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樹上的葉子早已落光,枝條上都積滿了雪。大樹靠下橫生的一根粗壯枝幹上,搭着一股粗麻繩,劉嘯嘯被反綁雙手,就吊在樹幹上。
他依舊穿着一條犢鼻褲,褲子是溼的,已經凍得硬梆梆的。上身赤裸着,荊條抽在身上,一抽就是一道血印子,可血滲出來,不消片刻功夫,也變成了紅色的冰碴兒。
但劉嘯嘯被叫在樹上,咬着牙忍着,居然一聲沒吭。
龍作作已經抽得額頭冒汗,“啪”地一聲,手中的荊條又抽斷了。龍作作立即從荊條捆裡又抽出一根。
樑鳶跪在地上,雙手捧着一捆荊條,劉嘯嘯被抽一記,她的身子就哆嗦一下,但她不敢反抗。似乎直到此時,她才省起自家小姐的性子是何等的剛烈,她現在只恨自己當初怎麼就犯了糊塗,真的以爲能幫情郎征服這匹野馬。
“住手!”一聲蒼勁有力的大喝,所有在場的人都不由身子一震,虎老了,也還是虎。龍大當家在龍家寨的威望,無人能及。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轉身,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一道人影正快步走來,後邊還有一個小童,提着燈籠,應該是替他掌燈的,可此時反而走在他的後面,一溜小跑都跟不上。
只有一個人沒有理會龍大當家的大喝,那就是龍作作。
龍作作對龍大當家的大喝充耳不聞,只是咬着牙,一記一記地抽在劉嘯嘯的身上,哪怕抽光一座山的荊條,也抽不去她心中的屈辱,但至少,能讓她油煎似的心,稍稍痛快那麼一點點。
一隻雖然蒼老,但仍然有力的手攥住了龍作作的手腕,龍作作眉梢一揚,如劍出鞘。一雙美麗的眸,是血色的。
龍大當家的神情很冷峻,他抿着脣,向女兒輕輕搖了搖頭:“作作,放手!”
龍作作咬牙道:“我要殺了他!”
龍大當家道:“那你不如一劍殺了他!”
龍作作冷誚地笑:“我會讓他那麼容易死?幾根荊條抽不死他,我就抽一捆,一捆抽不死他,我就抽盡一座山,我要他,懷着無盡的悔意去死!”
劉嘯嘯“嗤”地一聲笑,狠狠地吐了口血沫子,身子在空中被寒風吹得搖晃着道:“我劉嘯嘯做任何事,不管對了、錯了,從不會說一個悔字,大小姐,你要失望了。”
龍作作一聽,手臂用力,又想抽下去,被龍大當家厲聲喝止。
“作作!”
龍大當家奮力奪下女兒手中的荊條,沉聲道:“我還沒死,龍家寨,還是我當家!”
這句話說的重了些,龍作作重重地一跺腳,轉身就走。
龍大當家心中暗歎,作作的母親是粟特人,粟特人以經商聞名於世,最是圓滑,長袖善舞。怎麼生出個女兒來,卻比自己這個純正的西北漢子更加剛烈,簡直就是一匹不羈的野馬呀。
龍大當家看向劉嘯嘯,沉聲道:“爲什麼要這麼做?”
迎着龍大當家的目光,劉嘯嘯似乎有些羞愧,目光躲閃了幾下,才又勇敢地迎上他:“我哪兒配不上她?可是無論我用什麼樣的法子,都無法哄她歡心!憑什麼?就憑她是龍家寨大小姐,剔掉這層身份,她和其他的女人有什麼兩樣,根本配不上我!”
龍大當家有些痛心地搖頭:“我知道你自視不凡,卻沒想到,你已狂妄到這種地步。老夫一向甚爲器重你,想不到你竟讓老夫這般失望。”
劉嘯嘯怪笑一聲,道:“器重?只是希望我替你賣命吧?好啊!我願意爲你賣命!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爲你賣命!我可以保你龍家寨威名不墜,但是,你得把她給我!”
劉嘯嘯伸出帶血的舌頭,舔了舔滿是冰血碴兒的嘴脣,露出一絲悸人的獰笑:“一個女婿半個兒,你可以放心,我這個半兒,絕對比你的親生女兒,更能讓你驕傲。我會讓龍家寨的威名,永遠不墮!”
龍大當家靜靜地看着劉嘯嘯,不怒自威:“嘯嘯,我龍傲天打下今天這片基業,從來都不是靠出賣!”
