“什麼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