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璟明嘆氣:“大哥如今在甘美蘭, 此處除了天氣酷熱頗多蚊蟲外倒是個不錯的地,只如今南洋那邊是雨季,還需得尋個好點的時機出發, 如此也好, 你在這抱朴閣安心休養一段時間, 待我安排一下。”
昭佩點頭, 嚥下口中的食物又道:“我這次逃出來, 還帶着原先投奔我的胡元娘,這姑娘是原先蕭繹莊子上的,爹孃都已去世, 十分可憐。還在客棧等我,勞煩二哥把她接來罷。我兩人走的快, 沿途聽說蓮蓬送我衣冠回來, 二哥讓孃親莫要爲難蓮蓬, 畢竟我還是活的好好的嘛,讓娘尋個穩妥的人家把她嫁了罷, 畢竟蓮蓬對我一片忠心,倒是我坑了她一把。”
徐璟明知昭佩向來心軟念舊,應了下便出去差人尋胡元娘。待回到家中,徐璟明問了在徐夫人跟前當差的婆子:“母親可休息了?”
那婆子回道:“還不曾,正熬着給小姐抄經書祈福。”
徐璟明想了一下, 便去了佛堂, 見徐夫人一燈如豆, 年歲大了眼神不好, 便皺着眉仔細看着, 一筆一劃的抄寫的甚爲仔細,原先白了的雙鬢還仔細的傅粉, 如今也隨着去了,幾日給昭佩熬打抄寫佛經,老態頓現。徐璟明施了禮開口道:“有件事情孩兒想稟母親知曉。”
徐夫人早年大郎徐璟玉左順門事變替太子慘死,如今又喪一女,風浪經的多了,也能維持面上的神色如常。聽璟明的話放下筆,望着他道:“你說。”
徐璟明道:“孩兒今日得了一消息,阜州碼頭有孩兒的船隊,聽聞前些日子有個姑娘長的渾似昭佩,已然乘船南下了。”
徐夫人神色一凜:“這消息可當真?”
“當真!”
徐夫人忍不住拭了下淚道:“你妹妹自小機靈古怪,我就說那火燒的稀奇,怕是即便昭佩活着也不敢來尋我們,許是想南下投奔你大哥。”
徐璟明道:“孩兒也那麼想,只此事不宜聲張,過段時間孩兒想親自去南洋一趟探探虛實。母親還請不要哀傷過度損了身子,若是妹妹真的活着,知道了想必也自責不已。”
徐夫人嘆息,“莫需你說,我知道輕重,你早些準備去走一趟罷,不然我這心裡終究是放不下心。”
徐昭佩第二日得知母親情緒好轉心裡也鬆快了些,便與胡元娘在抱朴閣安心住着,雖出不得門,但日日裡摸牌鬥蛐蛐,過的好不快活。
蕭繹待昭佩大喪過後漸漸緩過勁來,漸漸覺得此事有疑,爲何只尋出一具屍體?聽趙琪說沒逃出來的還有跟着昭佩的胡元娘,另外爲何成親那晚張和在寢宮前吵鬧竟絲毫沒有察覺?難道昭佩不是縱火自盡,而是謀殺?
蕭繹想的太出神,就連墨汁滴下來染了奏摺都絲毫不察。思量片刻,密召大內侍衛統領沈山,徹查此事。
自從昭佩出事之後,蕭繹便道自己要替昭佩守喪,光明正大的搬到勤政殿旁的側殿居住,便再也沒有進過和曦的宮殿。
雖說這宮裡嬪妃全無,和曦依然能感覺蕭繹的冷淡和潛在的危機,更何況太后對她的態度,簡直就是讓和曦如坐鍼氈。
既然和曦打定主意嫁來,便也不是毫無把握,她對太后的不待見表現出了視而不見,按照明元的規矩在方太后處日日晨昏定省。又尋了些宮女一起,親手將昭佩送她的那些沒做完的士兵的棉服都縫製好了。
這一日裡,和曦親自端了羹湯帶着棉服去了勤政殿。
蕭繹聽聞皇后娘娘嫁到還是有些意外,擡頭見和曦端着青花白瓷的湯碗,娉娉婷婷的走了進來,發間赤金的步搖垂在額間,更添了幾分俊俏姿色。
憑良心說,和曦長的的確很不錯,雖長在北地但卻容貌嬌嫩進退得體,看的出在巴彥國過的是錦衣玉食的日子。作爲一名妻子,哪怕是名義上的,也沒有什麼能指摘的問題,可蕭繹對她着實不能喜歡起來。
和曦笑容清淺走近,將羹湯輕輕擱在桌上,柔聲道:“臣妾並非有意驚擾聖上,只徐姐姐當時與我有託,臣妾日夜趕工不敢懈怠,如今倒是做好了,還請聖上過目。”
蕭繹聽到昭佩,心裡又是一痛,問道:“所託何事?”
和曦道:“姐姐當時給北地的士兵縫了些棉服,還未完工便託付與我,幸不辱使命。”
蕭繹急忙走下來問:“棉服何在?”
