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婚,太子卻沒得多少閒,蕭皇帝早年拼命過度近些年身子骨不大好,許多國事漸漸都轉到太子手上處理,也是爲了多多歷練太子。兩人從宮裡回來,蕭繹送昭佩回去,又怕昭佩無趣,便派人將送嫁之後一直在驛館裡住着的徐家二哥璟明給接來,說昭佩今後見親人一面也不容易,也不拘着什麼三朝回門才能和自家人見面的規矩,讓徐家兄妹好好敘話,怕是以後見面的機會也少了。
這些話太子說的隨意,昭佩聽了卻覺得分外窩心。早上兩人出府去祭祖的時候不過才下了薄雪,從宮裡回來這雪卻愈發的大了,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響。
太子換了藍色祥雲常服出門去了,昭佩跟在他後面送他上馬車,隱隱竟有了老夫老妻的感覺。太子臨上馬車前,昭佩猶豫了一下,還是一把扯住他的袖角道:“今天雪大,你早些回來!”因着有隨從在場,蕭繹面色只微微一笑點頭道:“我曉得。”心裡隱隱有些歡喜。
身爲太子,早就知道娶妻一事由不得自己,母后當時說了幾個世家女子他都表現出可有可無的態度。方皇后跟皇上鶼鰈情深,立妃這個事上也不忍心爲難自己的兒子娶個不心喜的,此事曾一度被擱置了,直到今年過完年不久太子太傅高儀聯名幾個朝中肱骨之臣上奏皇上請立太子妃,立妃之事才重新提上日程。
當方皇后提起徐國公之女,蕭繹想起兒時之事便暗中派人多方打聽,聽了昭佩在南陽城中種種惡名竟動了心思,教導的進退有度的大家閨秀比比皆是,從小到大蕭繹接觸到的女子無不如此,倒讓蕭繹覺得味同嚼蠟,昭佩這般鮮嫩活潑的姑娘極大的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沒多久便給母后允了昭佩做太子妃。
徐家身爲國公府自然清貴,加上徐家長子曾與皇室有恩,如今又安居南陽不惹朝政,這樣的一門親事太子能樂意讓方皇后喜出望外外,沒幾日便下了詔書。
想起剛纔離去前昭佩扯住她袖子嬌滴滴的樣子,太子覺得,自己對這個娘子的興致愈發濃厚了。
蕭繹早上被張和喊去勤政殿,其實並不似他在皇后面前所講,是因爲歲貢的事起了衝突,實則是因兀布國地處北疆,去年夏季,兀布國四皇子弩罕趁着自己領地水草豐美兵強馬壯之際施計謀害了即將接王位的大皇子,又脅迫王父傳位於他,自從之後,一統兀布。
弩罕既能做出這般弒兄脅父之事,本就是個狠角色,野心極大也有些手段,早就不滿嚮明元稱臣納貢之事,如今稱了王更是暴露出狼子野心。蕭繹一邊暗地命兵部多多加強邊防,一邊表面上兩國正常邦交。
整個冬季兩國秋毫無犯。怎奈前段時間兀布國嚮明元繳納歲貢,在行至兩國交界之處,兀布國派來納貢的官員一夜之間暴亡,弩罕震怒,旋即在國內傳出言論說是兀布國不滿巴彥國進貢的物品,說是量少禮薄這才斬殺了納貢的官員。
兩國多年未曾動干戈,邊境也有互市,明元國使臣據理力爭,說此事非明元所爲,弩罕也非善茬,在互市上擺出死的十幾具屍體,竟全部被明元國靈雲寺一種高僧纔會的武功所傷,屍體表面無損,然則內臟肋骨全碎。整個腹部如一灘爛面一般攤着。
互市上百姓見了這些屍體,一時民憤激昂,不僅互市停止,兩國邊境百姓毆鬥不斷,前日夜裡,明元國一曾經出使過巴彥的使臣被秘密殺死。
兵部昨日接此快報,覺得斯事體大兩國形勢一觸即發,兵部尚書文光第與參知政事呂慶忠這纔不顧太子剛剛大婚,特來宮裡尋人。
蕭繹在宮裡一直忙到哺時纔回去,沿途雪下的紛紛揚揚,天黑的早,沿途碰見一個賣吃食的老者正在收拾攤子,想到昭佩抱着金乳酥大吃的模樣,便停下車差人去問,只剩下幾塊澄糕跟豆沙糕,一併都讓人抱了帶回來。
蕭繹進了屋正打算給昭佩獻寶,解下大氅不見昭佩脫口便問:“太子妃呢?”
