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燙酒!老子要過大年!”
龍大當家的說完這句話,掙開兩個扶着他的寨中長者,邁開雙步走開了。
其實雙腿還是有些痠軟,但竟然奇蹟般地有了力量。
自始至終,他沒跟李魚說一句話,沒跟自己的女兒點一下頭,摞在地上的銀子,他更是看都沒看一眼。
大當家的,就得有大當家的氣派,該端着的時候得端着。
房東大爺滿面通紅,唾沫橫飛地衝李魚喊:“小魚兒,一會兒跟大爺一塊過年!你那炕啊,這三天就沒斷過煙火,燒得暖和着呢!”
一個老婆子顫巍巍地迎上來,笑容可掬地把房東大爺推到了一邊:“今兒晚上,李大把跟你個糟老頭子過年?少臭美啦你,那一定得是龍家大院的座上賓吶!”
老婆子說着,把兩隻手摸向李魚,兩隻蒼老的手裡,一隻手裡握着一個滾燙的紅皮兒雞蛋:“小夥子啊,先墊吧一口,辛苦了你,多虧了你啊……”
兩位臉上還帶着淚花兒的小嫂子也撲上來:“剛聽我們當家的說了,這一路上,多虧了你李大把式,出去的人,全都囫圇個兒回來了,真是謝謝你啦,謝謝你啦!”
李魚手忙腳亂,忙不迭對老大娘和小嫂子們答對幾句,忙裡偷閒又向房東大爺點點頭,不想冷落了人家,滿有長袖善舞的味道。
緊接着,七八位年輕俊俏的大姑娘興沖沖地向李魚圍過來。
這個他喜歡,李魚馬上腰標杆兒一挺,臉上漾起一抹溫柔的、富有魅力的笑。
然後,好幾條胳膊就從旁邊伸過來,把那些大姑娘給扯走了。
這些人都是那些姑娘的父兄、鄰居,其中大部分都是此次隨同李魚剛剛回來的戰士。
雙龍鎮上那一幕,他們可都看到了,明擺着人家李大把式名草有主了,哪能再讓姑娘們上前騷擾,沒看人家龍大小姐還在那兒站着麼。
於是,李魚臉上就帶着一副親切的笑容,腰桿兒挺拔,右手扶腰,右手前伸,一副要跟人家親切握手的姿態,眼睜睜地看着那些大姑娘被半道兒給劫走了。
龍大小姐冷笑一聲,高高地昂起頭,像一隻驕傲的公雞,從李魚身邊耀武揚威地走了過去。
貌似因爲下巴擡得太高,看不到腳下,還把李魚的皮帽子一腳踢出去好遠。
不過,馬上就有一個人趕過去,彎腰把那帽子撿了起來,走到李魚身邊,笑得一臉褶子跟菊花兒似的:“大把式,老爺子置了美酒,請你赴宴,一起過年!”
這人,是龍家大院兒的大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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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魚都不知道頭一天晚上自己喝了多少酒,什麼時候睡下的。反正他醒來之後,發現不是在房家大爺家裡,而是在龍家大院的客房裡頭。
李魚的頭還有點沉,咕咚咚地灌了一大壺涼茶,這才推門出去。
睡了一夜,門外的空氣清涼中透着沁人心脾的甜意,李魚長長地吸了口氣,剛想做兩個擴胸動作,兩個穿了小羊羔皮襖,粉嘟嘟俏麗麗的小丫環就笑盈盈地帶着兩頰酒渦兒小黃雀似的撲騰到了他的面前。
“大把式,老爺子正要叫我們來瞧您醒了沒呢。”
“啊!大當家的叫我?”
“嗯!老爺子請大當家的去吃酒吶!”
“啊?”
李魚一聽,肝膽俱裂。這纔剛醒啊,又要喝?
其實不只他喝得昏天黑地,龍家寨的每一個男人,幾乎都喝得昏天黑地。
龍寨主宰了三頭牛、三頭驢,十隻羊,八頭豬,在龍家大院兒裡排開了流水席,前院、中院、後院,到處是人,什麼時候來了,都有熱騰騰香噴噴的大塊的熟肉端上來,廚下還體貼地給你配了蒜泥醬。
至於酒,龍大當家的開了酒窖,所有的窖藏美酒一罈罈抱出來,全都貼着牆角角摞着,想喝,提過一罈來你就喝。如今也就這處客房,因爲是偏院兒,還算安靜一些。
李魚頭昏沉沉地跟着兩個俏麗可愛的小丫環踱出院子,馬上就嗅到了撲鼻的酒氣,喧譁的笑鬧聲。
一見李魚出來,這些正在二進院落裡吃酒的人登時圍了上來。
在二進院落裡吃酒的,都是寨中長者和飛龍戰士,兩個小丫環馬上張開雙臂,像玩老鷹捉小雞兒似的把李魚護在身後,好說歹說,反覆重申老爺請大把式去後宅,這才勸退了熱情的衆人,護着李魚趕到後院。
陽光正好,高高的院牆又擋風,後院院子裡,此時竟也支起了幾十張桌子,桌子都是那種矮小的小方桌,一張張拼起來,排成長排,桌子兩邊兒有釘了厚羊皮的木蒲團,跪坐其上,飲酒吃菜。
反正院子寬敞,大鍋就架在每兩排的桌子中間,每隔四張桌子中間支一口大鍋,鍋下方挖了竈坑,吊起的大鐵鍋中肉塊兒翻滾,肉香撲鼻。
李魚剛一露面,有那眼尖的立即大喊一聲:“大把式來了!”
