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芊芊站在家門口,一時竟有些近鄉情怯。
見她不動,白彥章便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面上也帶了笑意,“好不容易回來了,還傻愣着幹什麼?”
於芊芊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走上前去拍門:“爹,娘,大丫回來了。”說話時,聲音裡隱隱帶了哭腔,卻是高興的。
等了半晌,裡面卻無人應答。她想着大概是父母睡的太實,又大力拍了拍門,提高聲音喊道:“大柱,二柱,姐姐回來了。”
依舊無人應答。
於芊芊這才着急起來,白彥章也快步走到她身邊,將門拍的山響,“裡面有沒有人?”
裡面無人答應,隔壁的人家卻被拍醒,一個男人手上端了一個燭臺,披了一件破舊的長襖出來,罵罵咧咧道:“要死啊,大晚上的吵什麼吵?”
話說到最後,待看到白彥章凌厲的眼神後,聲音卻弱了下去。
於芊芊卻顧不得那人是何態度,快步走到他身前問道:“這位大叔,我是這家的女兒,您可知道他們去何處了,這麼晚了屋裡怎麼沒人?”
那人將於芊芊上下打量一眼,見她頭上還戴着珠花,想着應該能訛些銀子,便將一雙眼珠亂轉,卻一個字也不肯吐露。
於芊芊此刻急的眼圈都紅了,實在想不到這人的心思,白彥章卻一眼便看破,他卻並不如他的願,而是走上前去,冷呵道:“快說!”
那男人被他的氣勢所迫,這纔不情不願的道:“你們來晚了一天,他們昨日才搬走,去了哪裡卻不知道。”
說完,那人緊了緊棉衣,便哆嗦着身子重新回了屋子。
他卻還嚥下了一句話沒說,在搬走前,於芊芊的母親分明送了一籃子雞蛋給他,跟他說過若是女兒找來,麻煩他告訴於芊芊他們的去向。
但是他沒撈着好處,又被白彥章恐嚇一番,自然是不肯說的。
白彥章並不知道,就因爲他見不得這人的齷齪心思,不肯給錢這人,便讓於芊芊錯過了與雙親相見的機會。
於芊芊整個人都有些站立不穩,她望着黑漆漆的夜色,只覺寒風颳的臉生疼。
白彥章向來不會安慰人,見她神色不對,也只能將她扶住,安慰的話,卻不知該怎麼說。半晌才道:“興許他們有了銀子,想換個好點的住處,等回了府,我讓青松派人各處去打聽。”
這話卻並未讓她心裡好受些,她盯着黑漆漆的屋子道:“不會的,母親向來節省,還要留着銀子給父親治病,他們肯定是出了什麼事兒。”話說到最後,卻有些哽咽。
在這裡久呆着也不是辦法,白彥章摸摸她的頭道:“你先別瞎想,咱們且先回去,只要你父母還在京城,我定能幫你找到他們。”
如今也只能這樣了,於芊芊坐在馬上,來時的一腔歡喜全都化作眼淚,滴滴答答的落在襟前。
回到府中,沒過多久於芊芊便病了,高熱不退,還不住的說胡話。
早晨張大娘去了小廚房,見她還未起身,過來尋她時,見她雙頰燒的發紅,這才知道她病了。
因着她是下人,自然不好天還未亮便讓人去請大夫的。張大娘急的不行,託了幾個人讓守門的婆子將話遞出去給自己兒子,等青松得到消息時,卻已經是白彥章去上早朝的時辰。
白彥章聽了,罵了一聲“混賬”,便讓青松快點去請大夫,也不知他這聲“混賬”罵的是誰。
青松卻有些猶豫,您去上朝,一向得我在身邊伺候的。
白彥章急的瞪他一眼,“讓你去你就去,那麼多廢話做什麼。”
青松心中也擔心於芊芊,聞言騎上馬便去了。
他自己卻並未往宮裡去,而是邁開步子重又返回朗雲軒。
聽到腳步聲,張大娘以爲是自己兒子請了大夫來,急急的迎出去,便看到了同樣着急的白彥章。
“她怎麼樣了,病的可厲害?”不等張大娘細答,他又快步跨到裡間去。
於芊芊此刻燒的昏昏沉沉,睜開眼睛見白彥章站在牀前,登時心裡便委屈起來,撕心裂肺的哭道:“將軍,我以後再也沒有家了!”
