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柳書捧着一個紅木托盤走來,“這是悼妃娘娘給四阿哥送來的補湯,說四阿哥體弱,這是她的一份心意。”
宛湄淡淡地掃了一眼,不屑地說:“倒了吧。”
誰知這時悼妃和蓮貴嬪突然大步入殿,只見瑞金一臉狂傲地說:“皇貴妃娘娘,你也未免太恃寵而驕,目中無人了吧?連我這個科爾沁王族嫡親的格格都敢不放在眼裡?”
宛湄一愣,不滿地瞪了一眼隨後趕來的知繡,她承乾宮是誰想進都可以隨便進的嗎!除了然若,她還沒看出誰有那個資格!
“悼妃,在承乾宮裡,本宮想怎麼樣,本宮就怎麼樣,本宮怎麼說也高你兩級,恐怕恃寵而驕目中無人的人是你纔對吧?”宛湄雖然聲音軟綿綿的,卻出奇地沒有相讓。
悼妃呆住,沒想到一向好脾氣的宛湄也會出口反擊。還是敏真比較冷靜,淡淡地諷刺道:“沒想到皇貴妃娘娘伶牙俐齒的這一面只展示給了我們後宮的姐妹看,皇上怕是還不知娘娘您有如此可人的一面吧?”
宛湄伸手抱過四阿哥,看都不看敏真一眼,“蓮貴嬪果然和然妹妹學到了不少呢。”
蓮貴嬪冷笑一聲,對瑞金說:“悼妃娘娘,我們還是走吧,不要在這裡自討沒趣,皇貴妃娘娘既然不領我們的情,我們還在這兒呆着做什麼?”
悼妃恨恨地瞪了一眼宛湄,不解氣地說:“董鄂氏,你這個賤人,我咒你和你的兒子不得好死……!”
宛湄姿勢優雅地喝了一小口熱茶,竟然咯咯笑道:“那麼本宮就多謝悼妃妹妹了!”
敏真見狀便拉着悼妃裡離去,心中卻是暗笑,悼妃說得不錯,四阿哥,定然不得好死!至於這個董鄂宛湄……
她不自覺地回頭,恰巧對上宛湄探究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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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兒腳步平穩,朗聲道:“主子,奴婢回來了。”
然若對鏡插上最後一根銀質雕木蘭髮簪,搭着芳萍的手起身看了玉珠兒一眼,坐到貴妃榻上懶懶地說:“講。”
“這個蘇瑤是五年前皇上最早寵愛過的傾妃娘娘家的自帶奴婢,而老爺經過回憶告訴奴婢,這個傾妃當初就是大小姐也就是現在的康貴妃娘娘設計剷除的。”玉珠兒繼而喘了一口氣,弄清這些消息也讓她足足奔波了一天。
然若點了點頭,沉吟道:“珠兒辛苦了。本宮的妝奩上有兩對絨花,拿去吧。”
玉珠兒也不客氣推辭,只是微笑屈膝道:“謝主子賞。”
然若輕輕擺了擺手,玉珠兒便行禮退下。
看着柳青擺上早膳,然若不由地問:“菀湘還沒回來嗎?”
柳青點頭,“菀湘姑姑借言給主子取過冬的東西回宮還不到一日,沒有主子的孃家人相助,自然沒有玉珠兒那般快。”
然若伸手夾了一口素菜,食畢後方才道:“青兒似乎很相信菀湘。”
柳青毫不否認,“是,青兒有直覺。太后是不會料定主子會選菀湘姑姑做掌事姑姑的,而且如果太后真的寵信菀湘,也不會不把她留在身邊,就算是爲了監視各宮主子,以菀湘姑姑大半年來只做主子要求的工作,從不多說一句話就可以知道,她沒有知道主子秘密的興趣和動機。”
然若不以爲然地反問:“如果她是僞裝呢?心機頗深的人要想做到,並非難事。”
柳青爲然若盛了一小碗補湯,瞧着然若的臉色道:“主子如今日益得寵,太后那邊確實也不得不防……”
然若櫻脣輕啓喝了口湯,接過雪白的錦帕擦了擦無穢的嘴角,許久才說:“青兒,本宮就信你一次,賭這個菀湘和小信子忠心。去傳小信子來,告訴他,以後和你們三人一樣,若是沒有本宮的吩咐,不許擅自離開本宮半步!”
