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嘉賓也萬沒想到今天撞在一位古典文學女博士槍口上了,後悔不該賣弄,卻還不甘心就此敗下陣去,訕訕地說:“急就章嘛,有些毛病也難免。實際上我更擅長的是對聯。”李懷璧不依不饒,窮追猛打:“好吧,那我就隨便出一個上聯,請你對出下聯吧。”她出的上聯很簡單:“晴也好,雨也好,西湖景色時時好。”着實沒有爲難男嘉賓之處。男嘉賓沉吟片刻,對出了下聯:“山也美,水也美,祖國風光無限美。”忍俊不禁的李懷璧剛想批評,主持人先說話了:“這位男嘉賓,你的下聯意思不錯,但與上聯不對仗啊!我看可以再改改。對了,改成‘山亦奇,水亦奇,灕江風光處處奇’,你看怎麼樣?”這位主持人聰明絕頂,文化底蘊不錯,也善於把握場面、掌握尺寸,他搶先一步,堵住了李懷璧的“毒舌”,也爲男嘉賓保留了最後一點面子。
李懷璧後來想,節目組肯定事先都對嘉賓進行過必要的審查,這樣的男嘉賓爲什麼還會閃亮登場呢?古人說“不癲不狂,其名不揚”,原因大概就在這裡吧?來報名參加這個收視率很高的娛樂節目的男嘉賓很多,其中不乏才貌雙全、且心智正常的優秀男人,爲什麼最後有不少這樣的奇人狂人入選呢?說到底是爲了提高收視率:這纔有看點、笑點、賣點啊!主持人始終強調這是一檔大型“生活服務類”節目,觀衆卻都把它當成娛樂節目,帶有來看馬戲的心理。馬戲表演中間,一定要有小丑來串場,一些男嘉賓就起到了串場的作用。選擇看這類節目的觀衆大多是爲了放鬆,而“審醜”也許比“審美”更容易讓人放鬆,更容易讓人從沉重的工作、生活壓力中解脫出來,在開心一笑之際,找到心理的平衡。這就是“芙蓉姐姐”和“鳳姐”等人儘管受到鄙薄,卻仍在電視節目及網絡視頻裡頻頻出鏡的真實原因。
李懷璧理解節目編導人員在市場競爭趨於白熱化的狀況下不得不然的苦衷,但她已經無法強迫自己繼續留在那光怪陸離的舞臺上,面對有可能再度出現的奇人狂人了,便謝絕了編導及主持人的一再挽留,在驚鴻一現後,就魚沉雁杳了。
吳瑕也有過幾次戀愛經歷。
說是戀愛,其實一次也沒有產生過心跳的感覺。她喜歡看小說,小說中的描述是,當你一看到對方心就狂跳不已時,就意味着你愛上他了。但這樣劇烈的生理反應,她至今還很隔膜。這也就是說,如果用這一標準來衡量的話,她並沒有真正愛過誰。所謂戀愛,只是一個意識到自己已經成年的女孩試圖開啓情竇體驗人生中必定要經歷的一種過程,或者說只是在某種心理暗示下準備履行人類必須要承擔的繁衍義務而開始進入它的前奏。
吳瑕的大學時代,戀愛之風已勁吹於校園,說得誇張點,幾乎所有的男生女生都在戀愛,或者說,都曾經戀愛。她所在的大學,已畢業的學兄學姐們當年以“學在校園”相激勵,而她的同學們則開始以“愛在校園”相標榜了。包括吳瑕在內的那些心智尚不成熟的戀人們,未必心與心之間已經撞擊出了火花,未必彼此都爲對方心跳不已,實際上,其中不少男生只是看到別人在戀愛了,覺得自己如果沒有戀人,就“out”了,丟面子了,會被人譏笑了,於是也匆匆忙忙找一個具有同樣想法的女生,欣然加入戀愛大軍。從表象看,他們愛得也很熱烈,任何場合都出雙入對,也不拒絕身體的接觸。但他們之間並沒有感情基礎,相互都帶有一點遊戲態度,“不求天長地久,只求曾經擁有”,是他們公開宣揚的理念。準確地說,他們曾經擁有的也只是一時的快感。時間久了,彼此厭倦了,就毅然選擇分手。分手時似乎也沒有撕心裂肺的痛苦,因爲等待他們的還有新的也許更刺激的戀情。所以,在吳瑕他們所處的時代,大學生戀人中能一路走進婚姻殿堂的着實不多。看看在“金石爲開”節目中出現的男女嘉賓吧,有哪個的戀愛史爲一張白紙?真是白紙,他(她)們也羞於承認啊!有的女嘉賓直言不諱:“我喜歡有着豐富的戀愛經驗的男生,否則什麼都得我來教他,那該多累啊!”你看,缺乏戀愛經驗,竟成了被她滅燈的理由。觀念確實是進步了,但其中是不是也包含着一點讓人擔憂的東西呢?
