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茶先上了,清茶兩盞,卻並不是什麼特別名貴的品種,只是聞着清香,喝着滋味甘甜。顧謹就介紹了,這是城郊的一座山上,普通農家自種的茶。
謝蘭馨就讚了一聲:“果然鄉野之間有許多遺漏的好東西。”
她對於茶,也並不是十分講究,只是作爲一種基本技能之一,被教導了一些如何分辨茶葉,如何識別茶香,如何分辨泡茶的是何種水,如何泡一盞好茶等等,本身卻不大愛這些。不過這也足夠讓她判斷出這茶水的品質了。
隨着茶上來的,是幾樣茶點,都做得十分細巧,果然有幾分宮點的樣子,謝蘭馨對此就有興趣多了,雖然顧忌着是顧謹在場,而不是在自家人面前,矜持許多,但也慢條斯理地把幾樣茶點都一一嘗過,點評道:“味道不錯,果然不愧是宮裡出來的。”
顧謹看着她拈起一塊糕點往嘴裡送的樣子,卻不知如何腦子裡就浮現出,一隻小小的胖松鼠捧着松果的模樣,那是他前兒去郊外打獵時偶然遇見的,那隻松鼠在樹上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捧着松果跳走了,那小模樣不知怎得卻和現在的謝蘭馨聯繫起來,明明她這時候額外的淑女。
“世妹覺得好吃,不妨多吃點兒。”
謝蘭馨哪肯多吃:“只略嚐嚐味兒也就夠了。”
一來是形象問題,二來,她還要等着後頭的菜呢。
顧謹看她的目光留戀地在那些茶點上停留了一瞬,便錯開了,就像那隻胖松鼠留戀地看着另一顆落在自己腳前的松果一眼,跳了開去一樣。
“世妹不必和我客氣。”
“並沒有啊。”謝蘭馨忙道,跟着又問他:“對了,你之前說這家的店主是退下來的御廚,你是怎麼知道的啊?”
“陶掌櫃在宮中的時候最善煲湯,有一道十分家常的火腿鮮筍湯尤其出衆,先皇后十分喜歡,常點這個菜,只是後來他的父親過世,母親又病重無人照料,他就從宮裡出來了。陶太太那時候是先皇后宮裡的一個小宮女,常負責傳菜的事兒,也就和陶掌櫃認識了。她是後來先皇后過世後,宮裡放宮女的時候出的宮,也是機緣巧合,倒成了一對良緣。”
“哦,原來如此。”
謝蘭馨聽到“先皇后”便沒有問陶掌櫃出宮後爲何沒能再回去的事兒,想也知道,就算皇后再喜歡他的湯,宮裡有那麼些人在,怎麼也就把他擠開了,再說,大概陶掌櫃父親過世後沒多久,就是先帝時的那個大案了。
講到先皇后,顧謹的外祖母,不免就要想起許多傷心的事兒來,謝蘭馨也沒再問顧謹爲何認得先皇后時的御廚,只忙把話題扯開:“方纔好像就點了火腿鮮筍湯,那一會兒我倒要好好嚐嚐陶掌櫃的手藝。”
“一定不會叫世妹失望。”顧謹只是有片刻的消沉,馬上就恢復過來了。
說話時,謝蘭馨便已經先聞到了隱隱的香味,接着便聽到了輕輕腳步聲,門被輕叩了兩下推開來,方纔引路的侍女帶着一個拎着食盒的媳婦子進來,朝她們行了禮,告了罪。
那侍女便從提盒裡端出四樣菜來:便是火腿鮮筍湯、芙蓉燕菜、什錦豆腐,罐兒鵪鶉,又笑着道:“幾位先慢用,其他幾樣菜也馬上就到。”
侍女退下,顧謹便招呼謝蘭馨開動,謝蘭馨便不由看了眼天青月白還有暮雨幾個,顧謹看出她的意思,便也叫他們坐:“都坐吧,今兒人也不多,你們一起坐下吃也熱鬧些。”
暮雨陪伴顧謹多年,又曾陪他去邊疆,上下分際已經沒那麼明顯,聽顧謹這麼一說,便也坐了。
倒是天青和月白猶豫了一下,在家裡也就算了,在顧世子面前,比較放不開。還是謝蘭馨聽了,叫她們坐,她們才坐了。
顧謹便瞪了一下暮雨:“你倒是毫不客氣。”
暮雨便笑道:“在世子面前,還需要客氣什麼,又朝天青和月白笑笑:“兩位姐姐不必拘束,儘管大着膽子,我家主子雖然看着臉冷了些,但卻是十分好說話的。”
天青和月白笑了笑,並不說話。
顧謹又瞪了暮雨一眼:“這兒不必你招呼,你去外頭看看。”
謝蘭馨忙謝他:“多謝你想着,我讓月白去叫就行了。”
暮雨縮了縮脖子,這纔想到:“對了,還有趕車大大叔呢,我都差點兒忘了。”又阻止月白:“哪能勞動姐姐,我去跑腿就是了。”
顧謹也道:“叫他去,他對這兒熟!”
謝蘭馨便不推辭,對暮雨道:“那就有勞了。”
“不敢當,不敢當。”暮雨說着便忙起身出去了。
顧謹又看着天青月白兩個:“你們快坐,不必等他。”
謝蘭馨便也叫她們:“既然顧世子都這麼說了,天青、月白,你們也坐下一塊兒吃吧!人多飯菜就更香了!”
