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夫人回了土司府, 便迎上正在等消息的土司和紹鵬,見了陳夫人回來,紹鵬上前問道:“可是應了。”陳夫人笑了起來:“爲娘若是說不下這門親, 你還不娶媳婦了不成?”陳紹鵬喜的瞪圓了眼睛問:“果真應了!”接着往後退了一步羅圈揖到底:“孩兒多謝孃親, 將來定會讓媳婦好好孝順孃親!”接着便興沖沖的跑了出去。陳夫人幾時見過兒子這般忘形?笑了下搖搖頭由他去了。
屋裡只剩下陳夫人與土司大人, 這陳土司雖說長相五大三粗, 卻是個心細謹慎的, 此時方開口問道:“紹兒的事偏勞夫人了,那徐家夫人可是打探好了?”
陳夫人在椅子上坐下,道:“紹兒也是我兒子, 老爺千萬別說什麼偏勞,那徐家之前打探過, 聽說那宅子是之前南陽城裡一個富商置辦下的, 既然能這麼住着, 想必也是家眷了,徐家來的時日雖不多, 但是在村裡口碑卻是不錯,只我瞧着,他家裡雖然簡陋,但那吃的茶卻是顧渚紫筍,聽說這茶極爲難得, 大都貢上用了, 茶杯也是龍泉窯, 倒是讓我有些吃不準來頭了。”
陳土司道:“南陽是明元最爲富庶之地, 既然他家有錢有船能跑甘美蘭這條線, 想必是來避難的富戶了,這些貢上的東西, 普通人家自是難尋,若是那有錢生活講究的豪門大戶,誰家也少不了這些。”
陳夫人點頭讚道:“他家下人只一兩個,卻都進退得當,妾身也是料想是大戶人家避難的。”
陳土司撫須:“他家即是沒有高堂只有兄嫂,這裡也沒幾個幫手,紹兒的婚事夫人還的上心,禮數莫少了去。將來若是徐四娘生了孩子,若是真要帶那個孩子進門,隨了咱們家的姓,夫人也別太多計較,咱們這裡不似明元那些地方滿嘴詩書禮儀冥頑不化,不講究這些。”
陳夫人接着又想起自己的身世,若不是當年情形與昭佩相似,也不會那麼快接受一個帶着孩子的媳婦。只此時卻不能表露出來,喝了口茶將心裡的酸澀稍稍壓了下去,道:“前朝劉皇后原本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死了夫婿的妾,街上唱大鼓謀生,幸而遇得未發跡的城陽王,後來才入主後宮成一國之後,前人都能如此,臣妾怎會拘泥那些虛禮?只盼他們夫妻二人日後過的和美便是。”
陳土司這纔想到自己撩撥到妻子的傷心事,便笑着哄道:“還是夫人高義!”又說了會子話,陳夫人這纔好些。
土司大人離去之前忽又加了一句:“若是夫人得宜,他家裡的情形可多問一兩句。”
陳紹鵬自打知道徐家允了親事,兩天兩日的便將各物不斷的送去,除了海蔘花膠、珠環首飾,小到剛撈上的魚蝦和各色點心,徐家就一直沒有斷過,大嫂二嫂時常戲謔道:“陳紹鵬這媳婦還沒娶到,只怕腿都要跑的細了。”心裡卻十分熨帖,這般周到細心,將來小姑必不會吃苦。
屋裡只轉眼便是兩個多月過去了,昭佩的書也譯好了,氣候漸漸的開始涼了起來,早晚要添件薄衫,昭佩臨盆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徐璟臻將昭佩的手稿通過自己的船送了回去,又給璟明帶去昭佩即將生子和要再嫁的消息,讓璟明尋個合適的時機告訴家中二老,免得掛心。
半月之後,昭佩夜間腹痛,慶幸的是這孩子體恤孃親,倒沒怎麼折騰,三四個時辰,海上明日初升之時,產下一子,徐璟臻起名一個字:旭。
