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鄭雯雯)
嗨, 叫我溫迪就好。
其實,我不太知道該怎麼表述自己和這家雜誌的關係。我是它的多年讀者,每每路過報刊亭看到新的一期出爐, 就會毫不猶豫地購買。但它本不認識我。
之前, 雜誌曾經做過阿楠樂隊的專訪, 所以主編與阿楠熟識。後來, 主編向阿楠提及, 自己有做一個女性專題的想法,讓那些普通的女孩子匿名寫下自己相關的故事,在雜誌上發表。
有的轟轟烈烈, 有的平淡如水。
我是阿楠的朋友,於是她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我。
她在微信上說, 你那麼喜歡寫東西, 這是一個蠻不錯的機會, 不妨來嘗試一下。我覺得,你有着很不錯的故事。
我說, 好。
總之,一切都是出於阿楠造就的機緣。我從未懷疑過,她會像今日這樣星光璀璨,登上我買的雜誌的頭版頭條。自打我第一次在宿舍裡聽到她彈琴的時候,我就明白她蘊藏着怎樣巨大的能量, 總要在更好的舞臺上展現給大家的。我也一直很榮幸, 時至今日, 她依舊拿我當一個朋友, 我們可以和以前一樣天馬行空地聊天, 我可以聽到她最新做的demo並給出無外乎“很好聽”這一類的評價,沒什麼分別。
今年是我大學畢業的第五年。兩年前, 我離開大都市,到了一個很普通的二線城市,做金融民工。這份工作,掙錢上倒是還不錯,但自然免不了累,加班到九十點鐘是常態,個別時候會拖到後半夜。說是“民工”,並非自謙,有自己的道理。
昨天出差,我再次回到大都市去,這裡已經沒了什麼熟悉的人——當初的朋友,基本都去到京城了,很多後來慢慢也少了聯繫。我承認,我不是一個很會維繫友誼的人。學校舉辦的同學聚會,我也總因爲忙着掙錢沒空去,找各種理由推脫開來。
在進入大學前,我對自己說,我希望過上平淡的生活,可以養活自己和家人。現在我可以很驕傲地說,這個理想已經實現了。我安於現狀,不想給自己再製定什麼特別高遠的目標了。
在大學裡,我身上發生過很多事情。我遭遇過老師的性侵,被捲入過一樁特別的案子。我的父親殺了老師,入獄,去年出獄。我想讓他安安穩穩過一下退休生活,但他不願意,閒不住,總要往外跑去做點什麼。賣水果,看大門……我管不住他,就隨他去吧。
該怎麼形容曾經的那些日子呢。
最開始,我進入黑夜,懷疑人生。這是你們可以想到的。在每一個涉及性侵的新聞裡,你們幾乎都能讀到當事人這樣的情緒。一切美好的東西都被抽離乾淨,我們不得已而爲,我們沒有傾訴的渠道。虛與委蛇,好像真的是唯一的選擇。
但還是有一些人相信我,陪伴我。感謝爸爸,感謝阿楠,感謝刑偵隊長,感謝當時的很多人。
在那段日子裡,我遇到一個人,姑且取個代號,叫他C先生吧。
C先生是我報道那天認識的第一個人。遇見的時候,我很狼狽,摔了個大跟頭。他說,我很像某個電影演員。這是第一次有人說豆芽菜一樣的我像電影演員,後來還有個人說這事,就不提了。我去找過這個演員的照片,她好像叫Serena,臉和我有些像,但她比較高挑。而且,顯然是比我要好看很多的。當我在前置攝像頭裡看到自己的臉,我會寧肯閉上眼睛。哈哈。
不知道爲什麼,他堅信我們非常相像。就像不知道爲什麼,他喜歡我,甚至在出了那件事後也沒有改變。也許,有些事情就是玄學,說不清道不明的吧。
C先生說,即使發生了這件事,他也會陪着我過去。