天青和月白這才坐了下來。
顧謹又招呼謝蘭馨:“世妹,快嚐嚐吧。”
“嗯,世子也請。”
看着顧謹開動了,謝蘭馨纔開動。
先嚐的自然是火腿鮮筍湯,天青已經先給她舀了一碗湯。
謝蘭馨先喝了一口湯,果然十分鮮美,再這道菜裡,有火腿,有鮮筍又有新鮮排骨,不需放鹽,湯的鹹味全都有火腿帶出,而鮮味則由鮮筍鮮肉帶出,清香撲鼻,鮮美可口。
謝蘭馨慢慢地喝了湯,又嚐了鮮筍和排骨,鮮筍清脆,排骨軟爛香嫩,鮮筍鮮肉一葷一素,配合得十分完美。
顧謹看她的神色,便知道這道菜合了她的胃口,又叫她:“也別就喝湯,也嚐嚐別的菜,陶掌櫃如今可不光擅長煲湯了,旁的菜也十分不錯。”
謝蘭馨依言都一一嚐了,芙蓉燕菜、什錦豆腐、罐兒鵪鶉幾樣,雖然也十分美味,不過自家平時燒的也差不多能有這樣的味兒,倒不是十分驚豔。
一時暮雨回來了,卻說:“那位大叔說要顧着車馬,不便走開,我勸不過,就給他叫了幾樣小菜來吃。”
謝蘭馨又謝了他,招呼他快些來吃。
暮雨坐下來,便毫不客氣地開動,倒叫天青月白愣了愣。不過這席間的氛圍便顯得不那麼拘束了。
略吃了些後,另外四樣菜葉上來了,是菊花鍋子、三鮮木樨湯、銀魚蒸蛋、孔雀開屏。
謝蘭馨第一眼就被孔雀開屏吸引了。
孔雀開屏是一道清蒸武昌魚。造型十分美觀,謝蘭馨先就被造型吸引了,都不忍心下筷,先就問:“這個是怎麼做的呀?”
顧謹卻沒關注過,見謝蘭馨好奇,便讓暮雨去叫人來問。謝蘭馨便忙道:“不必啦,這也是人家機密吧,怎能隨意告訴人呢。”
“這有什麼,您看這偏僻的地兒就知道,人家不是全憑手藝吃飯的。”暮雨便道,說着就起身去問。
顧謹便招呼謝蘭馨:“世妹先吃吧,一會兒人來再問,別讓菜冷了。”
謝蘭馨讓天青、月白隨意,自己動手夾了一筷子來,正是雀翎的部分,謝蘭馨細細地嚐了,只覺這魚肉質地細嫩,鮮香微辣,十分合她的胃口。
“這才叫色香味俱全哪!”謝蘭馨惋惜地看着少了幾處雀翎的部分。
顧謹便笑道:“世妹喜歡,以後還可再開嚐嚐。”
一會兒侍女來了,便向她們介紹了魚的做法,說來似乎並不是十分難,要緊的是刀功,要把魚從腹部朝背部均勻地切條,保證腹部相連不斷,這是最關鍵的。
切好後,便將紫蘇葉、薑片、蔥段等放在圓盤中央,順一個擺條,放上頭、尾,魚肉背部花刀口朝外,圍繞魚頭擺成扇形,上面再撒上鹽、料酒、胡椒等醃製一會兒,再擺上裝飾的青紅椒,成孔雀開屏的樣子,往上籠旺火蒸上半刻,撤火後繼續虛蒸片刻後取出,倒掉盤子中蒸出的水,倒上蒸魚豉油,滴點醬油,撒上蔥花淋上熱油,這就好了。
謝蘭馨聽她詳細說了,便有心回頭在家裡試試。
天青見此,忙給了賞銀謝她。
那侍女接了銀子,行了禮便退下,並不說多餘的話。
顧謹看謝蘭馨這樣子,便忙招呼她:“世妹回頭再仔細捉摸吧,眼下還是先用心品嚐菜不算辜負了陶掌櫃的好手藝。”
“世子說的是,我本末倒置了。”
謝蘭馨便忙把心思收回來,放在這桌子菜上。
這些菜,不管哪一道,都十分美味,謝蘭馨一一都細細都嚐了,儘管十分注意,顧謹卻從她的眉眼中看出她的滿足來,心中便想到,這位謝世妹,對於吃食倒真是不同一般閨秀的熱衷。
怪不得以前小時候的小玩伴開個小食店她都那般熱心。
顧謹似乎看到了一扇窗子的打開,但他此時並沒有深究這一閃而過的感覺。
吃到後來,這一桌子分量並不少的菜便被解決得七七八八,謝蘭馨尤其吃得滿足,恨不得像貓兒一樣四腳朝天地摸摸肚子。
不過當下她還是十分客氣有禮地謝了顧謹:“今兒多謝世子款待了。”
“世妹客氣。”
暮雨雖腹誹顧謹:除了世妹客氣還會說什麼?當下他忙爲顧謹說話:“謝小姐如果過意不去,回頭請我們世子一頓也就是了。之前趙記吃的美食,世子日日惦記着呢。”
顧謹不悅地看了暮雨一眼:“說什麼呢。”
不過聽得出來他的語氣並沒太過生氣,所以暮雨仍舊笑嘻嘻的,顯得一點兒都不怕顧謹會責罰他。
謝蘭馨只當暮雨說的客氣話,不過既然這般說了,想必顧謹對自己的手藝還是讚賞的,便道:“既然世子想吃,還不容易,改日世子到我家來,定當設宴以待。”
“暮雨胡亂開玩笑呢,世妹不必當真。”顧謹忙道,又問謝蘭馨去向,“世妹接下去準備往哪兒去?可還要在西市走走?”
謝蘭馨便道:“出來也有一陣子了,也改回家去了。”
顧謹正準備說要送她,暮雨便搶在頭裡道:“才過了午時,還早着呢,西市這般熱鬧,謝小姐來得也少吧,不如逛逛再回?”
這麼好的機會,怎麼就能放手呢,暮雨深爲顧謹着急,這也太不會爭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