“是,主子。對了,奴婢聽說昨日承乾宮裡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哦?”然若微微挑了柳眉,不可置否地道:“你的消息還真快。”
柳青輕笑道:“主子倒像是在諷刺奴婢,奴婢爲主子辦事,怎麼敢不認真些呢。是這樣,悼妃送給四阿哥的補湯,皇貴妃讓柳書倒掉,恰好這時悼妃和蓮貴嬪來了,趕了個正着,三人似乎吵了起來。”
“是嗎?悼妃……蓮貴嬪……宛湄……”然若眯了眯眼,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青兒你看着吧,四阿哥,就要恰合時宜地病一場了。”
柳青霎時明白瞭然若的意思,宛湄她的確很久沒有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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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四阿哥病重,高燒不退。帝后二人趕到的時候,大小妃嬪正圍着抱着四阿哥痛哭的宛湄。
“這是怎麼了?”福臨不禁皺眉。他看着那個欺騙他的女人生下了的他的孩子小臉通紅,四肢不安地顫抖,楚楚可憐的樣子,福臨也不禁心中一動,再怎麼說,這也是他的孩子,是大清的四阿哥,他不可能不疼惜那個孩子,連帶看向宛湄的目光都放柔了幾分。
“回皇上,”太醫院副院判張廣跪下道:“四阿哥似是服用了嬰孩不宜食用的補品,以至高燒,似乎已經……燒壞了大腦。”
衆人皆是一驚,這不就是說四阿哥成了一個癡兒嗎?馨貴嬪燕如聞言便捂帕低頭假裝悲痛,卻是在掩飾自己的竊笑。悼妃卻沒了好心情,驚恐地看着宛湄,不可能的,她送的藥,四阿哥根本就沒喝……
宛湄竟然也十分驚訝的樣子!她明明只給四阿哥服了一點過量的補藥,只是想借此除掉悼妃,怎麼會,怎麼會真的……想着想着,她晶瑩的眼淚就掉了下來,卻也真切。
福臨坐在牀邊憐惜地抱住她,皺着眉對衆人喝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知繡適時地站出來,跪下道:“回皇上的話,昨日傍晚悼妃娘娘送來了一碗湯藥,說是給四阿哥補身子的,娘娘沒有絲毫懷疑,就給四阿哥喝了下去。結果……四阿哥就燒了一夜。”
福臨的眸中瞬時閃過千萬種情感,突然直勾勾地看向悼妃。瑞金嚇呆了,敏真推了她一把,她連忙跪下,磕頭道:“皇上明鑑,臣妾送給四阿哥的藥沒有任何問題,而且四阿哥根本就沒喝,是皇貴妃她,她!她要陷害臣妾……皇上,您要爲臣妾做主啊!”
福臨厭惡地瞪了她一眼,冷冷地說:“你的意思是湄兒傷害自己的孩子來害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有沒有這個價值!樑九功,替朕把這賤婦拖下去,貶爲答應,囚禁在重華宮!”
“悼答應,請吧。”樑九功做了個請的手勢,語氣無比淡漠。
“不……皇上……臣妾冤枉!皇上,您要爲臣妾做主啊。蓮妹妹可以爲瑞金作證,皇上,您問問蓮貴嬪啊!”瑞金瘋狂地叫喊着,她不甘心,就這麼輕易地被打敗!
琳貴嬪看了瑞金一眼,不忍地說:“皇上,您還是問問蓮妹妹吧!”
