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洵, 對不起,對不起……
自從真相被赤丨裸丨裸揭露,鹿洵就再未出現過在她面前, 雖然她嘗試想要找到他解釋, 但是……卻見不到他。
她覺得整個人像是, 這時候她已經徹底遺忘了曾經對謝世容的恨意, 只想回到從前那樣……和他在一起, 泛舟河上,抑或只是安靜的相擁在一起。
她腦中滿是鹿洵那張被劉海遮住雙眼的面容,盛怒的咆哮, 自嘲的悲涼,以及……離去時的冷清決然。
“襄林姑娘, 該用膳了, 你已經整整兩日沒有好好進食了。”丫鬟在一旁勸說, 她沒有理會,只是雙臂抱着蜷縮的身子, 靜靜的坐在花房角落。
——這個地方,曾是鹿洵最愛出現的地方。
可是,這裡的一切依舊,卻不見了那個清貴公子的身影,她已經連續兩日未見到他。
想來, 他是有意不見她的吧。
是啊, 有哪個男人會喜歡一個只想着利用自己的女人。
她的眼底漸漸涌出一層水霧, 終於踉蹌着站起身子, 拖着有些麻木的雙腿, 轉過身子,對丫鬟輕輕開口, 聲音有些黯啞:“勞煩你見到鹿少傳個話,這裡是鹿府,是他的家,我僅是一個外人,即便老死不相見,也該是我離開這裡。”
丫鬟憐憫的看着襄林,想開口挽留,卻又意識到沒有資格,就只動了動嘴脣,沒有說話。
襄林兩日未進食,身子幾乎沒有了力氣,她仿若腳踩在棉花上,輕微搖晃着邁步出了花房的門。
她沒有回臥房,也沒有帶走任何東西——這裡的一切本來都是鹿洵的。
襄林猶如失了魂魄一般,目光空洞,一路踉蹌着回到了賭坊。
鑫娘正笑意盈盈的招呼廳內賭客,轉過頭,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很是錯愕。
面前這個曾經集鹿少萬千寵愛爲一身的女子,竟然又出現在賭坊,而且,那清麗的臉頰十分無神憔悴。
鑫娘急忙迎上來攙扶住,卻來不及多問,襄林已經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她不明白,襄林明明極其受寵,鹿少亦不是風流之徒,兩人間究竟發生了何事,會致使襄林憔悴到如此地步,莫不是……
鑫娘暗自一驚,連忙搖搖頭,不敢再猜想下去。
皇宮內。
顧姝從探子嘴裡得知了鹿洵與襄林決裂的事情,甚是高興。
她笑了起來,展開宮廷畫師所描繪鹿洵模樣的畫卷,盯了好一會兒,窗外陽光被竹簾切割成好幾縷,傾灑進來,那雙充滿癡迷的杏眸,映着陽光,更爲幽亮。
沒錯,她很欣喜。
現在的襄林,完全構不成威脅了。
終於,她已經那個卑劣的女人從阿洵哥哥身邊趕走了。
也許不久,阿洵哥哥就會發覺她的好,然後她便得到了自己嚮往的一切。
*——*——*
和璽九年的夏天,在位的皇帝駕崩,三皇子顧賢繼位。
鎮國大將軍盧蒼青趁新帝根基不穩,勾結鄰國兵力,打破邊境防守,勢如破竹直逼向京都洛城。
爲了消滅以盧蒼青爲首的亂臣賊子,皇上派武功卓絕的小王爺鹿洵前去剿滅。
走了一個月的路程,到達了黎陽關,兩軍對戰。
敵方領首的將領正是盧蒼青,他也瞧見了鹿洵那俊美清冷的臉,不以爲然低笑一聲,他率先拍馬而出,沉聲嬉笑叫陣:“老子替皇上打江山的時候,你鹿洵還窩在你孃的大腿根!如今顧賢卻派你來和我對抗,看來朝廷當真是無人可用了,哈哈哈,不妨速速歸降,老子尚可給你封官加爵,絕不會比你那攝政王老爹相差太多!”
