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洵跟顧賢談論着朝廷之事,襄林一句話也插不上,覺得有些無趣,就獨自起身來到臨近的一簇簇香石竹前賞花。
如今五月,正是香石竹的花期,一朵朵乳白色的嬌花綻放在一起,花瓣邊緣暈染着淡粉的色彩,更加絢爛奪目,周圍散着淡淡的香味,像極了丁香樹幹燥後的味道。
襄林俯身聞着香石竹,覺得連心情都舒暢了不少,她才轉過身,便見到長公主站在身後,似乎是正要開口與她說話。
襄林微微笑着,欠身給長公主行了禮:“見過長公主。”
“不必多禮,你瞧,這香石竹開得正豔麗,不如襄林姑娘陪本宮多觀賞一會兒。”
襄林也樂得有人伴着賞花,雖然有點疑惑長公主爲什麼會主動找自己,可是機會到了她自然會對自己說,所以也不便說些什麼,只含笑點點頭。
面朝着層層疊疊怒放的香石竹,兩人並肩而立,長公主一邊掃視着眼前的花朵,一邊看似漫不經心的道:“襄林姑娘,想必聽說過魚死網破的故事,故事裡的雙方,彼此皆不願放過對方,最終,鬧得兩敗俱傷。”
她說着,眼睛飽含深意的瞧向身旁的襄林,輕道:“俗話說的話,冤家宜解不宜結。”
襄林聽她這話,心中瞭然幾分,可是要她坦然放下執拗已久的恨意,又豈是常人能做到的?
長公主看着襄林雙眸垂斂賞花,似是漠不關心,她低嘆口氣道:“本宮想說的是,只要襄林姑娘能放下心結,碧芙樓一事,不管是何人縱的火,本宮都不會再追究了。”
襄林看似柔弱,張口卻是凜然無情,道:“長公主這是何意?難道那碧芙樓着火之事,是我做的?公主,話可不能隨便說的,要知道縱火之罪,可是要被砍掉雙手的。襄林只有一雙手,承受不起這樣的罪名呢。”
這時候,名爲錦月的白裙少女從身後冒出,一把抱住了長公主的手臂,貼在她身邊道:“長姐,你們站這裡半天了,聊什麼呢?”
長公主莞爾一笑,遮掩道:“這香石竹花開錦簇,自然要多看一會兒。”
錦月看着身前盛開的香石竹,花朵在陽光下散着淡淡的光暈和淺淺的馨香,幾隻斑斕的彩蝶亦飄飄然落在花蕊間,她眼中露出贊同的光芒,附和道:“那我也一起看。”
“這……”長公主眼神閃爍,面露尷尬之色。
襄林露出微笑,她原本就有離開的意思,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看到有人前來,便適時頜首欠身道:“既然有人陪伴長公主,襄林就告退了。”
長公主欲言又止的看着她繞過花枝,穿過大片的扶蘇花木,身影逐漸隱蔽在長廊對側,最終秀眉緊蹙,長嘆一口氣。
長廊對側亦是蝶飛花香,周遭栽種着數十棵的木荷,蔥蔥郁郁的枝葉間,點綴着繁星般的潔白木荷花。謝世容倚在樹下,低頭專注的看着關於詩畫百家爭鳴的書卷。周圍偶爾響起的嬉戲喧囂聲,似乎沒有對他造成絲毫影響。
不多時,宴間的一個小廝前來,朝他垂首行禮,稟明道:“駙馬爺,盧將軍請你到長廊深處入座。”
謝世容點了點頭,算是迴應,小廝便恭恭敬敬的退步離開。
將手中的書卷合上,謝世容悠悠站起身,腳步不疾不徐的準備前往長廊盡頭,也就在他離開的前一刻,不遠處那淡紫月牙裙女子的熟悉身影讓他止住了腳步。
襄林?
