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飛揚一大早就趕到了楊府,順道兒還蹭了頓早飯。打着飽嗝兒就跟着李魚出了門。
“你這是幾天沒吃飯了,瞧那窮形惡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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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天天……嗝兒,吃!這不是因爲大娘做的飯菜~嗝兒,香嘛!”
陳飛揚屁顛屁顛地跟在李魚後面:“又能爲小郎君鞍前馬後,小的真是太開心了。哎,也不知道狗頭兒在利州怎麼樣了,如果他也在這裡就好了。”
“狗頭兒……”
李魚的神思一下子回到了利州,行了片刻,才輕輕一嘆。他還記得臨行前對狗頭兒的承諾,他說過,總有一天會回去,帶上狗頭兒走天下。人無信不立,說出的話不是放出的屁,豈能言而無信。
不過,這長安城他很快也要離開的了,現在勢必不能把狗頭兒找來。等臨行之際,倒是可以問問陳飛揚的心意,如果他願意跟着走,就讓他繞道回利州一趟,找到狗頭兒,一塊去馬邑州。
二人一路行去,漸漸進入西市。
此時時間尚早,但西市中已是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陳飛揚不禁有些忐忑起來:“小郎君,你接替了饒耿的位子,饒耿那些部下,會不會服氣?咱們去了,他們會不會找您的麻煩啊?”
李魚信心十足地道:“當面頂撞的,恐怕是沒有。畢竟,咱們頭上還有人。不過,陽奉陰違、兩面三刀的可就難說了。到時候,這樣的人中,找出幾個來,殺一儆百……”
說到這裡,前方正有一位俏姑娘經過。還是個胡姬,慄發黑眸,高鼻樑大眼睛,才只十五六歲年紀,看不出洋馬特點,纖巧柔美,偏又充滿異域風光,她頭上墊着軟墊,又頂了只水壇,一手扶着,嫋娜而過。
李魚昨夜一腹邪火無處發泄,此時瞧見美人兒,不由目光一粘,隨着胡姬動人的步態直追到她進入一家店鋪,才道:“你放心,李某人挑軟妹子……,啊不!挑軟柿子的眼力極好的,整治了一個,其他人也就服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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隴州之西,一輛輕車,十餘匹健馬,沿着黃土道兒輕馳向東。
道路乾燥,車馬行過,濺起一路輕塵。
一過了大震關,就沒有大股的馬匪了,至於小股的蟊賊,是不敢對這樣一支隊伍下手的。
別看那騎士只有十幾個人,但駿馬高大,鞍韉齊備,馬上掛有騎盾、長槍,騎士腰間佩刀,背後有箭,如此武裝到牙齒的全副裝備,哪是那些剪徑蟊賊敢去抻量的。
十幾名騎士,俱都身形矯健,神采奕奕,護着輕車前行。
這車名師打造,輕便結實,慣跑長途,而車子減震效果也好,車上更是墊了厚厚的幾層褥子,顛簸搖晃雖然不可避免,但坐在軟綿綿的車上,只要是不暈車的人,坐着其實也還舒服。
“大小姐,咱們是否到隴州(隴縣)歇息?”
一個騎士圈馬趕到車旁,大聲詢問。
車中傳出龍作作殺氣蕭蕭的聲音:“不停!過隴州,趕到陳倉(寶雞)再歇宿!”
那騎士答應一聲,揮着馬鞭吆喝向前:“大小姐吩咐,隴州不停,陳倉歇息~~”
騎士們聽了,估算了一下腳程,便加快了馬速,趕車的大把式把長鞭奮力一搖,在空曠的荒野中炸了一個響亮的鞭花,催促拉車的四匹健馬也加快了速度。
車廂內,一個小丫環屈膝而坐,貼着廂壁,另一個小丫環坐在另一邊,龍作作高臥在榻上,神情不悅。
一個小丫環勸道:“姑娘,您懷着身子呢,可別生氣,要是傷了身子,對小郎君可不好。”
另一個丫環也道:“就說呢,老爺子再三阻攔,其實姑娘你真不該千里迢迢自己去長安的,叫老爺子派人去不就行了。”
龍作作瞪眼道:“我不要臉面的嗎?男人不要我了,我還呆在家裡安心給他生孩子,我這是多沒心沒肺啊!”