話說蕭繹與巴彥兀布相持日久便想着勵精圖治,自從番薯之後,徐璟明帶來的玉米種子也在明元種了一季,收成十分喜人,於是着戶部大司農在明元上下廣而推行。
因之前蔣均軒大將軍的奏摺上提到,在西北河西一帶和與安南國接壤的壩子山的山嶺重丘地區發現好馬,雖不如河西馬高大健壯,但耐力極佳,於是蕭繹便命人在壩子山山區圈地建馬場,幾個月便也初具規模,又從巴彥的草原引進十幾匹駿馬,預備雜交之後所用。
蕭繹自從知道身世,對太上皇和太后卻一日既往絲毫慢待,在他心裡,自己即便是爲了昭佩,也要照顧好她的父母,也算是略解一下內疚之情。
徐璟明在一個下着雨的秋夜裡,收到徐璟明緊急送進宮裡的手稿。
這手稿上什麼名字都沒有,蕭繹翻開瞧了幾眼,是夜頓時不眠不休的一氣呵成通稿看完。
這手稿上寫若是步兵訓練集大成,便是再兇猛的騎兵也能衝散,須日夜操練達到整齊劃一步履一致令行如山,長矛在手一往無前,無論前方刀山火海,陣型不亂,即便是千軍萬馬,也可如刺刀一般一劈到底。
這手稿上又詳細寫了各種數字組合,爲得就是應對不同人數不同陣型的情況,該怎麼列隊。並要求士兵和將領都牢記於心。
另又附上隊列訓練之法,講人心都有膽怯之意,在平日訓練時可以以土塊木棍爲武器,向隊列投擲,務必保證,紋絲不亂。
又言西方有火器,若能購得一二,可列於步兵隊列之後,草原地勢平坦遼闊,必能大勝無疑。
這些東西無比新奇又格外誘人。若真能訓練出這樣一支所向披靡的隊伍,明元那些內憂外患又算什麼?大一統指日可待!
蕭繹將書左右翻了幾遍,見楷書工整,就字體來說尋不到蛛絲馬跡。蕭繹第二日便將在宮外驛館候着的徐璟明傳來。
望着徐璟明一身青衣緩緩而行,在殿前朝自己跪拜行禮,心裡微微有些酸澀,這是自己嫡親的哥哥啊,如今卻只能這般相見,便喚了張和道:“快于徐公子看坐!”又道:“徐公子進番薯和玉米於我明元有大功,雖爲白身日後也不需貴的,今日喚徐公子來,是想問下手稿從何而來,昨日朕看了一夜,竟不覺倦怠,上面的領兵訓練之法可謂驚世駭俗,卻令朕心大震。”
徐璟明已從哥哥的家書中得知昭佩已產下一子,心裡微微嘆了口氣,看了眼蕭繹,這位還不知道自己已經當爹的一國之主,面上不動聲色的行禮朗聲道:“啓稟聖上,此書是小民出海的船從歐羅巴洲淘換來的,這書小民自己好奇尋了譯官翻譯,也覺得有些道理,這才那手稿呈上,只盼能解巴彥兀布之急,至於當用不當用,臣一介草民,不懂領兵打仗,還需聖裁!”
蕭繹知也問不出什麼來,隨意賞了徐璟明一些金銀,卻給國公夫人賞了一柄玉如意連着貢上的錦緞布匹,交代徐璟明務必幫忙留意書裡提到的西洋火器,若能遇見,不惜重金也要買下,這才放他去了。
蕭繹將這手稿傳給兵部尚書與蔣大將軍等幾位軍中重臣看過,卻是各說各有理,有道可以一試,有道拿着數萬士兵性命冒險,實在有些過了。
最後蔣均軒沉吟片刻站起來道:“微臣願意一試!”
蕭繹望他,蔣均軒面色沉靜:“這手稿寫的兵法雖然有些冒進,但卻格外詳細有章法,微臣領兵多年,若是手下能有這樣一支隊伍,微臣死而無憾。微臣願意操練起來。”
蔣均軒雖年歲不大,但已是多年沙場征戰,他的話蕭繹覺得更有信服力,沉吟片刻,蕭繹點頭:“如此便撥出兩萬兵勇交於蔣大將軍一試,若能成,便是我明元大幸事!”
蔣均軒跪地斬釘截鐵道:“臣,必不辱使命!”