幾個太監擡上了四個箱子,和曦親手打開,蕭繹翻看一下,正是府裡一些積壓的布料,跟年年下人縫製的衣服相似,那針腳有的細密有的粗大,想必裡面也有昭佩的心血。蕭繹慢慢攥住一件袍子,頓時覺得手澤猶存,鼻頭又是一酸。
和曦道:“這衣服也是我跟姐姐的一片心血,姐姐日日掛心聖上,還請聖上將這衣服送往北地,全了姐姐的心願。”
蕭繹點頭:“難爲你了。”
和曦甜甜一笑,“巴彥如今和明元一起抗兀,我又嫁給聖上,都是一家人了,聖上何必客氣。”又將那甜湯端起送到蕭繹脣邊:“這是今日我才學的湯,聖上嚐嚐。”
蕭繹心裡說不出的滋味,卻又不忍心拒絕她,便就這湯羹喝了一口,腦海裡卻電光火石一般閃出成親那日,她也是這般端了酒給他喝。
蕭繹心中一凜,頓時覺得那湯羹無味,便推說太甜不喜歡,勸和曦辛苦一天早些休息。和曦倒也識趣,福了一下便嫋嫋離去了。
天色漸漸沉了下來,愈發的陰冷了,似乎想要下雨的樣子,蕭繹覺得有些冷,披了件大氅繼續批閱奏摺,有份齊弢送來的摺子,言其到了落梅鎮之後,雖誅殺了孫志誠,但孫志誠在落梅鎮久了已是根深蒂固,剪除黨羽頗費了些氣力。如今方纔穩定了局面,便將孫志誠之前秘密煉製兵器的草場想重新修整起來,以爲國用。
這倒是個利好消息,落梅鎮緊臨定州,也算是要塞之地,卻此處能煉兵器,倒是一個必爭之地,蕭繹怔怔想着出神,思慮要不要在緊張的國庫中再抽些銀子過去,忽然有宮人小碎步跑來跪下道:“聖上恕罪,如意宮的宮人來報,太后方纔嘔血了!太上皇聽聞也趕了過去。”
蕭繹頓時不安起來,起身疾步往外走,邊走邊說道:“早上朕去問安之時瞧着精神頭尚好,怎忽然嘔血了?太醫怎說?”
來傳話的宮人一遍亦步亦趨的跟着蕭繹,一遍說道:“回萬歲爺的話,太醫院的院使和院判都道如今正值秋冬交際,太后心中積鬱已久,胸膈痞悶內停,牽動舊傷,這才引起的嘔血。”
蕭繹冷聲道:“太醫院都是些廢物,只說這些病因,治病的方子可有?”
話語間已經到了如意宮。見門口立着的宮女要稟報,蕭繹便伸手製止道:“太后欠安,莫要開口擾了清靜,朕自己進去便是。”
蕭繹說着一撩下襬走了進去,屋裡沒人伺候香也未燃,反倒透出幾分藥的苦澀氣息,讓人頓時氣悶起來。
還未行至太后榻前,便聽見方太后斷斷續續的在和蕭大白說話。
“這麼多年你冷着我,我知道你是惱我當年把孩子換了,可是又有什麼辦法?本以爲她嫁到宮裡,也能承歡膝下,再生個一男半女便是我立刻閉眼也沒什麼遺憾了。”
說着方太后便劇烈的咳了起來,蕭大白甕聲翁氣的聲音傳來。
“你莫多想了,此事也不能怪你,這都是命,是我那麼多年別不過勁來,倒是委屈嵐兒你了,如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只剩我一個人了。”
蕭繹驚的立在原地,一陣風吹過,殿內垂紗飄拂雁魚銅燈的燭火明滅不定,映的蕭繹的面上陰晴不定,而兩人的話還斷斷續續的傳了過來。
“大白,那孩子多像你,我記得你那時還未起兵造反的時候,也是十賭九贏,賺了些不少買兵器的錢,繹兒雖不是我生的,但也是我一手帶大的,你說他們和和美美的過多好?如今我這心疼的啊,夜夜醒來都聽見那孩子喊我娘,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忽然殿門口傳來小宮婢的聲音:“啓稟太后,藥已經熬好了。”
蕭大白和方太后齊齊扭頭,看見蕭繹面沉如水,立在那裡不知道多久。
兩人驚駭萬分,方太后強撐着在榻上坐了起來,出聲喚他:“繹兒。”
蕭繹頭也不回的喝道:“下去!”
那宮婢也有眼色,略一福身端着藥飛快的退下了。
蕭繹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垂下的發被風拂起,廣袖玄服神色悽楚,幾步路似走了千山萬水。終於,他在方太后的牀前立定,重重跪下,“母后方纔說的可真?昭佩是不是纔是你們的親生女兒?”
方太后張了張嘴,不知道如何說起,哽咽的應了一聲:“是!”
蕭繹擡起頭,望着兩人,聲音嘶啞的問:“孩兒想問一句,我的親生母親,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