一個小丫環道:“姑娘,寨里人都說李家郎君有情有義呢,不會是這樣的人,沒準兒是有什麼事耽擱了,不會是刻意不歸。”
另一個小丫環幫腔道:“就是!姑娘你現在生氣,等到了長安,曉得冤枉了郎君,可不後悔死,爲了腹中的孩子,還是該寬心纔是。”
龍作作道:“我冤枉他?哈!我也希望是我冤枉了他!等着吧,咱們到了長安再說,要是叫我發現他拈花惹草,欠下許多風流孽債!哼!哼哼哼!無情,唱首歌兒來叫我寬寬心。”
兩個小丫頭都被龍作作取了名字,一個叫無情郎,一個叫負心漢。無情聽她吩咐,無奈地向對面的負心對了個眼色,啓脣唱道:“手裡拿着襪底底,我坐到門前等女婿。東來的,西去的,都是扛鋤下地的。就是不見心近的……”
龍作作高臥榻上,閉目聽着,懶洋洋地道:“沒出息,等啥人哩?負心,你唱!換個娃兒愛聽的。”
“哦!”
負心聽了,向無情撇撇嘴,拍着巴掌唱起了兒歌:“猴娃猴娃搬磚頭,砸了猴娃腳趾頭。猴娃猴娃你不哭,給你娶個花媳婦。娶下媳婦阿達睡?牛槽裡睡。鋪啥呀?鋪簸箕。蓋啥呀?蓋篩子。枕啥呀?枕棒槌。棒槌滾得骨碌碌,猴娃媳婦睡得呼嚕嚕……”
龍作作撫着肚子,臉上露出了笑容。這丫頭,氣性大,但氣性來得快去得也快,負心這麼一唱,龍作作忽然就來了興致:“誒,你們說,我懷的是男娃還是女娃?”
兩個丫頭對視一眼,期期地道:“男娃吧……”
龍作作一臉幸福神色:“我覺得也是!男娃兒有力氣,以後等我老了,打不動他爹了,就讓我兒子揍他,嘻嘻……”
無情和負心對視了一眼,暗暗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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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顫動,蹄聲隆隆。前方逃命的騎兵已然精疲力盡,可追兵卻似猛虎一般叱吒而來。
大地猛烈地顫抖着,轟隆蹄聲彷彿已經在耳邊轟鳴。追兵還未至,箭已似暴雨般傾盆而來,逃亡者不得已,只得圈馬回身死戰。否則以他們現在的速度,只能在逃跑中逐一被殲滅,甚至連反抗都不會有。
然而,當他們發現追兵從三面追擊包抄而來,滾滾如鐵流漫卷,而且氣勢如虹,俱都是以逸待勞的精銳時,他們絕望了……
這不是一個部落的兵,而是至少四個部落的人,他們的衣袍雖只略有區別,外鄉人看不出來,可本地人一看就能區分的出來。
三面洪流,包抄而至,箭矢如驟雨,標槍似電閃……
如同潮水般涌來的鐵騎瞬間就把這支敗軍淹沒了,包圍、穿插、切割、屠殺。
實在已經疲憊不堪的渤海部逃兵士氣在動搖,意志在崩潰,不旋踵間,防禦就已土崩瓦解,士兵們一鬨而散,不聽將令,各種逃命去了。
實際上,放棄了有組織的反抗,他們只會死得更快,可是恐懼已經令他們喪失了理智,沒有一個人聽從將領的吶喊,只管像受了驚的兔子似的四散奔逃。
一員驍將策馬如閃電,疾衝過來,還隔着百米之遠,一口馬刀就高高地舉了起來,馬刀背厚刃薄,刀身細長略有弧彎,劈砍兇狠,擊刺輕靈,鋒銳威猛。又只一瞬間,那驍將已至近前,刀刃帶着厲鬼夜泣般的淒厲勁風斜劈而下!
縱馬猛衝時,借馬匹衝奔之勢揮刀斜劈,其勢至爲威猛,不要說人,甚至其胯下馬,都有可能被一劈兩半!
