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皇上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一瞬間閃過了無數的心思。牀上的女子身懷有孕,他是知道的。他剛開始只是想幫她把那身累贅的嫁衣脫掉,讓她能好好休息一下,可對上她那張令他朝思暮想的容顏,他竟差點把持不住。
那聲東方勝叫得真是及時,喚回了他的理智,卻打碎了他的心,他真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悲哀。東方勝,這個曾經跟他攜手並肩作戰的兄弟,如今看來,簡直就是他的一個噩夢。他永遠忘不了唐凌兒是因他而死,現在舒喜又是這樣……若不是前些天爲了舒兒的病,他輾轉無眠半夜去藏書閣翻閱醫書,無意中撿到了一本先皇的手札,他甚至不知自己的母妃也是因東方勝而死!
“晉德十六年臘月初五,大雪紛飛,德妃產下一子,此子天生異象,烏髮六指,爲皇族所不容。朕將此子轉贈皇妹清筠着其養之……”
先皇在世的時候。後宮嬪妃之中唯有德妃獨佔恩寵數十年如一日,其他嬪妃怨恨過,抗議過,到最後也都變得淡然,狐狸皇上的母妃就是其中的一個。或許是連老天都妒忌吧,德妃生性體寒不易受孕,唯一一次產子據說也夭折了。事實上,此子並非夭折,而是被人偷偷帶出宮送給了長公主撫養,就是現在的東方勝。
東方勝出生後巫師批命說他是煞星轉世,巫師留下“殺”字以後離開,長公主夫妻二人因此決裂毅然回宮,這件事衆所周知。可手札上記載的卻不是這麼回事。
原來駙馬劉逸之常年征戰在外,對突然多出的這個兒子本就心有疑慮,長公主卻一口咬定是她親生,夫妻間隙因此而生。然劉逸之與長公主夫妻情深,長公主並沒有因此而離開駙馬府。至於她後來爲什麼又攜子回宮,乃至改嫁給東方雁回,都是先皇暗中授意。
先皇手札中寫的很清楚,他爲了這個兒子可謂是費盡心機。令長公主攜子回宮是爲了讓德妃能夠常常見到自己的兒子,讓她改嫁給東方雁回又是想讓他把東方勝培養成人,就連劉逸之酒後亂性,跟二公主發生關係後不得已另娶她人,都是先皇安排好的。
先皇的心思縝密,想必就連長公主自己都被矇在鼓裡,否則怎麼會心灰意冷之下,真的聽從了先皇的話。改嫁給了東方雁回。
東方雁回跟長公主成親多年,一直以禮相待,兩人將東方勝當做自己的孩子,悉心教導呵護備至,後爲了抵制“假夫妻”謠言,又從鄉下抱回一孤子取名東方賢。所以東方賢並不是東方勝的親弟弟,狐狸皇上將手札的內容讓他看了以後,他纔會依計行事,陷東方勝於牢獄之中。
後來,劉逸之生病過世以後,長公主又鬱鬱寡歡了多年,才最終被東方雁回的深情打動,怎奈天不遂人願,好日子沒過多久東方雁回就戰死沙場,兩人徹底生死訣別,長公主生無可戀之下亦殉情而亡。
而所有的這一切,都只是爲了成全一個皇帝的愛情。一個皇帝卑微、謹慎、又充滿算計和血腥的愛情。
先皇的手札寫得很清楚,他愛德妃,爲了她和他們的兒子願意做任何事,包括犧牲自己的妹妹,甚至利用自己的兒子。這種愛超越了一切。甚至於在德妃病逝的不久,先皇相思成病卻故意不求醫不問藥,寧願自生自滅,最終以這種方式了結了自己的性命。
手札是與一堆醫書放在一起的,狐狸皇上粗略地翻了翻,那些醫書上全都留有先皇的筆跡,原來先皇當年也曾像他一樣,爲了心愛的女人夜不成寐跑來藏書閣翻閱醫書。
回首往事,狐狸皇上記得很清楚,當年先皇曾不止一次地跟他提起東方勝這個名字,還有意無意地囑他與東方勝多接觸,所以東方勝纔有了常常入宮小住的機會,也因此認識了唐凌兒。他以前常常在想,當時他和東方勝同時愛上了唐凌兒,爲什麼先皇會把她許配給東方勝,而不是留給自己的兒子。現在終於有了答案,當他看到先皇如何處心積慮地安排東方勝和唐凌兒單獨相會時,心就像是被針扎一樣,一點點痛得麻木……
再往下看去,狐狸皇上才知道原來那並不是最痛的,更讓他痛心的事情還在後面。當年德妃病危,臨終前拉着先皇的手說了一番話,過了沒幾天,他的母妃就因病身亡。因爲德妃病逝,先皇的手札只是寫了寥寥幾筆,“貞妃,死!”幾個硃砂紅字觸目驚心,狐狸皇上幾乎要驚得跳了起來。
母妃過世的日子與德妃甚是相近,當時他還年幼。並未細想。現在想來,居然是因爲德妃之故,德妃臨終前跟先皇說了些什麼旁人不得而知,但猜也猜得到。她居然拉着他的母妃陪葬,先皇居然也同意了,沒有比這個更能讓人震驚的了,狐狸皇上自認自己自控力不錯,當時也忍不住滿腔的恨意,恨不得將德妃從棺材裡扒出來問個清楚!
