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 天上遙遙掛了顆啓明星。
自從遭遇謝世容囚禁之後,襄林這還是頭一回一個人外出,沒有叫任何人陪同。她走回的一路, 腦中追憶今日見到的宛如陌生人一般的鹿洵, 恍恍惚惚。
那冷漠, 刺骨, 溫柔不復的態度……全都不一樣了。
她自作自受的結果, 此刻,卻叫她痛得鮮血淋漓。
自從赴約回來的那日起,襄林愈加不愛說話了, 幾日之後,攬金坊的夥計皆有了這樣的認知。
“已經到了九月, 今晚闕羅街會有花燈節, 不知屆時哪些富家公子會來賞燈。”鑫娘挑了一支鎏金珍珠步搖, 插丨進襄林豐澤如雲的髮髻裡,朝鏡中的人款款一笑。
襄林興致不高, 她輕蹙峨眉:“鑫姨,我不想去。”
“你不能整日悶在賭坊裡,現在年華正好,花燈節公子又多,沒準兒你會碰到其他的心儀公子。”鑫娘慢慢勸哄:“再說, 我也想去瞧瞧今年的花燈, 你若不陪我, 讓我孤身一人, 該多寂寞。”
看到鑫娘面露一種孤獨難過的表情, 襄林才猶豫着應允。
天色漸暗,燈盞亮起, 兩人相攜來到人頭攢動的闕羅街。
這次的燈會,場面十分宏達,無數的花燈綵鍛,滿天的璀璨煙花。
盈目的繁華絢麗,映入襄林的雙眼,可卻熱鬧不起來她這顆已經落寞的心。
就在她隨着鑫娘走動在人羣之中時,忽然對面走來一個眼熟的俊朗青年。
“襄林!”曹璃身着一襲緊身的青色勁衣,笑着向她走過來。
襄林沒有料到會在此處碰見他,她回了神,嘴角牽起一抹淺笑,問道:“不陪在皇上身邊,怎麼出宮來了?”
“他日理萬機,除了早朝,基本待在書房不走動,我覺得枯悶,就偷偷跑出來遛遛了。”曹璃揚揚劍眉,興高采烈的解釋。他的開心,除了來源於溜出宮,還有襄林和鹿洵分開的這件事。這件事被傳得沸沸揚揚,他雖然不知道兩人分開的具體原因,但只要不在一起,沒有了鹿洵作爲勁敵,自己追襄林的勝算纔會更大。
鑫娘眼看說話這青年乾淨俊朗,雖不像翩翩公子哥兒,渾身卻散着一種武將的氣息。聽兩人的談話,可以猜出他是宮中內侍的身份。再看他對襄林的態度,很是殷勤,鑫娘心中便明瞭幾分。
她放開牽着襄林的白皙手指,後退了幾步,道:“你們年輕人在一起賞燈,我去別處轉轉。”
說罷,鑫娘笑意盈盈,不待襄林開口挽留,徑自擠進反方向的人流當中,不過幾個呼吸間的功夫,便重重人形遮住,不見了身影。
鑫孃的主動離開,正好合了曹璃想與襄林單獨約會的心意。
他的嘴角揚起開懷的笑:“走,聽說看臺那裡有一盞最別緻的花燈,要由朝中官員點亮掛起,我們也去湊熱鬧,瞧一瞧。”
襄林心裡雖不想再去湊熱鬧,但眼下曹璃滿臉憧憬,她與他許久未見,也不願拂了他的意,就只好任由他拉着,蠻力往人最多的中央看臺擠去。
兩人一齊來到了看臺,在將最後一個遮擋視線的人擠到身邊時,她看到了鹿洵,一個她心心念念以爲再也不會相見的天之驕子。原來,這次點燃花燈的朝廷官員,是鹿洵。但當她看到伴在他身旁的秋芙時,她最先前的那份欣喜,又跌深深落進谷底。
那個女子,一身火紅紗衣,在隱約朦朧的衣裙下,是纖細柔弱的腰身,面上的妝容精緻,卻有幾分神韻,像極了自己,
擠在一旁的觀賞者和友人津津樂道:“看見安國王身邊那個美人沒有,可是皇上賞給他的人,這身段,嘖嘖嘖,還真是引人遐想。”
“別看了,看也是白看,人家是安國王的女人,你可是連她半個手指頭都碰不到。”
襄林知道他不會原諒自己,但沒想過他身邊會這麼快就有其他女人,她心若雷擊,清麗的臉上微微有些蒼白。
原來,你身邊已經有了其他女人……
那我呢?你是不是已經將我這個壞女人徹底忘記了?