不過,這員敗將身上穿了兩層皮甲,減緩了部分刀力,那一刀斜劈而下,血光迸現,敗將甚至沒有反抗,只帶着一絲悽然的笑。
渤海部最精銳的力量啊,在這場大決戰中損失殆盡,渤海部落本有一統遼東的能力,可如今已盡化泡影。
活着,他也愧對族人,死,就死了吧!
刀鋒掠過,他已被一劈兩半,胯下馬沒有被劈開,但馬脊已被斬斷,馬兒轟然倒地,悲鳴一聲,也是活不久了。
主將一死,逃兵更無戰意,被追兵盡情殺戮,馬刀凌空,每次落下都劃出一道寒光,鮮血飛濺,勢如破竹,驚心動魄的慘叫聲,踢踏如雷的馬蹄聲,狂暴熱烈的吶喊,尖銳驚怵的刀嘯聲……
殘存者紛紛滾鞍落馬,棄械投行,他們很清楚,一旦投降,就只能淪爲奴隸,淪爲這些曾是已是他們奴隸的奴隸,到時處境比一般的奴隸更爲不堪,但是爲了活命,他們已別無選擇。
嗚~~~~
蒼涼的號角聲響起,正在打掃戰場的勇士們爲之一靜,紛紛佇馬或站立,向號角聲處望去。
五六騎雄駿的戰馬,載馱着幾個首領模樣的人緩緩走向這修羅戰場。
思慕部落頭人,喜失牽部落頭人,窟說部落頭人、莫曳部落頭人、烏惹部落頭人,還有……他們的戰神,鐵驪部落的頭人,鐵無環!
離開隴右時,鐵無環告訴李魚,他已亡族三年七個月零六天。
李魚判斷渤海部落既然滅了鐵驪,吞併該地,就像一頭嘗過了人血的狼,絕不會就此止步。其他部落接下來就會步鐵驪的後塵,渤海的遠交近攻之策徹底破產,鐵無環看似無望的復族就有了希望。
於是,李魚教了一套在中原政治場上早就沒有技術含量的策略給鐵無環,這套理論拿去在那些尚屬矇昧狀態的原始部落間,居然極其奏效。尤其是李魚還教給鐵無環一套德國新教牧師馬丁.尼莫拉極富煽動力的說辭。
這番話被少有見識,感情充沛似詩人般激情的各部頭人們聽了,簡直跟打了雞血似的,嗷嗷叫着就跟鐵無環走了。於是,鐵無環成了戰神,創造了鐵驪復族的一個奇蹟。
鐵驪部落與渤海交戰歷晚一年零兩個月被滅族,三年零七個月後,鐵無環遊說諸部,組成聯軍,招納舊部,只用了三個多月就把已成公敵的渤海部落打得丟盔卸甲,奪回全部失地。
“大哥,我們贏了!”
鐵無環的一位族弟策馬趕到他的面前,滾鞍落馬,跪地稟報,雙手一抓,掬起一捧血淋淋的土地,號啕大哭:“這是我們的家園,我們的領土,我們……奪回來啦!”
鐵無環目光瑩然,輕輕點頭。
喜失牽部落頭人撫着花白的鬍鬚,呵呵笑道:“經此一戰,曾經最強大的渤海部落已然是元氣大傷,無力外侵了,我估計,不出三天,他們就會派人來向咱們乞和。鐵頭人,你打算提些什麼條件,這口肥肉,咱們得好好啃它一口,哈哈……”
鐵無環微微一笑,微微擡起頭,望向遠方。
喜失牽頭人見了不禁微微一驚,難不成鐵無環還想殺進渤海部落,也給它來一個滅族?要知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渤海部落雖已無力外侵,但自保之力還是有的。該部落甚至擁有了幾座築城,如果反侵入對方境內,殊爲不智。
他正想出言勸阻,鐵無環凝視着遠方,緩緩地道:“我等諸部聯盟,攥成了一個拳頭,除非聯盟瓦解,否則渤海將再難有所作爲。我的族人收復了故土,也可以安居下來了。而我自己,心願已了,受降之後,也該離開了。”
喜失牽頭人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離開?這就是你的家,你的部落啊,你要去哪裡?”
其他頭人也紛紛驚訝地向鐵無環望來,鐵無環依舊凝視着遠方,神情成謎。
衆頭人不約而同地隨着他的目光向大地的盡頭望去,心中浮起一個問號:那兒,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