吳瑕也屬於自覺或不自覺地捲入戀愛大潮的小女生中的一員。和其他女生有些不一樣的是,她戀愛的目的是指向婚姻的,主觀上並不想把它當成一場遊戲。她生活在小縣城的父母文化不高,聽人家說,現在婚戀的時間都提前了,女孩子如果大學裡不找到對象的話,將來就有嫁不出去的危險。所以,他們一再催促女兒千萬不要錯過機會。吳瑕是那種唯父母之命是從的乖乖女,好像從來沒有過動輒頂撞父母的青春叛逆期。父母發話了,她就開始等待機會了——只有等待,主動尋找既有悖她矜持的個性,又有傷女生的自尊,與流行的“男追女”的模式也不相吻合。很快就有男生前來搭訕她了,一來二去,她也就進入戀愛狀態了。雖然沒有感覺到心在狂跳,但對方親吻她時,還是能產生快感的。她問自己:你真的愛他嗎?答案不敢肯定。但她還是希望他是真心愛她的,因爲她認同戀愛指南書中的教導:如果不能做到彼此相愛的話,那麼,與其嫁給你愛的人,不如嫁給愛你的人。這種愛情哲學有些自私,但又有哪一種愛情不是自私的呢?她曾經問第一個男友:“你真的愛我嗎?”這是個不會花言巧語哄女孩子開心的工科男,認真想了想說:“我也不太清楚”。她又問:“那你爲什麼和我戀愛呢”?工科男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因爲閒極無聊。”她先是感覺有點受傷,再一細想:自己其實也不愛他,只是沒有也不想說出來罷了。自己這種俗謂“處對象”的戀愛動機,反倒帶有更多的功利目的,也未見得高尚。於是也就釋然了。第二個男友也被她問過同樣的問題,對方是學心理學的,知道她希望得到怎樣的答案,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愛囉!”她逼視他的眼睛,他卻有些不自然地躲開了。這就讓她將信將疑了。當她回答對方的反問時,也硬着頭皮說了聲“是”,心裡卻更加堅信恐怕兩人說的都是“善意的謊言”。後來,他很快就“劈腿”了,證實她一開始的判斷絕對是正確的。
這以後,吳瑕再也沒有向新男友提出過類似的問題,因爲她終於意識到這個問題本身就很愚蠢。大學畢業時,她依舊孤身一人,伴隨她進入研究生階段的只有幾段無疾而終的戀情所留下的記憶,記憶中有一些分手的痛苦,卻並不深刻,因爲她與對方都沒有傾情投入。父母越來越着急,託各種關係爲她牽線搭橋,並一再勸她“不要眼光太高”,恨不得上演一出現代“拉郎配”。她心裡也很着急,卻不願過於將就,總得條件大致相當吧?相親的次數到今天有好幾十回了,卻依然沒有取得實質性的進展。
最近,吳瑕正在與一位省級機關的處長接觸。對方新近離異,有一子歸前妻撫養,年齡比她大八歲。本來,有過婚史的男人是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的,何況他還是一個已上小學的頑童的父親,有錯綜複雜的家庭關係待處理。但介紹人反覆強調此人在仕途上很有發展潛力,而且相貌堂堂,房車皆備,經濟寬裕,這些優勢應該足以彌補其他劣勢了。說到這裡,介紹人看了她略顯憔悴的面容一眼,意味深長地說:“時不我待啊!”她明白,這是暗示她黃花菜已經快涼了,錯過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也是提醒她你已經到了服裝打折促銷的季節了,再不賤賣,就會積壓在倉庫裡淪爲廢品了。她不禁爲自己也爲其他待嫁的博士姐妹們感到悲哀。美人遲暮,這是不得不承認的現實!想通了,也就不多計較了。於是她便懷着白居易筆下“老大嫁作商人婦”的琵琶女那樣的自憐之情去見了那位楊姓處長。
楊姓處長把初次見面的地點安排在一家高檔的私人會所裡,會所的老闆早早的就在那裡恭候,一口一個“楊處長”,鞍前馬後的伺候得十分周到,看來他的身份不算顯貴,所處的位置卻很重要。偌大的包廂裡,只有他們兩個人落座,爲他們提供一流服務的倒有四個俊男靚女,他們都訓練有素,雙腳與海南花梨木地板相觸時不發出一點聲響,彷彿身懷踏雪無痕的獨門秘技似的。菜餚也很精美,楊姓處長一一爲她解說,讓她痛感自己知識儲量之不足,枉稱博士也。她覺得自己當時的表現有點像電視劇《蝸居》中第一次被宋思明領到豪華酒店去消費的海藻一樣,既滿足了世俗之人所固有的渴望躋身上流社會、得享錦衣玉食的虛榮,又多少有着劉姥姥初進大觀園時的侷促不安。