勁風捲着砂礫,旌旗被吹得獵獵招搖,白袍戰甲的鹿洵跨馬緩緩而出,俊美清冷的一張臉,帶着嗜血的冰冷。
他馬匹的後方,緊緊跟隨着一隻花豹,看體型,尚未完全成熟長大。它緊緊隨在鹿洵的馬後,看樣子與他十分親暱。
鹿洵將長劍指向對面的盧蒼青,鋒利的劍身泛出寒涼白光:“你這把老骨頭,自認功高蓋主,野心太大,談論封官加爵之前,不如先贏了我,否則,你恐怕不夠資格。”
這一場武將單挑,第一回合便對峙了不下百招。
鹿洵淡淡挑眉,心道曾經的鎮國大將軍果然武力超羣。
盧蒼青氣喘吁吁退到一旁,亦在心中暗暗讚歎,真是後生可畏。
兩人武力雖難分高下,但畢竟盧蒼青年歲已高,第一回合對峙下來,體力已有些不支,在第二回合開戰之時,便明顯動作慢下來,很快就處於下風。
鹿洵瞧他動作有一瞬間的緩慢,清冷的面容倏忽劃過森寒,閃電般用長劍刺穿他的右肩。
盧蒼青肩部受傷,經不住大吃一驚——他竟然被如此黃毛小兒刺穿了肩骨!身後觀戰衆兵士亦紛紛白了臉。
鹿洵瞟他一眼,戾氣四溢,手中長劍更是越來越迅猛。
肩部受傷,就連臂膀都變得力不從心,盧蒼青額上黃豆般大小的汗珠滾落而下,右手上那足足幾十斤的兵器,讓他逐漸吃力。
血腥味隨風瀰漫開來,已經被餓了數天的花豹,因此興奮起來,它半眯眼盯着受傷的盧蒼青,視線片刻也不離開,就好像在緊盯一頓美餐。
盧蒼青大口喘息着,正欲調轉馬頭退戰自保,鹿洵卻再次順勢而上,那長劍寒光一閃,直直刺向他的咽喉。
鹿洵微微一笑,帶着幾分冷然,輕道:“盧將軍,一路走好。”
而後,遽然涌出腥紅血流,盧蒼青短促的慘叫聲只發出一半,就被割掉頭顱變爲死屍。
愈加濃重的血腥的味道充斥着花豹的嗅覺,它興奮難忍,敏捷地一躍而起,撲到噴血的屍身上,獠牙尖利,咬斷了根根血骨。
花豹小斑點因爲之前過於親近人,所以並未顯露嗜血的獸性,而鹿洵在厭惡襄林的同時,也開始嫌惡它猶如家犬一般軟弱,便特意吩咐下人不許餵它先前的食物,只能將活的家禽扔在它面前,以此來刺激它隱藏的獸性。
花豹吃得十分急切,屍體在它的撕扯中已然變成了血肉模糊的屍片。
鹿洵輕勾脣角,對它此刻的表現十分滿意,那帶有斑點的皮毛還如往日般柔亮,恍惚間,他微微蹙眉,似是不經意回憶起了些什麼——鹿府閣苑中的火桐樹下,一個眼眸如水透亮的女子,滿是輕柔的愛撫它的皮毛。
他眼眸略微有痛惜的神色閃過,然而,僅是短短一瞬間,便又恢復如常。
鹿洵從花豹身上移開目光,脣角綻出一抹兀然的笑容,冷冷的,大約覺得情感已逝,哀思無用。
*——*——*
襄林回到攬金坊,一切生活彷彿回到了未遇到鹿洵的時光。
這一個月,她暈眩了兩次,好在沒有出現其他加重的症狀。
聽說鹿洵奉命去剿滅叛軍,她心中憂慮他的安危,便又去了一趟靈山寺燒香。即便他不願再見自己,她也願他安好,因爲無論怎樣……他曾是真心實意疼愛過她的人。
回到攬金坊,在雅室門口,襄林有些意外的又瞧見了上次接她入公主府的婢女。
那婢女看見襄林,忙彎身行禮,道:“公主殿下有請,姑娘若無事情,請隨奴婢前往。”
長公主性格溫婉,通情達理,絲毫沒有蠻橫之氣,襄林並不討厭她,猜想長公主大約又是爲謝世容的事,便也沒推辭,告知雅室內的小廝幫她傳話給鑫娘,就隨着婢女出門坐上了馬車。
襄林坐在馬車內,臉色淡靜,無心在看窗外的景色。
車廂中很安靜,婢女守禮不多言,襄林亦不多語。只有車輪滾過石子路面,發出輕微的聲響。
到達目的地後,婢女掀開簾子,光線投射進來,她攙着襄林下車。
襄林禁不住愕然,因爲下車地點,並非公主府,而是清倌人所在的青蘿閣。
襄林有些疑惑,她側過頭來問道:“公主怎麼來這裡了?”
“公主在府中無趣,特來此處聽琴曲解悶。”婢女解釋:“請姑娘隨奴婢前來。”
聽到這樣解釋,她瞭然的點點頭,似是可以理解。
婢女引着襄林直接上了二樓,在一處響着琴曲的雅室門前停下,彎身推開門,雙手作勢請她進入室內。
襄林擡腳邁入,婢女帶上了門。
她繞過屏風之後,卻瞧見竟然是謝世容在撫琴,這雅室內,除了他和自己,再無第三人。
襄林忽然明白過來,他是怕相邀她會直接拒絕,便吩咐上回接她去公主府的婢女說謊將自己騙來這裡。
不過,更令她錯愕的,還有謝世容此時彈琴的手指。
他指尖被琴絃摩擦得通紅,有幾根手指甚至已經磨出了傷口,有嫣紅的鮮血從指尖滑落,滴在木琴上。他卻恍然不知疼痛,只微微淺笑着擡眸看她。
這首曲子,襄林也並不陌生,是謝世容曾經最喜歡彈的《鳳求凰》。
她淡淡蹙眉,猜不透他這樣自殘自傷,究竟又是上演一出怎樣的戲碼。
琴聲舒緩低柔,琴絃卻如利刃一般嵌入他指尖的血肉之內。
襄林也不阻止,抱着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坐在臨近的圓桌旁,靜靜聽着,與他搖搖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