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雙耳連理瓶裡, 一雙嫣紅牡丹並蒂盛放,空氣裡瀰漫着沉水甜香,十月初十, 月近圓滿, 清輝映着牡丹, 果真是畫好月圓成雙夜。芙蓉帳鴛鴦被, 成雙的石榴靜靜的臥在百子千孫衾上面。
蕭繹再做新郎, 似乎這儀式盛過從前,可在太廟冊封之時,心裡如千萬螻蟻噬咬, 痠痛難言,竟然在儀式完畢後, 持新後之手登太廟祭天之時, 放開和曦的手只與她並肩而行去了。
他, 終究還是負了昭佩。
燈下觀美人,一杆秤挑開紅蓋頭。和曦微微低着頭, 紅着臉。一剎那間想起和昭佩的成婚之夜,她就那麼大喇喇的摘下蓋頭,望着他,一雙眼睛竟那麼直直的望到人的心裡去。
和曦據說也是巴彥第一美人,如今看她, 果真生得極是妍好, 不過十六七歲年紀, 盛妝之下, 眉目間迤邐光耀, 肌映晨霞,甜美多汁似新鮮飽滿的石榴籽, 似乎還帶着誘人的清甜氣息。
蕭繹嘆了口氣,端過兩杯酒,輕聲說道:“喝了這杯合巹酒,你我都早些安置了罷。”
和曦心中大亂,想着如何把那藥給蕭繹丟進去,便露出甜甜的笑容:“夫君,我有些渴了,能否幫我端杯水?”伸手似無意般接過蕭繹手中的酒杯。
蕭繹一愣,沒想到這和曦公主竟然大喇喇的指派他幹活,卻也沒說什麼,轉身去倒了杯水端了過來。
和曦趁機將藏好的藥灑在蕭繹的酒杯裡,慌亂中灑了些在牀榻上,和曦不管不顧的急忙用袖去拂,待蕭繹轉身之時,已然笑容淡淡似尋常,接過那杯水,一飲而盡,急忙將酒杯塞在蕭繹手中道:“多謝夫君。”
蕭繹點頭不語,只以袖掩面將酒飲了。
和曦心裡惴惴不安,不知藥效幾時發作。但蕭繹卻在牀前的椅凳上坐定了,將袖挽起,露出手臂道:“和曦,我身上發了風疹,怕過給你病,新婚之日若我不在房裡,怕與你名聲有礙,這幾日我便去碧紗櫥裡休息。”
和曦望了一眼他的手臂,果真上面起了一些丘疹狀的紅包包,那手臂卻與草原上的男子不同,清瘦卻似有力,手指潔白乾淨,和曦不敢多看,卻鬆了一口氣。急忙道:“我是無礙的。你儘管去休息!”
和曦覺得似乎自己語氣急迫了一些,面上有了幾分羞赧之色,看了眼蕭繹道:“夜裡有什麼事情你儘管喊我就是。”
蕭繹只當她小女兒家還是羞澀,不以爲意,笑了笑道:“你也早些休息吧。”說罷起身離去,留下淡淡龍延香。
和曦也不敢像在家裡一樣放鬆,又擔心蕭繹後半夜再上牀,只將外衣解了發間頭飾拆了乾淨,便和衣而臥了。
畢竟是初嫁嬌嬌女,和曦躺在牀上想着蕭繹那俊朗清秀的面龐,如孤山曉月之姿,身材挺拔如竹,還有方纔露出清瘦有力的手臂,即使帶着金色的面具也無損他的容貌,卻平添一股神秘禁忌的氣質,還有身上好聞的淡淡香氣,讓和曦怦然心動,甚至隱隱有些希望蕭繹能回到榻上用那臂膀擁着她,一想到昭佩滿身青紫心裡又升起忐忑,幾番糾結不能睡去。
忽然門外傳來張和焦急的聲音:“聖上容稟,小人有十萬火急之事上奏!”
接着便是門口守衛的宮人陰陽怪氣的說道:“張大人,小的們知道你身份貴重是聖上跟前的人,可這也不能新婚之夜還來攪了聖上的好事啊!張大人你是無礙的,可小的們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今日只能得罪了!來人,將張大人請出去!”
和曦有些吃驚,從牀上坐起,透過窗紗依稀可見幾個守衛在用力拖着着白日裡見過的張大人出去,還用力的掩住他的口鼻。張和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終於還是越拖越遠了。
和曦直覺肯定是出了大事了,想了下便汲着鞋子,走到碧紗櫥旁,輕聲喊道:“蕭繹,蕭繹,方纔有人找你,好像是出事了。”
蕭繹雙手交叉在腹前,呼吸均勻睡姿極其安穩,和曦伸手推了推他,“白天見過的那個張大人來尋你,快些醒醒!”用力晃了半天,蕭繹“唔”了一聲,翻身又睡了過去。
和曦猛然想起來,自己在酒裡給他下了藥的,竟隱隱有了些愧疚感。和曦跑到門口等了片刻,也不見有人再來,心裡想着若真是軍國要事必定還會有人再來報的,便懷着心事也睡了過去。
第二天寅時,和曦被吵醒了,在牀上半坐起一看,碧紗櫥裡已空無一人,門外立着的身影似乎是蕭繹,正在喝問道:“出了那麼大的事,昨天夜裡爲何不報!備車,速速前往!”