這次見面,給吳瑕留下的印象是深刻的,她從中看到了楊處長手中所掌握的權力的巨大含金量,以及它與婚後的優裕生活之間的有機聯繫。雖然她出身於平民家庭,既往全然不知富貴爲何物,也從不奢望自己能與富貴結緣,但對有可能獲取的富貴她是並不排斥的。她覺得楊處長確實有他的優勢,何況介紹人說他的職位馬上還要晉升。這樣,她也就以更加積極的態度接受了楊處長的第二次邀約。
後來,她也應楊處長的要求,帶他去參加了一次姐妹們的聚會。但這次聚會卻差點改變了她原先保有的良好印象。本來,楊處長提出由吳瑕他們確定時間,而由他來安排地點。這也有藉機向女博士炫耀一下自己的能耐的意思。陳焉她們卻不同意他反客爲主。結果,還是他以特邀嘉賓的身份來到了陳焉、吳瑕她們常聚的一個“農家樂”餐館。握手,寒暄,談天說地,這些場面上的事情楊處長非常嫺熟,也處理得很得體,一開始大家對他感覺都不錯,以爲吳瑕終身有托了,但慢慢的,味道就有些變了。許梓涵問他:“這家餐館你以前來過嗎?”他回答:“這樣的餐館,我以前是不會來的。”言外之意平日他出入的都是高檔酒樓,今天來這裡是屈尊了。這就有些自驕身份的意味了,敏感的女博士們頓覺原來人家和咱有着社會地位及經濟層次的差別。大概因爲客人多、生意好的緣故,上菜的速度很慢,好半天才上來一道熱菜,三杯下肚的楊處長火了,對服務員說:“把你們老闆叫來!”老闆滿臉堆笑地來了,一看就是個老於世故的精明人。楊處長聲色俱厲地說:“怎麼回事?菜上得這麼慢?你這家店還想不想開了?你聽着,菜再上不來的話,明天我就讓你關門!”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滿嘴都是威脅的口吻,不自覺地流露出滲透在骨子裡的官氣和霸氣,讓過慣了平民生活並認同平等觀念的女博士們感到很不舒服。李懷璧當時就想,他此時的做派只有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倚官仗勢”。老闆看他氣場這麼足,知道是個能夠通天的厲害主兒,不敢得罪,一邊道歉,一邊趕緊吩咐廚房給這桌的貴賓“優先待遇”。楊處長覺得自己三言兩語就起到了震懾作用,可謂不戰而屈人之兵,面有得色。李懷璧等人卻有吞吃了蒼蠅的感覺,開始粉面含霜了。吳瑕也渾身不自在,後悔今天帶他來出乖露醜,心中暗暗感嘆自己並不瞭解他的另一面。楊處長對女博士們神態的變化渾然不察,繼續自斟自飲,話也說得更多了:“今天能與這麼多女博士佳麗同飲,真是三生有幸啊!其實,以我現在的條件,想與我談婚論嫁的優秀女人很多,爲什麼我獨獨看中吳瑕呢?就因爲她是女博士哇!我自己學歷不高,電大畢業,後來又讀了個黨校研究生,倒不影響提拔,但教育部是不承認這個文憑的,和你們這些科班出身的女博士不能比。我想,自己其他都不缺了,唯一缺的就是高學歷了。如果能娶個女博士的話,這個人生缺憾就得到彌補了。這就是我認準吳瑕的原因。”他袒露的是真實的心聲,對女博士們也沒有半點不恭,但她們聽來就是覺得味道不對,因爲話裡話外還是彌漾着一種優越感。而且,她們也很反感“看中”這個詞——你以爲你是誰啊?如果是皇帝選妃,用這個詞還差不多,“看中”?這不分明又是居高臨下的口氣嗎?好像你有多大的挑選餘地似的!你看中我們吳瑕,吳瑕還不一定看中你呢!還有,你想娶吳瑕,僅僅是爲了向世人炫耀你有個高學歷的老婆,彌補你的人生缺憾、證明你的人生價值,你這不是太自私了嗎?說穿了你是把吳瑕當成了自己的戰利品!善於聯想、善於分析、善於引申的女博士們在內心已經將楊處長批得體無完膚,只是礙於吳瑕的情面,不便直接發難。
這以後,吳瑕就很有些糾結了。楊處長的優點與缺點同樣明顯。那天告別前,他很有氣勢地抱拳一揖:“各位今後有什麼事需要我效勞的話,儘管吩咐,無論難度多大,我一定會努力爭取辦到!”自信中不失豪爽。這又讓吳瑕覺得此人雖然喜歡逞能,畢竟本質不壞,有些官場習氣,屬於“近朱者赤”,勢所難免,不必苛責。但如果他把這種官府中人的優越感帶到婚後生活中,頤指氣使,她恐怕又絕對無法忍受。姐妹們的意見也不盡統一,態度最爲激烈的是李懷璧,主張與這個作威作福的小官僚一刀兩斷,其他人則建議吳瑕再觀察一段時間,看看這個精華與糟粕並存的男人究竟是精華多還是糟粕多,然後再作抉擇,那樣可能比較“科學合理”。所以,吳瑕的婚姻大事還處於未決階段。
至於何麗娜,目前則正陷入一場爲衆人熱議的“姐弟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