謝世容發出一聲輕笑,他隨手摘了朵木荷,緩步走向眼前背朝自己的姑娘,好像完全沒有將她的憤恨放在心上。
襄林正百無聊賴的看着花枝出神,忽然有人喚了一聲她的名字:“林兒。”
清風徐徐,隨着身後人衣衫的擺動,襄林聞到了一絲淡淡的竹葉香。
那稱呼的聲音和香味皆是她熟悉的,也是厭惡的。
一瞬間,襄林提起了心神,她轉身看到謝世容,便倏然冷下臉,漠然道:“我跟駙馬你不熟,下回請喊我全名,也免得我犯惡心。”
謝世容並不在意她的惡言相向,只是緩緩一笑,將光潔漂亮的下巴微揚,伸手把勝雪的木荷花遞到襄林面前,輕道:“喏,這是你最喜歡的木荷花。”
襄林微微皺起眉,回想起曾經與他共遊木荷林的畫面,又瞬間替換成他居高臨下將自己擒拿的畫面……考慮到周圍還有其他人的存在,她努力壓制着從心底冒出的恨意。
襄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隨後嘴角溢出一抹譏誚的笑意,她並沒有伸手接那朵花,只是冷道:“我不記得我什麼時候喜歡過木荷,駙馬記錯了。”
聽到她如此回答,謝世容似是有些意外,他的笑容僵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神隨即變得有些迷茫,但很快又恢復了常色。
襄林懶得多瞧他一眼,只冷言冷語道:“駙馬還有心思給姑娘送花,看來,即便富麗堂皇的碧芙樓被燒光了,你也還是安然若素。真是佩服,駙馬心情竟能如此平靜。”
“果然,你會提起這件事。”謝世容神情散淡的說着,他手指緊攏,將掌中的木荷花悄然握起,臉上嫺雅的笑道:“我倒是想奉勸你一句,頑皮也要有個尺度,總是不講分寸的話,當心你自己如何死的,都不會知道。”
襄林輕輕瞄了謝世容一眼,滿不在乎的冷笑道:“比起自己的死法,我倒是比較期待駙馬會怎麼死的。”
“沒料到,鹿少會帶着你來百花賞會,我倒是有些好奇,”謝世容看着她,他的眼中總有溫和柔軟,而音調中則帶着幾分嘲弄:“你當真爲了報復我,爬上了鹿少的牀?”
襄林的臉瞬間變白,她沒想到他會出言如此,略微的錯愕之後,她怒極反笑,道:“我和鹿少男未婚女未嫁,睡沒睡在一起,與你何干?”
謝世容神情中流露出絲絲的瞭然之意,他微微勾脣笑了,似是極其滿意她的反應,他緩步靠近,拿起她臨近的右手。
襄林一驚,防備的想要掙開他,奈何力氣相抵不過,右手便牢牢的被他鉗制住。
謝世容一手握着襄林的手腕,一手將掌中殘毀的木荷花塞到她手裡,眼中帶着笑,輕道:“彆嘴硬,我看得出,你還是最喜歡木荷花。”
“既然那麼想知道,怎麼不來問我?”
鹿洵的聲音,有種透骨的凜然。
襄林連忙回過頭,瞧見鹿洵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他眼眸中閃着隱約的寒意,看着動作有些親密的他們,臉上的表情有絲不悅。
這個時候,襄林感到右手倏然一鬆,她回眸一看,原來是謝世容鬆開了鉗制着她的手。她連忙退了幾步,來到鹿洵面前。
“再說了,想知道她有沒有爬上我的牀……”緩緩說着,鹿洵長臂一伸,不露聲色的將襄林摟在懷中,手臂圈着她的腰肢,冷眼斜睨道:“駙馬,你夠格嗎?”
謝世容的眼裡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那絲異樣來不及讓人探究明白,便又轉瞬即逝的隱去了。
他也不開口說話,只與神色清冷的鹿洵靜靜相望對峙。
鹿洵態度倨傲,謝世容亦不卑不亢。
襄林心中涌起的不知是什麼感覺,只覺得不想讓鹿洵與謝世容起正面的衝突,空氣中滿是冰冷壓抑等種種讓人焦躁不安的負面情緒。
但是她並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來解釋這樣的情緒,大概……是因爲這些日子,都在依賴鹿洵……
襄林不怎麼確定的想。
這時候,隨後跟來的顧賢已經看了他們好一會兒了,他見倆人相持對峙着,便故意忽視此刻的氣氛,裝出語氣輕鬆的樣子,出面圓場道:“宴桌上剛泡了新近摘下的貢茶,昨日才快馬送入宮中,幾位都去嚐嚐看。”
鹿洵這才收了視線,他徑自低頭,伸手將襄林手中的木荷花撣落,又拿出袖中的錦帕給她仔細擦拭着手,緩緩道:“沒良心的丫頭,我不是給你買了喜歡的火桐麼,怎麼又喜歡上木荷了?”那略帶質問和撒嬌的語氣,聽上去就像是在吃醋。
襄林放軟了聲音虛心否認,糯糯道:“沒有,我還是比較喜歡家中的火桐。”
聽到她這樣回答,鹿洵清冷的面容稍稍柔和了些,他深邃的眼眸看着她,點了點頭道:“這樣最好。”
而站在對面的謝世容,則意味深長的瞄了一眼襄林與鹿洵親暱的動作,他脣角勾起一份笑意,像是發現什麼可笑的東西,帶着難以言說的不屑,轉身不疾不徐的離去。
他走的不快不慢,欣長的背影在明媚的光線中卻顯得孤絕料峭。
待謝世容的身影緩緩遠去,顧賢才上前幾步,面色沉靜的朝鹿洵道:“他好像和老狐狸走得挺近。”
鹿洵擡眼輕掃那抹遠去的身影,手指輕撫襄林的腰間,他脣角微勾,緩慢開口:“一幫反臣賊子,多一個少一個,遲早都是要殺。”
襄林靜靜伏在他懷中,聽到這話,眼眸多了絲光亮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