早就知機隱在暗處的李魚心道:“居然真有人叫龍傲天。龍傲天……,好囧的名字!”
龍大當家可不知道正有人藏在牆角腹誹他的名字。他盯着劉嘯嘯道:“我是老了,而且沒有一個能幹的兒子,可不代表着,老邁的龍傲天,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龍大當家看着劉嘯嘯:“七年前,龍家寨有一批很重要的貨,是你拼了命保下來的,要不然,龍家寨元氣大傷,難有今日規模。五年前,霍老四包藏禍心,欲置老夫於死地,是你率人殺進醉仙樓,將老夫救出。不管你今日做了些什麼,這份功勞,老夫沒有忘!今日一別,恩仇兩清,再相見時,形同陌路!”
龍大當家說罷,沉聲道:“放他走!”
李寶文等人十分意外地看着龍傲天,但龍傲天挺拔着腰桿兒,轉身看向他方,再不回頭。
幾人便上前將劉嘯嘯解下,劉嘯嘯意外地看着龍傲天,忽然哈地一聲笑,翹起大拇指道:“好!龍大當家就是龍大當家,直到今天,我才服你!”
劉嘯嘯向龍傲天拱了拱手,掉頭就走,只着一條染血的犢鼻褲,迎着凜冽的寒風,什麼都沒帶,包括依舊跪在地上的樑鳶,彷彿遺下一隻蔽履。
樑鳶很想喚住他,可是傲立在那兒的龍大當家就像一座山,壓得她透不過氣兒來,直到劉嘯嘯的身影徹底消失,樑鳶纔像被人抽去了骨頭,一下子癱軟在地上。
龍傲天沒有低頭看她,只是冷冷地道:“劉嘯嘯雖然做了錯事,但他與我龍家寨有功有勞,大丈夫恩怨分明,今日我放他一馬。而你,吃着龍家的、穿着龍家的,與龍家可有一分功勞苦勞?”
樑鳶戰戰兢兢地道:“奴婢自幼侍候小姐……”
龍傲天厲聲打斷了她的話:“這點事,誰不能做?西北不靖,人賤如狗!這樣的使喚人,龍家隨時可以招來成千上萬!兩條路,一條被貶賣爲奴,一條賣進青樓,你選吧。”
樑鳶哀哀痛哭起來,伏地叩頭,乞求道:“大當家的開恩!大當家的開恩吶!”
龍傲天所說的奴,可不是中原地方普遍意義上的“奴婢”了,在西北地區,此時可仍是有奴隸的,是真正的奴隸。
龍傲天朗聲一笑,道:“你不肯選,看來是寧願被賣入青樓,也不願爲奴了。嘿!果然,廉恥於你,不值一文!那就發賣青樓吧,帶下去!”
龍傲天一甩袖子,立即就有兩個家丁撲上來,將絕望嚎哭的樑鳶帶了下去。
龍傲天仰起頭來,望着黑漆漆的夜空一聲長嘆,緩緩走開了,那背影再不復方纔一般挺拔剛勁,而是透着一種英雄遲暮之感。
片刻之後,原地只剩下幾個打算院落的家丁,孤燈寥落,人影綽綽,忽然一聲怒叱,龍作作彷彿一頭母虎般呼嘯而來:“劉嘯嘯那狗賊被放走了?”
龍作作旋風般趕到,一瞧現場,如何還不明白。一瞧這位大姑娘來了,嚇得幾個家丁不敢作聲,夾着腚溝兒只管悶頭清掃,生怕沾了她的風尾。
龍作作恨恨地向大門方向看了一眼,情知劉嘯嘯既然被放走,絕不會再給她追到的機會,跺一跺腳,忽然又想到一個該殺的狗賊:“李魚呢?”
一個被問到的家丁戰戰兢兢答道:“剛……剛剛就沒看見,大……大概……已經走了吧。”
“走了?”
龍作作沉默片刻,忽然“嘿”地一聲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走,我看你能走到哪兒去。明天本姑娘再跟你算賬!”龍作作惡狠狠地想罷,風風火火地又走開了。
牆角兒,李魚摸了摸“軍師”的腦袋,無奈地嘆了口氣。
唉!樹欲靜而風不止啊!這大雪隆冬的,還真沒地方可走,這位龍家大小姐明天不會仍想找我麻煩吧?嘿!還別說,雖說她潑辣的很,可那身子,白羊兒似的,摸起來一定溜光水滑。
不知死活的李魚爽歪歪地想。
“軍師”被李魚摸着頸上毛髮,舒服地眯起了一雙狗眼……
2017-05-1412: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