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無話,次日一早,李魚就爲了當晚開始忙碌起來。
原來的這一天他就在進行各種逃走前的準備工作,因爲許多準備工作,爲了避免引起他人注意,是不適合提前好幾天去做的,一旦傳揚開來,聽進有心人耳中,只怕就要橫生枝節。
他李魚如今在利州可也是一個風雲人物,被很多人關注着,所以一些準備工作只能在潛逃當夜前完成,這樣即便被人聽到消息,也來不及做出反應。
如今爲了應付今晚之變,他的準備工作也就更加繁忙了。一大早,李魚先去找到陳飛揚和狗頭兒,對這二人耳提面命一番,叫二人立刻分頭行動,緊接着就去拜訪人屠郭怒。
郭怒除非有殺頭生意的時候,否則不是在家裡自斟自飲就是在雲棧客坊賭錢,很好找。李魚在雲棧賭坊找到郭怒,攬着他的肩膀離開,交頭結耳一番,郭怒一向嚴肅的臉上便露出一絲滲人的笑容,輕輕點了點頭。
李魚與郭怒拱手作別,又去了一趟張飛居。李魚沒有食言,在龐媽媽意外死亡之後,向“張飛居”的幾個幕後掌櫃打了招呼:重新開放張飛居的條件,是讓何拳師做大掌櫃。
這些幕後投資人都是真正的生意人,只求自己投下的本錢能利滾利,錢生錢,旁的倒不在乎。所以,龐媽媽那份股份就順利過到了何小敬何拳師名下,並由其來經營“張飛居”。
何小敬是個武夫,利州有名的拳師,結交的也都是拳頭上站人,胳膊上跑馬的漢子,這些人本就好飲酒,如今既然是何拳師當了“張飛居”的家,他們自然要來捧場。
於是,這“張飛居”就成了名符其實的“張飛”居,出出入入的盡是些粗獷大漢,一樓有人大笑一聲,三樓地皮都要發顫,三樓有人說一句話,一樓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這樣一班人面前,舞姬樂伎就不太吃香了,飲妓卻是大受歡迎。所謂飲妓,就是從事陪酒,談得攏的還會陪宿的姑娘。
李魚拾階而上,去找何小敬時,沒發現一個翩躚起舞的舞娘,倒是看見幾個陪酒的小娘子。這些粉妝脂豔的小娘子一腳踏着條凳,袖子挽得高高,露出一雙白生生的手腕,兩頰酡紅,杏眼圓睜,跟那些大漢們叫嚷着拼着嗓門兒叫喊。
這邊一個大漢脹.紅着臉龐:“紅鯉魚驢驢驢與驢……”,泄氣地住了口,旁邊那姑娘洋洋得意:“紅鯉魚與綠鯉魚與驢,紅鯉魚與綠鯉魚與驢,紅鯉魚與綠鯉魚與驢”連說三遍,字正腔圓,然後還伸出小舌頭,刻意做出幾個令人眼花繚亂的技巧動作,靈活的簡直能打結。
大漢二話不說,捧起一大海碗酒,咕咚咚就喝了起來。
那邊的姑娘舞着一雙白生生的胳膊,嗓門兒比那男人還高:““寶不露啊,二相好!三星高照,啪!四喜!五金魁,六六順!七七巧啊,啵……”
男的輸了就被姑娘打一耳光,女的輸了就湊上去在那男人臉上吧唧一口,玩得不亦樂乎。李魚看得連連搖頭,這真是一個領導一種風格,“張飛居”的企業文化,與往昔大不相同了啊。
何小敬把李魚視做大恩人,一聽李魚來了,登時從賬房裡跑出來,險險把已經走到門口的李魚給撞下樓去。何小敬一把拉住李魚,哈哈大笑道:“小郎君來了,怎不通報一聲,何某好下樓迎你。”
李魚笑道:“何師近來春風得意啊,我瞧你胖了一圈兒似的,可莫要把功夫摞下了,折了你利州第一拳師的名頭。”
何小敬哈哈大笑,道:“玩笑了,玩笑了,來來來,裡邊請。來人吶,上茶,整治一桌上好的席面,我……”
李魚忙打斷道:“何師可別折騰了,我今天忙得很,找你有點事情,談完還得走。”
“哦?”何小敬一瞧李魚臉色,情知有事,忙把臉色一肅,把他讓進賬房:“請!裡邊說話!”