福臨見婉彤說話了才點了點頭,問向敏真:“真兒,你可知道些什麼?”
蓮貴嬪福身答道:“回皇上,昨日傍晚,臣妾與悼姐姐一同在皇后娘娘宮中與皇后娘娘談天,跪安後臣妾與悼姐姐同路,悼姐姐說她要去給四阿哥送湯藥,叫臣妾跟着去。皇貴妃娘娘似乎是不相信悼姐姐,還要柳書把湯藥倒掉,四阿哥怎麼會是悼姐姐所害呢?”
瑞金彷彿看到一絲希望,緊緊地抓住福臨的衣襬,“皇上,您聽見了嗎,您要爲蘇日娜做主啊!”
聽到蘇日娜這個名字,福臨一愣,畢竟瑞金也是他的女人,且她的真實也曾讓他動容過。他溫柔地看向懷中的宛湄,柔聲問道:“湄兒,四阿哥的確服用了蘇日娜的湯藥嗎?”
宛湄柔弱地點頭,聲音若有若無:“昨日悼妹妹對我不敬,我氣不過就回了兩句嘴,但是妹妹的好意我怎麼會不知道呢?兩位妹妹走後,我還是給四阿哥喝了那碗藥湯……沒想到……唉,都怪我……我不該……”
福臨點了點頭,又問向敏真:“真兒,你仔細想想,你走之前可看到皇貴妃把藥倒掉了?”
敏真狀似無奈地搖頭。
最終悼妃還是被貶爲答應,囚禁在了重華宮偏殿,而福臨甚至不願意在此時見太后一面,很明顯他是要拒絕太后的求情。福臨並讓敏真帶話給太后,如果不是看在瑞金是科爾沁格格的身份上,以謀害皇子的罪名,當場就會將她賜死,於是太后雖然無奈卻也不好再說什麼。
消息傳到鴻恩寺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然若、容嬪和清燭三人都沒有睡,聚集在然若的院子裡煮酒喝。
剛剛舉杯,柳青就進來報告了這個消息。三人面上都沒有太多的驚訝,恰好這時,小信子進來稟報,五阿哥的生母陳貴人求見。
“請吧。”然若伸手查了查酒溫,似乎還不夠熱。
“嬪妾玉珊給嫣貴嬪娘娘請安,容嬪娘娘吉祥,嫺貴人吉祥。”一身淺灰色旗裝的陳貴人怯怯地跪下,姿態嬌弱。
容嬪笑眯眯地說:“陳妹妹快免禮吧。”
陳貴人起身,一雙大眼睛滿懷柔情,模樣清秀靈動,髮髻小巧,頭飾不過一根紅寶石簪子,卻是好不柔美,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
“妹妹多大了?”開口的還是容嬪。
陳貴人抿了抿乾澀的嘴脣道:“回娘娘的話,過了年,玉珊就十六了。”
然若淡淡看了她一眼,直覺便是:此人絕非善類。她腦子裡飛快地想了些什麼,清了清嗓子道:“小信子,給陳貴人賜坐。”
小信子搬了一個圓凳在容嬪和清燭之間,陳玉珊怯生生地坐下,有些不安的樣子。
“五阿哥可好?”清燭第一次開口了。
陳貴人有點尷尬地笑道:“回嫺姐姐的話,五阿哥出生第二日,就被宮裡的嬤嬤抱走了。”
清燭點了點頭,不再說話,開始倒酒。
“夜這麼深了,陳貴人到本宮這裡有什麼事嗎?”然若接過清燭的酒,不冷不熱地說。
卻見陳玉珊站起,柔柔福身道:“恕玉珊打擾娘娘了,玉珊是想問問,娘娘什麼時候回宮……聽說衆位娘娘沒睡,就冒昧到訪了……”
容嬪點頭示意她坐下,溫和地問:“妹妹可是想念五阿哥了?聽說今兒五阿哥已經賜名常寧了呢。”
“是嗎?”陳玉珊驚喜地念叨:“常寧……”
清燭遞給陳貴人一杯酒,淡淡地說:“妹妹請吧。”
陳玉珊趕忙千恩萬謝地接過。
然若若有所思地看着陳玉珊,“還有兩天,宮裡歲末年宴,我們三人都不喜熱鬧,便打算四日後啓程,趕上七日後的新年宴。陳貴人若是着急,明日就可以趕回宮。”
陳玉珊連忙搖頭,“玉珊願意跟隨三位娘娘。”
然若簡單地“嗯”了一聲,一時無話,不久後飲盡了杯中的酒幾人便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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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華宮內,瑞金直愣愣地看着面前正燃燒得雀躍的紅燭。突然“吱呀”一聲,破舊的木門開了,一身粉色織花彩繡牡丹闊邊旗袍的宛湄應聲而入,淡淡地看了一眼瑞金,扶着知繡的手款步走向她。
瑞金突然渾身一個激靈,顫抖地說:“你……你這個賤人,你來這裡做什麼!來看本宮的笑話嗎?”