“回太子,太子妃正在廚房,說是要親自給您準備幾道吃食。”
蕭繹聽了這話有些吃驚,接着又拿過大氅要去廚房尋昭佩,身爲太子,廚房這等地方壓根未來過,如今身不由己的去尋她,蕭繹對自的行爲有些鄙夷,卻也不曾停下腳步。
小廝帶着路,遠遠聽見廚房傳出一陣辛辣的香味,蕭繹制止了通傳,立在窗邊看,直接昭佩穿了一身窄袖短襦,挽起的袖子露出纖細的手腕,煮了一鍋紅紅的辣椒,正拿着片好的魚生往裡面丟,動作嫺熟麻利。
蕭繹想想,似乎自己從未吃過這種食物,饒有興致的繼續看了下去,片刻昭佩將那鍋煮好的魚生倒了出來,領起一干淨鍋,燒熱了油頃倒在方纔一盆魚生上,熱油見了水立刻滋滋啦啦的沸了起來,奇異的香味飄散開來,昭佩洗淨了雙手命人將做好的菜都放在托盤裡送去,蕭繹這才發現食盒裡已經有兩樣做好的菜,只是都是紅彤彤一片,並不知道做的是啥。
昭佩出了廚房正看見蕭繹立在門口笑嘻嘻的等她,心裡一甜迎上前說:“那麼冷的天,你來了也不說一聲。在外面凍了多久了?”
蕭繹拉過她的手,許是剛纔下廚沾了涼水,昭佩的手竟比他的還要涼,忍不住握在手心道:“聽聞娘子親自給我下廚,豈能不來看看?”
昭佩下廚實則是爲了自己的口腹之慾,昭佩嗜辣,怎奈西渭卻不曾流行這種吃食。身上來了葵水便滿身不適,更加想念家鄉的菜,便打了給太子下廚的幌子親自動手去了。聽了太子的話內心有些發虛,打着哈哈道:“今兒雪大,我讓二哥先回去了,孃親和二哥都說我成婚後要好好侍奉夫君,我便做幾道家鄉的菜給夫君嚐嚐。”
待昭佩回到房中看見蕭繹幫她買的幾樣糕點時內心更加愧疚了,暗暗想着過幾日一定要做幾道家鄉的甜食給蕭繹嚐嚐。蕭繹卻對昭佩做的紅彤彤的菜有濃厚的興趣,指着剛纔看到昭佩做的魚生問:“請教娘子,這是何菜?”
昭佩笑道:“這是水煮魚,用魚生做的,你快嚐嚐!”接着又將其他兩道菜一一幫着舀到蕭繹碗裡,““這道菜是麻婆豆腐,這一個回鍋肉!”
蕭繹吃了一口魚,只覺得味道極香卻又辣又衝,那豆腐吃起來也十分下飯,雖然覺得辣不可忍但卻不好拂了昭佩的意,強忍着吃了一些,剩下的當然被昭佩一掃而光。
昭佩見蕭繹吃了辣椒強忍着不適的樣子,從碟子裡拿出一粒花生米喂到他嘴邊笑嘻嘻的道:“你吃吃了這個就好受了!”
蕭繹看着昭佩的臉,左臉的淤青似乎終於有些散了去,面色還是有些微微發黃,小臉尖俏的仰望着她,心中一動,就這那粒花生米將昭佩的手指含在口裡。
昭佩覺得指尖一陣酥麻,大驚,急忙抽出手指,面上鋪了紅布一般惱道:“你幾歲了還吃手?”
“唔,娘子要我吃,不得不吃。”蕭繹正色道,心裡暗想下次太醫來請平安脈的時候定要好好給昭佩瞧瞧,這氣色可不是大好。
兩人正兒八經的吃了半響,看着昭佩不發聲,面色還有久久不散的紅暈,蕭繹又開口道:“太子妃,今日都知道你我進宮,那些命婦們不曾來訪,明日起怕是府中不少有人走動,你若有心可出面見見,若是不喜便推脫身子不適水土不服改日再見亦可。”
昭佩哦了一聲,想了想道:“按說我應見見纔是,即是擔了這太子妃的位子,該盡的禮數還是要盡,只是我這臉最近實在見不得人,不如我讓門房留下帖子,等過幾日約她們再一起過府一聚,只是初來乍到,還得夫君多指點一二纔好。”
蕭繹頷首,“也好!不過這些誥命封君的喜好我也拿捏不透,母后給你派去的黃姑姑和程姑姑都是老人精了,這西渭城裡的事情都十分清楚,我已經向母后將二人要了來,娘子不妨與她們討教討教。”
這次輪到昭佩吃驚了,“母后還留了那麼一手?”
蕭繹撇了她一眼道:“”未來太子妃身邊沒個得力的能用之人那怎麼成?早早將兩人送去就是爲了娘子早些收服兩人,聽說娘子當時學規矩嚴苛的很?在青石板上連走路還凍着了?”
昭佩撒謊被戳破,頓時惱羞成怒,哼了一聲放下飯碗回房去了。
半夜昭佩卻被燭光晃醒了,迷迷糊糊睜眼看就蕭繹從小櫃裡找藥,當即驚醒“呼”的一聲坐了起來問:“你那裡不舒服?怎的要吃藥?”