李魚同何小敬也不知嘀咕了些什麼,等他從“張飛居”出來時,何小敬肅容陪同,李魚卻是雲淡風輕,顯然二人的事是談攏了,但何小敬卻是心事重重。
李魚離開“張飛居”,急急又去一個姓霍的人家。這人是個做假證的,李魚從他那裡訂做了一整套三口人的過所戶籍,約好了今日來取。
驗了假證,付了尾款,李魚實在是走不動了,僱了個腳伕,倒騎了驢子,由他牽着,先回了趟都督府,將假證交給老孃貼身藏好,又把絲綢等細軟搬出來,拿去換成金銀。
這等事情不是潘娘子或吉祥這等小女子適合去做的,不安全,而且唐時女子雖然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滴滴小娘子,拿着這樣貴重的財貨去置換金銀,還是未免要引人側目,這都得李魚來親力親爲才行。
等李魚忙完了這一切,狗頭兒幫他買下的大車業已套好了健騾,喂好了飼料飲水,藏在武府旁不遠的一處林子裡,替他照料着。陳飛揚則買了好酒好菜,與守城門的吏官迅速搭上了關係,正在喝得親如兄弟一般。
這時已經天色昏黑,李魚回到客舍,這一系列的準備忙罷,身子骨兒都要散了架兒似的,他咣啷一聲往榻上一躺,直接就躺了屍。
吉祥看他疲憊的樣子,心疼的不得了,給他斟了杯水,瞧他躺在那兒一動不動,便又放下。走到身邊,想給他捶捶腿,可雖兩情相悅,關係畢竟還未到那個份兒上,當着潘大娘的面兒,如何豁和出臉子。
李魚瞧她薄咬着脣兒,一副好不爲難的模樣,不禁拉住她的手往身邊一拖,小聲笑道:“我娘巴不得你和多親熱呢,不必理她。”
吉祥忸怩着在炕沿兒上坐下,偷偷往外邊瞄了一眼,見潘大娘正在堂屋裡站着,桌上攤了幾身他們離開利州後就要換穿的衣服,疊得那叫一個仔細,一時半晌的大概不會進屋,便含羞帶怯地給李魚輕輕捶起了大腿。
一雙粉拳輕輕捶在腿上,李魚周身舒泰,長長地吁了口氣,閉上眼睛,靜靜地享受着這片刻的安閒恬靜,直到房外傳來武府管家的聲音:“李小郎君,小神仙?”
李魚張開眼睛,心中暗道:“終於來了!”
一番對答,李魚叮囑娘和吉祥幾句,便緩步出屋,跟着管家趕到二堂膳廳。荊王已然在座,上回李魚沒怎麼太仔細看他,如今知道此人慾對吉祥不軌,倒是認真瞧了幾眼,心中暗道:“倒是一副好皮囊,可惜了,人面獸心!”
不消片刻,袁天罡大袖飄飄,瀟灑異常地也趕來了。一如昨日,楊夫人和楊千葉也先後趕到,緊接着荊王便藉口酒醉,要借宿在武府客舍,李魚看在眼裡,只是暗暗冷笑。
其實他既知將要發生什麼,時光逆流後,在事情發生前早早離開一樣可以避過許多事情。但是,他許多準備約定的都是今天,騾馬大車未到,過所戶憑沒做好,金銀細軟還沒換,城門關節未打通,離開之後依舊是寸步難行。
再者,武士彠待他不薄,華姑是他的忘年之交,他既知武家要發生什麼,就此一走了之,良心何安?在他臨死之前,楊千葉的失態之舉,尤其令他驚訝,他未曾想到,一直高高在上,傲嬌無比的楊千葉竟似對他頗有情意。
這姑娘雖然傲嬌了一些,李魚卻並不討厭她,因爲她在自己臨終前的真情流露,李魚更不忍坐視她走上不歸路。如果楊千葉真的奪了兵符令箭,於利州起兵造反,結果必然是命亡身殞。
李魚可不認爲就憑她,再加上一個有勇無謀的紇幹承基,就能鬥得過已經坐擁天下的天可汗李世民。所以,盡己所能,阻止這一切。也許他不能改變楊千葉的執念,但這件事既然他能管,那就該伸手。至於來日她如何走,自己也能良心得安了。
因此種種,他依舊留了下來,按原定時間走!
但一切,都不再相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