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計劃好了的,先皇甚至在手札裡提到了想讓東方勝認祖歸宗,繼承大統江山……可是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他這個皇帝又算什麼?狐狸皇上緊緊擁着舒喜軟軟的身子,雙眸中血紅一片:“舒兒,你知道嗎,先皇的愛,愛得小心謹慎,愛得充滿血腥,愛得眼中只有德妃母子,根本看不到其他任何人,這種愛簡直太可怕了。可是舒兒,你或許更不知道,我發現自己也……也……也……”
後面的話,他哽咽着沒有繼續說下去。將頭慢慢地貼在她的胸口,他只覺得那裡微弱的心跳聲令他無比的心安,就像是久違了的母親的懷抱。舒兒一定不知道,只要她活着,什麼都好,他都願意拋棄,他只想讓她好好活着……
叛軍攻臨城下,當很多人都勸他用她做人質的時候,只有他知道她的生命早在悄然消逝,她根本就活不了幾天而已。狐狸皇上澀然一笑,他又怎能做這麼殘忍的事情。他想做的只是讓她爲他披上嫁衣,滿足他的一個夢而已。
兩個人相擁了許久,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震天。狐狸皇上緊擁着舒喜的身子沒有答話,直到房門被砰地一聲踹開,太后從外面走了進來,他才抹了抹眼角的溼意,對着懷裡的女子悽然一笑。
沒想到,事情來得這麼快,到頭來他才發現自己連做夢的資格都沒有……
“叛軍都快攻進城了,所有人都在等着你主持大局,你還抱着這個女人躲在這裡做什麼?難道天啓國的江山就要斷送在你這個不孝子手裡?你你你氣死我了!”太后恨鐵不成鋼地吼着,抓起桌子上的盤碗酒杯一股腦地擲在他身上。
狐狸皇上深吸了口氣,放開了懷裡的女子。拉過牀上的喜被蓋在她身上,他低眸一看,她仍是那副睜大眼睛呆怔怔望着前方的表情,似乎一切事情都與她無關,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願意醒來。狐狸皇上心痛地看着她沒有說話,只是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剛痛哭了一場。
自從他懂事以後,太后就很少看到他爲了什麼事情流淚,看兩人這樣相對無語的情景,倒像是生離死別般。皇上,他還是不忍心拿心愛的女人做人質的吧。太后忍不住嘆了口氣,輕聲勸道:“皇上,你也不要太過擔心,說不定事情沒有想象得那麼壞……”如果東方勝肯爲了這個女人投降,答應不篡位,事情未必沒有轉回的餘地。
狐狸皇上點點頭,旁若無人地在舒喜臉頰印上一吻,然後站直了身子。他不慌不忙地撣了撣身上的雜物,擡眸淡淡地掃視了衆人一眼,最後將目光落在了太后身上:“大家放心,朕決不會讓東方勝得逞的。”
明明是輕柔無比的語氣飄在衆人的耳中,卻給人一種悚然驚悸的感覺。太后怔在當地沒有說話,直到狐狸皇上優雅地擡頭,又問道:“太后還有其他事?”
太后被他凌厲的目光一掃,直覺得渾身透着徹骨的寒意。她無措地擺擺手,“沒事,沒事了。”轉身向門外走去。眼光不經意地一瞥,只見狐狸皇上又返身回到了牀邊,撿起地上的大紅嫁衣,幫舒喜細心地穿戴起來。太后頓了下腳步,不放心地問道:“皇上打算將她怎麼辦?”
“朕自有打算。”狐狸皇上將鳳冠戴在舒喜的頭上,滿意地一笑。
新仇、舊恨一起來,他和東方勝要算的數都數不清。當初將東方勝削兵權、判入獄,他心中所盼的就是這麼一天——東方勝越獄後捲土重來,兩兄弟痛痛快快地大幹一場。
勝者爲王敗者寇,如果東方勝贏了,他就真如先皇所願把皇位轉贈給他,反正舒兒的大限將至,他生雖不能同她在一起,死後若是能與她同穴也不枉此生了。當然,如果東方勝輸了,他也會連本帶利地討回來,從此以後“光明正大”地做他的皇上,也讓先皇知道一下就算當初籌謀得再好,也有失算的一天。
“舒兒,我們走。”狐狸皇上輕輕抱起牀上的女子,轉身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