蕭繹急匆匆的行了幾步,又吩咐道:“莫驚擾皇后娘娘,讓她好好休息。”和曦頓時心中一甜。
蕭繹走了不過片刻,奶孃便帶着幾個宮人進來了,眼梢眉底竟是壓也壓不住的喜色。
待伺候完和曦梳妝,奶孃吩咐道:“你們幾個先下去罷,將早膳傳上來。”待屋裡無人了,奶孃悄聲道:“娘娘,大喜啊!昨天夜裡太子府忽然起了大火,皇上之前娶的元配,怕是已然燒死了。”
和曦想到昨天夜裡張大人來尋,頓時陡然一驚,冷聲問:“這消息可準?”
奶孃道:“昨天晚上那火燒透了滿城的人都知道了,這宮裡就連太后和太上皇都驚動了,絕對不假。娘娘,如此聖上便只有你一個妻,哪怕聖上再難過,過個一年半載心思也就淡了,娘娘如今正值花信年華,對皇上再用些心思,也就能攏過來了!”
卻說蕭繹早上聽聞這消息,頓時肝膽俱裂心如刀割,和昭佩的往昔種種一幅幅在腦海中閃現。
她哭、她笑、她蹙眉、她撒嬌,她幫他整水利,幫他種新糧,她在城頭上盛裝垂淚,哭的撕心裂肺的給他說,天下與我何干?我只要你,要你一人,生同衾死同穴。
愈想便是抑制不住的心痛和想念,蕭繹只恨自己不能肋下生雙翅,瞬息而至。
若是早知這般結局,當初該如何?傾天下一戰死百萬臣民嗎?還是不管不顧的與她浪跡天下?
昔日金碧輝煌的太子府已經燒成灰燼,大火已經滅了,清晨的風裡,餘煙在斷壁殘垣中嫋嫋升起。
太后竟然也在,看見蕭繹便轉過頭去,竟是一言不發。只不過是一夜之間,似乎太后也多了一些白髮,眼底盡是濃濃的哀愁焦灼神色。
趙琪還在,一夜奔走滅火聲音已經嘶啞,雙眼通紅頭髮凌亂,衣裳也不知在哪裡被火燎了幾個洞。
見到蕭繹趙琪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磕頭不止,轉眼地上就是一片鮮紅,“聖上,昨日夜裡後院多處同時起火,那火似潑了桐油一般火勢極旺,左支右絀撲救不及,小的失察,愧對聖上的託付,請聖上賜死!”
蕭繹也紅了眼,壓着嗓子問:“可有傷亡?”
趙琪道:“火自後院起,前院無一人傷亡。只娘娘和伺候的胡元娘沒有逃出來,不知是死是活。小人對不住徐娘娘!小人該死!”
守了一夜的蓮蓬與小翹走了過來,兩人眼睛都哭的腫的似核桃嘴脣曝裂,齊齊跪下,蓮蓬道:“昨日娘娘將奴婢支開去給小翹送信,誰料那信竟是將奴婢託付給小翹,娘娘在信裡還將奴婢的身契一併送出,想必是娘娘早就想好了。奴婢日日近身伺候,娘娘心思有異還未察覺,是奴婢的疏忽,奴婢願隨娘娘前去,免得娘娘一個人在那淒涼之處沒人伺候。”
蕭繹聲音都有些哽咽,道:“朕不管這些,娘娘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尋不到,朕,決不罷休!”
從寅時一直到午時,京兆尹親自守着,全體的衙役都出動了,連着大內一隊侍衛將太子府後院翻出個底朝天,只在書房處尋到一具屍體,已然燒成焦炭,也不知是昭佩還是胡元孃的,便擡了出來給蕭繹過目。
蕭繹見那屍體蜷縮成一團,手中似握着什麼物件,便親自蹲了下去,也不嫌棄腌臢,將那手掰開,竟然是自己當初交給昭佩那一匣子兒時存的物件其中那隻碎了半隻翅膀的玉蝴蝶!
蕭繹的手猛的開始顫抖起來,嘴脣也抑制不住的哆嗦,渾身的冷汗涔涔冒出,蕭繹竟不知昭佩決絕至此,茫然無助的擡眼,正好看見太后一臉渴盼的目光望着蕭繹,似要問個結果。
蕭繹的淚涌了出來,聲音飄忽似不像自己的,“母后,這正是昭佩。”
方太后聽聞,頓時雙眼淚血,雙手伸向天,抖着,大喊了一聲:“我的兒啊~!”接着便暈了過去。
蕭繹扶住太后,極力讓自己穩定一些,“來人,送太后回宮。”
轉頭望着趙琪和抱着那炭黑的屍體哭成一團的小翹和蓮蓬道:“趙琪,你身爲管家卻不知府內危機四伏,定是那些下人管束不嚴才讓娘娘有機可乘,葬身火海。只昭佩生前不喜殺戮,你的命,留着給昭佩守靈去罷。”
趙琪流淚叩首:“小人感念娘娘至深,願爲娘娘護駕守靈,多謝聖上恩典。”
蕭繹又望着蓮蓬和小翹道:“小翹已然出嫁,與此事無關,可蓮蓬近身侍奉卻失察至此,罪不可赦,只你是娘娘陪嫁來的,便將娘娘的衣冠扶靈回南陽,要死要活,但憑國公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