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安沒有直接去京城,而是在東嶽城停了下來,率先前往師父的屋舍,恭敬拜見。
顧衛道看着眼前近兩年未見的弟子,待李長安這一禮結束,便趕緊上前將其扶起,
“好,好啊……”
他沒有太多要說的,因爲李長安在南方做的事,他早已知曉。
南方賑災,功勞最大的便是自己這個寶貝關門弟子了。
換成其他人,恐怕誰也做不到這樣的程度。
顧衛道示意李長安坐下,而後倒了杯茶,放到李長安面前,“準備什麼時候去京城?”
李長安輕抿一口,而後道,“徒兒有點遲疑,不知道這時候去京城,會不會鬧出什麼事。”
“萬一有個什麼突發情況,徒兒恐怕也難以應付。”
顧衛道似乎早就料到了李長安會這麼說,示意李長安繼續說下去。
李長安放下茶杯,“徒兒現在有種烈火烹油的感覺。”
“事態的發展,已經超出了我的控制。”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如今已經不只是秀於林了,這個頭冒的有點太高了。”
“而且去京城,還要新建一司,這要是再做成,徒兒恐怕不得不立刻鑽進京城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官場旋渦了。”
“師父您也知道,京城那地方,詭譎莫測,前一刻還談笑風生,下一刻就突然翻臉……這種事再正常不過了。”
顧衛道看過來,“你想避避風頭?”
李長安苦笑着點點頭,“外面的傳言太多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徒兒現在絕對不能再冒頭了。”
“要不然就真成了衆矢之的,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尤其在京城。”
“四院一監,朝廷各司,交織成的關係網密密麻麻,徒兒這麼點實力,在那些龐然大物的眼皮子底下,稍不注意被幹掉都有可能。”
“只要觸及到的利益太大,師父您信不信,肯定會有人想弄死我。”
顧衛道不置可否地喝了口茶,“你能這麼想,爲師也總算能放心些,生怕你因爲南方的功勞而浮躁。”
“眼下的情況對你而言的確不利,沒有人爲你護道,此去京城危機重重。”
“即便計謀再多,佈局再深,對手的實力超過你太多,萬一動真格,有太多手段,能讓你直接消失,書院都來不及反應。”
說到這裡,顧衛道眼中也有一絲惱火,自己文籙盡碎,根本幫不了什麼忙。
“真就是怪你那便宜師公。”
“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鬧什麼幺蛾子,要是有他在,爲你護道進京就不是什麼難事了。”
李長安扯了扯嘴角,乾笑着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接這個話茬。
師父在罵師公,他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
遂轉了個話頭,“趙賢公對弟子一直照顧有加,有趙賢公在,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吧?”
顧衛道搖了搖頭,“不妥當。”
“趙賢公如今以書院諸事爲主,不可能一門心思護着你。”
“況且書院內部,對你的意見很複雜,也不能把性命攸關的大事,全都寄託在他們身上。”
李長安詫異地看向顧衛道。
顧衛道沉吟片刻,還是把心裡話說了出來,“本來這件事不好告訴你,但想了想還是要和你說,其他的全憑你自己判斷。”
李長安趕緊做出側耳傾聽的模樣。
顧衛道緩緩開口,神色間有一絲冷冽,“當你還在奉川三千里戰場,了無音訊的時候,趙賢公和戊戌公曾經來找過我。”
“說要爲你招魂。”
李長安眉頭動了動,“招魂?是民間話本里說的那種招魂?”
“意思差不多,書院有這樣的手段,可以將亡者的魂魄召回來。”顧衛道說道,
“當時,他們準備把你的魂魄招回來,入主蘇元傾的肉身。”
李長安聽得不禁頭皮發麻。
說的這麼具體,說明這種事他們真想過,而且肯定還預演過。
“就是那位詩才無雙蘇元傾?”
顧衛道點了點頭,“當時我也同意了,當時如果你真死了,招魂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後來,你又回來了,所以這件事就自然不了了之。”
“但我最近一直在想關於你的事情,萌生了一個讓人不寒而慄的猜測。”
聽師父這麼說,李長安心頭頓時一緊。
顧衛道壓低了聲音,“如今你對外宣稱,文道尚未恢復。”
“我擔心書院內部有人,會對你動手。”
李長安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瞳孔不自覺地放大,腦海中彷彿有雷霆在滾動,
“師父的意思是,他們等不及了,所以想把之前沒有完成的招魂,再重新開始?”
顧衛道面色凝重,“不錯,南方賑災後,你的功勞有目共睹,得到了那麼多國運加身,又有之前的功德金光。”
“按理說文道恢復有望,但你遲遲還沒有恢復,肯定會有人着急。”
“想直接把你抹殺,而後招魂入主蘇元傾,到時候再給你一塊二品乃至一品的傳承文籙。”
“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李長安靠在椅背上,深吸一口氣,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這麼說起來,還真有可能。”
“我隱瞞文道,是怕被三院一監盯上,以免逼急了他們,直接對我動手。”
“結果反而會讓書院內部有些人急不可耐。”
“還真是兩邊都難辦。”
顧衛道往前傾着身子,“但這件事應該還是被壓下了,至少在你要新建的供銷司完成之前,沒人敢對你動手。”
“那些主張極端方式的三品大儒,應該也擔心你會有逆反之心,所以暫時還在剋制。”
李長安咬了咬嘴脣,“這麼說來,我還是要把文道恢復的進程加快。”
顧衛道輕嘆一聲點頭道,“不錯,要讓他們希望,而且這個希望還要足夠美好,能讓他們不會輕易有極端念頭。”
李長安聳了聳肩,“明白,這兩天我再鞏固一下,說不定就能開啓一個文宮了。”
“到時候這個文宮裡,就有我之前寫的詩文話本,勉強可以修行。”
“畢竟有功德金光,又有國運加身,突破一下應該問題不大。”
顧衛道點點頭,“稍微展露一些就好。”
“至於去京城,你提前和趙賢公說好,不妨也和安家那位說兩句。”
李長安面色有些尷尬,但還是朝顧衛道抱拳道,“師父英明。”
這軟飯吃的就很有格局。
離開之前,李長安從須彌寶囊裡拿出一沓紙,“師父,這是供銷司詳細的部署事項。”
“還請師父指點。”
顧衛道怔了怔,而後拍了拍李長安的肩膀,“快回家看看吧,知音和玲瓏,都快要變成望夫石了。”
李長安聞言,臉上不禁露出笑容,“得嘞,徒兒這就回去。”
看着李長安急匆匆的背影,顧衛道無奈搖了搖頭,看着手裡的一沓紙,不禁輕嘆一聲。
指點是假,怕去京城出意外是真。
哪怕是去京城遭遇不測,但留下這份供銷司的具體策論,至少能保住家人。
自己這個師父當得也真失敗,不僅沒能爲徒弟提供庇護,反而要讓徒弟獨自面對風雨……
另一邊,李長安腳下生風,很快就回到了熟悉而又帶着一絲陌生的桐廬衚衕。
常年守在這裡的諜部諜子,早在李長安見顧衛道時,便得到了消息,如今看到近兩年未見的主公,趕緊走出暗處上前見禮。
李長安點頭回禮,但腳下速度卻是一點都不慢。
看到睡夢裡時常出現的家門,心緒激動直接推門而入。
而後在柳知音和柳玲瓏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將二女擁入懷中,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