三個月後便到了年根,今年因着巴彥幫忙戍邊,與兀布面上便維持了暫時拉鋸式的平衡。
傍晚落了薄雪,奇的是那夕陽竟彤紅如橘還半掛在天上,蕭繹收到蔣均軒的密疏,言三個月練兵略有小成,請陛下年後閱兵。這倒是令人精神振奮的一件事。
蕭繹踱步出了勤政殿,在門口候着的張和急忙上前遞過一件灰色大氅,不讓旁人跟着,踏着薄雪出了宮門。張和小心的在後面錯了幾步跟着,蕭繹出了宮門轉身登上了東南的城牆,負手而立。
這城門之上高陡,明輝落日下的江山一覽無遺。蕭繹望着西渭城,臨近新春,今歲收成尚可,城裡炮竹聲連綿不斷,空氣裡隱隱有硝石硫磺的氣息。
張和等了半天,見蕭繹不言不語的站在哪裡,小心上前道:“皇上,這城門上風大,聖上小心龍體。”
蕭繹卻忽然開口道:“朕還記得,那年臨近新年,昭佩從南陽而來,當時朕不能去尋她,卻好奇自己的新娘子,便在這城門上悄悄候着,看她送嫁的隊伍進了這宮裡。轉眼兩年了。”
張和心裡一緊,別的人不曉得,自己可是清清楚楚知道聖上和死去的皇后之前的情分。謹慎的答到:“嘉惠皇后若是知曉皇上還一直念着,心裡定是歡喜。”
蕭繹又想起去年九月九重陽登高之時她着了半面妝立於這城頭上問他:“蕭繹,城下是你萬千子民,身後是輝山映日江山如畫,是世間男子儘想掌握的天下,你,可願捨得這些與我一起遠走天涯?”
蕭繹頓時覺得鼻翼有些微微的酸澀,即便是帶着面具,蕭繹似乎覺得有一兩滴溫熱的淚流了下來,伸手遮掩着擦了,道,“她哪裡會歡喜,只怕恨朕還來不及,想來也是朕對不起她,若是一開始朕應了她要走,是不是她便不會死?”
寒冷的天張和的汗流了一背,卻不知如何搭話。蕭繹只是悶的久了,約莫也不指望張和回答。深呼吸了兩下平息了心情,伸手拍了拍城頭欄杆上雕的一隻小獅子,道:“昭佩,你可看的見,這是你的江山!若是你九泉之下有知,保佑朕妥妥的滅了巴彥與兀布,若是有天朕也歸天,也有面目見你。”
張和嚇的噗通跪在地上不住叩首:“聖上龍體安康,定會長命百歲!”
蕭繹無奈的笑了笑,“起來吧,朕只是隨口說說,這便回了。新年了,你改日幫朕去靈雲寺,再給嘉惠皇后的長明燈添點些燈油錢,從朕內庫裡出。”
回去的風雪卻是大了許多,張和跟着蕭繹背後,一眼望去,高高的紅牆半掩在雪中,蕭繹寂寥的背影顯得格外孤單,心裡也忍不住替自己跟了多年的主子難過,這龍椅啊,也不是誰人都能坐的。即使是拿刀子剜了心頭的肉,也只當沒發生一般,嘉惠皇后是個好人,自己的妻也是日日念着,逢初一十五便上柱香,可人死了,日子再難還得繼續,張和搖搖頭,只盼蕭繹早些想開纔好。
到了新春,昭佩生的旭兒也有四個月了,翻身翻的無比順溜,昭佩拒絕了大嫂二嫂找奶孃的提議,堅持自己餵奶,那孩子的眉眼漸漸張開,活脫脫蕭繹的樣子,只那眼神卻靈動清澈,時常吃奶的時候咬了昭佩一口,在懷裡咯咯的笑,神情像極了昭佩。
陳紹鵬果真如之前所說,對着個孩子絲毫沒有嫌棄,反倒是時常來探望,抱在懷裡走來走去的哄,讓昭佩可以鬆快片刻。就連陳夫人,也送了幾次補品。昭佩心裡感激,便拿出那生豆芽和蔬菜的法子交給陳紹鵬,讓他在村裡儘管教了人去。
兩人成親的事情,又被提上了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