他做到了。我向這件事告別,它在我的生命中翻篇,不再來。
他是一個很守承諾的人。做到這一點太不容易了,我在後來的日子裡越發體會到這一點。
我們一起去過大都市的很多地方。
我第一次知道,小巷裡會掩藏着物美價廉的照相館。
酒吧有那麼多喝不醉又好看的特調。
大都市附近有能看到漫天星星的雪場。
還有,他最喜歡的運動員是肖恩.懷特,人很帥,U型池比賽非常迷人。
慢慢地,我開始嘗試一些新的東西。滑雪,單板,音樂,遊戲,其他……至少,不單純地把自己困在課本里。
我可以在大都市裡自由穿梭而不迷路了。甚至,可以領着昔日的同學閒逛。不過,去的都是他領着我去過的地方。
過去我覺得自己是個特別無趣的人,但後來我學會了那麼一點點的幽默,在如今的應酬裡有時會用得上,也算是個實用的技巧。
有時候我會有一種感覺,他帶着我成長,度過了對我來說最關鍵的歲月。
我經歷過校園戀情裡堪稱標配的一切。
比如,一起吃早餐,陪對方上課,從早到晚黏在一起。
比如,女孩坐在男孩的後座上,碎花裙子搖搖擺擺,風一吹飄起來。女孩攬住男孩的腰,頭靠在他的背上,車過去就帶起來一陣風……
我們曾經覺得,會一直在一起。
不,不是覺得,是堅信。
可是,如果你想聽一個醜小鴨變白天鵝,最後和王子在一起的華美故事,那很抱歉。後來我們分手了,在畢業之前。
他是要回到京城的,而我不會。我們並不會爲彼此放棄那麼多,誰都沒想在這個節點上退讓一步。
這個理由,和絕大多數在畢業季分手的情侶並無二致。它像是積累的矛盾和二人落差的□□,也像是一座突如其來的大山橫亙。所以說,經歷過特別跌宕起伏的事情,不意味着後面細水長流的考驗就都微不足道。這是一件很感傷的事,但也沒有辦法。
臨別的時候,C先生說了一句很熟悉的話。保護好自己。
我的爸爸也曾經這樣說過。
我說:祝你萬事如意。
他笑了。
後來我們幾乎沒有聯繫過。最開始逢年過節,還會發祝福的短信。模板的那種,有時改一改人稱,有時不加人稱。
後來,我丟了手機,通訊錄空了,於是短信也沒了。畢業的時候,微信並不盛行,我沒留相關的聯繫方式。於是,也就不再聯繫了。其實,找到方式很難,可聯繫斷了,也就是斷了。
前些日子,阿楠來我們城市演出,我們吃了頓飯。她很含蓄地提到C先生,他找了新的女朋友,處的挺好,可能快要結婚了。阿楠以爲,我放不下,所以勸我,該繼續新的生活。
其實並不會,我祝願C先生幸福,他是很美好的人,應該有足夠與之匹配的未來。我的單身不是因爲懷念,只是因爲忙,以及沒想到該以怎樣的方式對“家庭”這個很鄭重的詞負責任而已。
又或許在心底裡,多少還是有些自卑的影子吧。
其實,那之後工作很忙,我並不會那麼頻繁地想起C先生。他好像變成了一個遙遠的詞彙,變成停留在茫茫長夜裡的月光。可現在,我距離長夜,早就漸行漸遠了。
只是昨天,當我在大學的校門前駐足的時候,我纔想起來很多曾經的事情。
也許是看到熟悉的老師從坡上匆匆走下去。當然,老師並不知道我是誰。
也許是看到女生幫男生把自行車從坡底下吃力地推上去。真的,不明白學校選址的意義。
其實出示校友卡的話,進門是沒問題的。但我最後沒進去。只在坡頂上這麼安靜地看上一會兒,就足夠好了。
願我們都能保護好自己。
願長夜不再來。
如果長夜非要將臨,也請上天給我們打一盞月光,聊以慰藉吧。
——《igirl》特別專欄:匿名故事
20X8年 6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