前幾個月被賣時,她想着過年還可以拿着月錢回家去看看爹孃,心裡倒不曾有這樣的想法。今日去了這一遭,晚上回來越想越害怕,沒一會便發起高熱來,身上的病雖厲害,心裡的病卻更厲害。
見她這副模樣,白彥章心中跟着一慟。
他心裡一直將於芊芊當孩子,當下也顧不得男女有別,俯身便將她抱入懷中,一面輕拍她的背一面柔聲道:“胡說,我已命青松派人去尋你父母,總會找到的。以後將軍府便是你家,我保證不讓人欺負你。”
發出的聲音,是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溫柔。
張大娘知道自己不好再在這裡待下去,乾脆退到外邊去,眼巴巴的等着大夫過來。
於芊芊在他懷中撕心裂肺的哭了一盞茶的功夫,終於累的睡了過去。白彥章這纔將她輕柔的放回牀上,又親自幫她掖了被角,這才坐在一旁盯着她哭的紅紅的小臉看,心中暗悔自己昨日不該衝動行事。
想了想又覺得幸好昨日帶她回去一趟,否則大過年的她一個人回去,這才曉得家裡人都搬走了,一個小姑娘家的在冰天雪地裡舉目無親,豈不更加可憐。
就在他胡思亂想時,青松已經請了大夫過來。白彥章盯着大夫給她診了脈開了藥,這才起身往宮裡去。
緊趕慢緊,到底還是遲了一盞茶的功夫。
這下那些個言官又有話說,其中一姓陳的言官看着他痛心疾首的道:“陛下,鎮軍大將軍來的這樣遲,也沒派個人過來先替他告一聲罪,實在是狂妄自大,目無尊上,不配爲百軍之首。”
皇帝聽這些參他的話已經聽的耳朵長繭子,只是今日確實是他有把柄落到人家手中,也不好再袒護他,只好問:“白卿家,今日這事,你要如何解釋。”
白彥章今日的脾氣卻很不好,他沉聲道:“回陛下的話,臣臨出門前忽然拉肚子,實非故意。”
皇帝知道他說的並非實情,卻也懶得跟他計較,笑道:“人有三急,這個可以理解。”
本來皇帝這樣一說,這件事情便能輕而易舉的揭過。誰知白彥章卻轉身瞪住那姓陳的言官道:“怎麼,你們這些言官,如今不僅要管朝廷的事,還要管人家拉屎放屁,我看你們也不必每日在陛下面前嚼舌根,都去糞坑裡呆着算了。”
他這話說的粗魯,陳言官卻說不出如此粗鄙的話來,只能又對皇帝道:“陛下,鎮軍大將軍咆哮朝堂,言語粗鄙,實在不堪任大將軍的職位啊。”
文武大臣一向不對付,其他言官們立刻附和,“陳大人說的是,鎮軍大將軍在朝堂上便這般粗鄙,在外面,還不知怎麼丟朝廷的臉面。”
“站着說話不腰疼!”白彥章斜他們一眼,冷聲道:“有本事你們上前線去打仗,下次有戰事,你們哪個敢跟老子去前線走一遭,再來說老子的不是。”
他這話實在狂妄,不止罵了這些言官,其他沒上過戰場的官員也被他罵了進去。皇帝的臉色當下就有些不好看,“白卿家,你需慎言。”
白彥章誰的話都不聽,皇帝的話卻還是要聽的。當下便什麼也不再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卻將腰板挺的筆直,顯然還在跟那些言官生氣。
袁文昭知道皇帝也不是真的生他的氣,當下便出來打圓場,“陛下息怒,您也知道,白將軍肚子裡沒什麼墨水,又常年行軍在外,說話難免粗魯些,他實沒有惡意的。”
這話說出來鬼都不信,皇帝卻選擇了相信,還道:“話雖如此,下次可不能再出言不遜。”
那些言官們還要再說,皇帝卻揉了揉額角。
旁邊的太監立時便明白,提高了尖細的嗓音道:“陛下累了,衆位大人們,有事啓奏,無事便退朝吧。”
白彥章進來之前,事情本來已經說的差不多,此刻自然無事再奏。
大殿裡靜默了片刻,皇帝便揮揮手,一撩衣袍站了起來。那太監立刻又道:“退朝!”
從大殿出來,袁文昭見他走的急,便追上道:“你今日怕是吃了槍藥,怎的這麼大的火氣。你也該體諒一下那些言官們,他們也不容易,方纔好幾個的鬍子都被你氣歪了。”說着,卻是幸災樂禍的笑了。
他也不喜歡那些言官,不過他的不喜歡,卻帶了些隱蔽鋒芒的意思。
作爲武將,大多手上握有兵權,若是再得到文武百官的交口稱讚,皇帝難免要忌憚。倒如不像白彥章這樣,惹得羣臣參奏,皇帝表面不悅,心中卻放心。
這也是爲何白彥章如此蠻橫,皇帝卻越發的縱容他。
他自己大概從未想過這其中緣由,只憑本心做事,袁文昭卻已經參的透透的。所以他故意與白彥章相交,惹得羣臣視他們爲一路貨色,參奏白彥章的同時,必然會帶上他。
後來與白彥章相交久了,越發覺得這人合他的脾氣,便也開始真心拿他當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