蕭繹不曾想昭佩醒來,扭過頭去道:“都是老毛病了,你快些睡吧。”
昭佩這才注意到蕭繹新婚之夜都不曾動過的面具給摘了下來,那隻受傷的眼閉着,似乎有些紅腫。
是昭佩第一次見他那隻瞎了的眼,擔心蕭繹有不適,跳下牀持着明晃晃的燭火湊近了瞧。除了給他看病的一兩個老太醫,就連蕭繹的親媽方太后也多年沒見蕭繹摘了面具的樣子,如今和昭佩成親沒幾日,被她這麼瞧蕭繹有些羞赧與不適,急忙伸手去掩。
昭佩按住他的手,吃吃的笑了起來,“夫君,新婚之夜你硬要扯我的袖子看我的臉,如今我也要那樣,這樣咱們纔算扯平了,快些讓我看看!”
蕭繹聽了也笑了起來,道:“只要娘子不嫌棄我就好!”
昭佩一戳他腦門,“怎會!”說着又湊了過去看他的眼,眼周還有些淺淡的傷疤,應該是那時候留下來的,如今眼睛緊閉着,果真有些紅腫。
昭佩怕弄疼了他,拿着帕子輕輕的碰了下,見蕭繹眉頭一皺,料想應該疼痛難忍。“應該是發炎了!”昭佩很有經驗的說。
蕭繹笑道:“都是老毛病了,這些藥都是太醫給配的,吃了便好?”
昭佩拿過瓶子湊在鼻子下嗅了嗅,有股子清涼的氣息,想必是些敗火的涼藥,“那你先吃,要是明兒一早還不好,就抓緊宣太醫!”
昭佩又遞過去一杯水,看着他把藥服下躺牀上安歇了這才睡去。
昭佩心裡有事,第二天剛剛擦亮就醒了過來,看了看蕭繹的眼,發覺似乎比昨日夜裡更嚴重了些,眼皮都紅腫的透出些亮來,周圍還長出些水泡,只看蕭繹睡的卻很沉,不忍吵醒他輕手輕腳的下了牀,披了件衣服出來,看見昨日值夜的侍女還在,低聲吩咐快些去宣太醫。那小丫頭聽說太子不適便行了個禮急忙去了。
不過三刻那小丫頭便回來稟報說給太子看眼的曾太醫到了。昭佩已經梳洗完畢等候的焦急,急忙將曾太醫帶至太子牀前查看。
蕭繹眼睛不適睡的不沉,隱約聽見有人來了想要睜眼,怎奈垂墜難開,竟覺得刺癢難耐,想伸手去摸卻被昭佩一把按住,道:“別動,曾太醫來了。”
曾太醫淨手上前,只見右側額部或頰部出現許多成羣簇集的水皰,排列成帶狀,翻開那隻好眼,發覺眼瞼內面紅赤一片,顆粒叢生,血管模糊,又看了舌苔發覺舌苔黃膩,舌紅似火。
把了半天脈片刻才說:“太子殿下最近飲食可有食魚鮮腥辣?”昭佩想的昨日做的辣菜急忙問道:“昨日夜裡吃了不少辣菜?還吃了魚,可是這個原因?”
曾太醫道:“太子殿下最近勞累過度,脾經風熱,辣椒本是大熱之物,怕是眼睛得了風赤瘡痍。”
昭佩心裡一片自責,急忙追問曾太醫當如何治療,太子目不能視卻似心有靈犀,牽住她的手拍了兩下道:““娘子不必自責,成親那晚他們也灌了我許多酒的!”
曾太醫道:“辣椒、酒、河鮮雞鴨這些時日都不能進食,下官開些方子抓緊讓太子服下即可,只是這個病怕是要疼幾日才能好轉。”
蕭繹笑道:“無妨!”曾太醫道:“太子務必要精心,此病若不能及時治癒,怕是要損傷目力。”
昭佩心急,催着太醫開方,曾太醫開完方子昭佩掃了一眼,都是些大黃、梔子仁、黃芩之類涼血散淤的藥,急忙命人去熬。
曾太醫又開了些側柏、連翹吩咐煮水擦洗眼睛。昭佩還是不放心,又仔細了問了那些能食那些不能食這才放了曾太醫回去。
曾太醫臨出門前在門外吞吞吐吐的說:“稟太子妃,太子的病有時會傳於別人,太子妃務必要時常用開給太子洗眼的水多多洗手纔是。”擡眼看了下昭佩,見她面色如常,又說了句:“臣會日日來給太子診脈。”這才退了下去。
昭佩不敢再拿辣椒魚肉之類給他吃,吩咐煮了些清粥端了上來,親自喂他。
蕭繹被昭佩服侍着起身,洗過眼睛後雖還是睜不開,覺得卻是略有些清爽了,靠在牀上準備吃粥,忍不住戲弄昭佩,“娘子可是要餵我昨天夜裡剩下辣椒水?”
昭佩憤恨,將一勺子粥填在他嘴裡道“若是我真的餵你辣椒水,你能把我怎麼樣?”
蕭繹閉着眼睛,微微一笑,似青蓮被風拂過漾起一片漣漪,“昭佩,若是你餵我□□,我都甘之若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