全場喧笑立即停下,緊接着,呼啦啦站起一片,哪怕是從上午就在這喝,已經喝得站不穩當的漢子,也是一臉努力在站直、站穩的表情。
這些人,全是此番隨同李魚前往雙龍鎮的戰士,還有因爲傷殘,早已從飛龍隊退下來的站士,龍家寨對活着的飛龍戰士待遇優渥,對死去的飛龍戰士的家人、對傷殘的飛龍戰士本人,同樣照顧的無微不至。
這也是高傷亡率的飛龍隊,始終有符合條件的勇士願意加入的原因之一。
如此隆重的禮遇,頓時讓李魚呆在那裡。雖說他一直想着要儘快離開,但是眼見衆人親近、友善的目光,那是真對他掏了心窩子啊,李魚還是忍不住一陣激動。
李魚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下意識地擡起手,向所有肅立的、搖晃着想要肅立的一張張通紅的面孔拱了拱手。
不料他只一拱手,這些人就不約而同地,彷彿有人司儀喝喊着一般,齊刷刷地端起了酒碗,遙遙向他一敬,一飲而盡。
就只這一敬,李魚只覺得血氣向上一涌,直衝雙瞳。
就只這一敬,他覺得,自己無論爲他們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率領他們出生入死,是這世上最快意的一件事。
“哈哈哈哈,快!快請咱們的大功臣進來!”
龍大當家的站在屋檐下,拋須大笑。
客廳裡還擺了一桌,門兒全開着,門外門裡的人彼此都看得見。
李魚一眼望去,就看到了穩穩站在那裡,雄獅般魁偉的龍大當家,緊接着就看到客廳裡邊有幾個人,其中有的李魚認識,包括寨子裡負責收購皮子的大管事,負責聯繫售貨的大管事,負責採買的大管事,還有山西大商人常書欣。
其他幾人他不認識,不過看穿着,應該是與龍家寨關係密切的馬邑州的幾位大商賈。更叫人意外的是,龍作作也在座,李魚先是一奇,但旋即就明白了。
龍作作雖然是女兒身,但她可是龍寨主唯一的後人,就算將來招婿入贅,真正的主事人也是她。做爲龍家未來的當家人,拋頭露面、待人接物也就理所當然了,何況此番送貨,她也在其中。
李魚向院中衆飛龍兄弟點點頭,微笑示意了一下,便向客廳中走去。
龍大當家站在廳門口,等他到了,與他把臂而入,笑道:“來來來!坐這裡,坐老夫身邊!”
廳內,左右各有兩排長案,正中間正上方,有一張橫幾,龍大當家的位置毫無疑問,就在上首正中位置,他的左手邊正坐着他的女兒龍作作,而右手邊那張位置卻空着,不用問,就是給李魚留的。
李魚隨着龍大當家走過去,禮貌地向在座的認識的、不認識的頭面人物們含笑點頭示意。
忽然,他覺得旁邊有人,目光一看,臉上的笑容頓時冷下來。
鐵無環正站在那裡,站在門邊一根廳柱與門戶之間。
他上時沒有赤着雙腳,也沒有光着脊樑,足踝上也沒有拴着鐵鏈,但他畢竟是直挺挺地站在那裡。
此番前往雙龍鎮,他出力甚巨,他和每一個飛龍戰士一樣,一樣地出生入死,一樣地去不知歸時,可是,在所有人慶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時,他卻只能站在那裡,彷彿一根無知無識的木頭。
他沒有看向李魚,他只是一個奴隸,從迴歸的那一刻起,他就又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奴隸,遺忘掉一些事,心裡就會少些波瀾,少一些痛苦,所以,他站在那裡,彷彿真的無知無識。
李魚沒有說什麼,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被龍大當家握着手,轉到正位,請他在一旁坐下。
龍大當家跪坐下去,豁然大笑:“各位,這位就是我龍家寨的大把式!從今兒個起,他就是我們龍家寨飛龍隊的大主事了!哈哈……”
龍大當家捋着鬍子,大聲道:“這一回前往雙龍鎮的經過,源源本本,我都已經知道了!李大主事,有勇、有智、有謀,智勇雙全,忠肝義膽!我龍傲天,喜歡!這孩子,很有老夫當年的風範吶!”
龍大當家的轉向李魚,沉聲道:“有功,就得賞!今兒,當着各位好朋友的面,李大主事,說吧,你想要什麼,只要老夫拿得出來,就會給你,絕不失言!”
這句話,滿院子的飛龍戰士自然聽見了,所有人都往客廳裡看來,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投在李魚身上,又齊刷刷地移到龍作作身上。
龍大小姐一雙好看的眉頓時豎了起來:“這些混蛋,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