“本宮?”宛湄冷冷地反問,“一個小小的答應,也有資格自稱本宮嗎?”
瑞金站起,作勢就要打宛湄一個巴掌,手腕卻被宛湄狠狠地鉗制住,“本宮看你是活膩歪了吧?那好,知繡,送悼答應上路!”
“是,娘娘。”知繡端起那碗前日瑞金送來的補湯就往瑞金的嘴裡灌。瑞金好歹也是草原上的格格,雖然餓了一日身體也不比她們嬌柔,掙扎了幾下便把知繡和宛湄甩到一邊,但還是不小心喝下去了一兩口。
“妹妹可以放心,這的確是你親自送來的補藥,只不過做姐姐的心疼妹妹,多加了點藥材。妹妹別擔心,即使是一滴,也夠妹妹你享受的了!”宛湄得意一笑,拍了拍瑞金明麗的臉。
瑞金無力地倒在柱子邊,彷彿被抽盡了全身的力氣。
“爲什麼……我才……我纔剛剛得到一點皇上的寵愛……爲什麼,不給我爭一爭的機會……?”瑞金欲哭無淚地說。
宛湄殘忍地笑道:“受點冤屈又能怎麼樣?後宮本來就是人踩着人的屍體升,勝者王敗者寇的地方!”
瑞金認命地閉上眼,“對,你說得對,是我把這場遊戲看得太簡單……只是我已經輸了,對誰都沒有任何威脅了,爲什麼還要殺了我?”
宛湄面露兇狠,“爲什麼?你問本宮爲什麼?本宮還要問問爲什麼,爲什麼本宮好好一個四阿哥變成了癡兒!是誰,究竟是誰下的手!?”
瑞金諷刺地大哭,“原來,我博爾濟吉特蘇日娜最後只做了那個兇手的替死鬼!”
宛湄深呼吸,不屑地看了瑞金一眼,彷彿那是一堆垃圾,“聽着妹妹的哭聲,倒讓姐姐我沒由來的感到心情愉悅,不知姐姐是否該感謝妹妹你呢?”
宛湄轉身準備離去,突然瑞金的表情變得十分痛苦,她用盡所有力氣抓住宛湄的裙襬,狠狠地、一字一頓地道:“我詛咒你和你的兒子……不……得……好……死!”
宛湄一腳踢開她指尖泛白的手,“蠢貨就是蠢貨,咒起人來都永遠只會這麼一句。”
剛出了重華宮,就下雪了。不僅沒有要停的意思,這雪竟是越下越大。
宛湄不由地嘆氣,除掉了一個悼妃做替死鬼,而那個真正的兇手究竟是誰呢?
順治十五年的後宮……宛湄面露期待,看向深藍色的天空。“然妹妹啊,快回來陪伴姐姐吧。”
知繡訝然,皇貴妃娘娘竟然在想念她最大的對手嫣貴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