襄林怔怔的看着,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鹿洵眸子輕掃看臺下的人羣,無意間發現了臨近的襄林。
視線相對,她明顯看到他臉上有一絲詫異閃過,但又很快鎮靜下來,臉上只剩下一絲漠然的表情。清冷的俊臉,沒什麼表情的,有些不真實,但卻很襯他的氣質。果然,那張精緻的臉龐還是更適合冷漠的表情。
乍見鹿洵身邊有其他女人,也許是略有受刺激,襄林呼吸一滯,只覺得眼前模糊一片,腳底一軟,瞬間失去了力氣,仿若以往昏迷的跡象一樣,她向後倒去。
曹璃發覺了她的異樣,趕忙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擔憂道:“襄林,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你別嚇我啊。”
恍惚的暈眩感稍縱即逝,襄林感覺身體又重新有了力氣,她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笑道:“我沒事,就是人太多了,太擠,沒有站穩。”
“那我們不要擠在這裡看了,去別處罷。”曹璃也沒料到點亮花燈的人,此次會是鹿洵,他正好不想讓襄林再見這個人,就順水推舟的提議道。
“嗯,好。”襄林微微彎脣,笑容溫溫軟軟,看不出一絲牽強。可是誰會知道,她正小心翼翼的維持着自己對鹿洵的感情,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摔了個支離破碎。
最終,襄林垂着眸子,默默跟着曹璃離開了人山人海的看臺。
看到襄林與曹璃的離去,鹿洵冷漠的面容有些微妙的變化,他眉頭緊皺着,似有不悅,又像是在隱忍什麼。
這時候,做工精緻的花燈被幾個小廝擡到臺上,就等着安國王將其點燃,然後掛在看臺之上,供人觀賞。
秋芙娉婷靠近鹿洵,他恭敬彎身,將火摺子遞到他的面前,笑道:“王爺,請點亮花燈。”
可是,鹿洵卻沒有任何反應,她微微擡眼,瞧好只看到他側臉的陰影,只見他冷漠着一雙眼睛,遙望看臺人羣的某處,不知心中在想什麼。
秋芙不敢造次,只得再次柔柔一笑,稍微提高了些聲音,重複道:“王爺,請點亮花燈。”
鹿洵有了反應,他略有不耐的接過火摺子,將面前做工精美絕倫的花燈點亮,然後再衆人的驚歎聲中,匆匆離開看臺。他怎麼會不知道曹璃對襄林抱有的心思,如今她搬出了鹿府,孤身一人,只怕曹璃沒有死心,又卯足了勁來死纏爛打。
他本應該對襄林的事置之不理的,可是心卻陽奉陰違,一次一次的爲她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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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璃拉着襄林來到一處賣糖葫蘆的攤位前,他挑了兩串,付了錢,將其中山楂粒最飽滿的那串,遞到了她手中。
他咬了一顆裹着糖皮的山楂,看着面色惆悵的襄林,口中含糊不清的勸道:“別鬱鬱寡歡了,鹿洵有別的女人,就讓他有好了,俗話不是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不也挺好的麼?”
“我……我纔沒有鬱鬱寡歡,你不要亂猜了。”襄林不願承認,她張開嘴巴,也狠狠咬了一大口糖葫蘆。
“那就最好了。”曹璃深深看她一眼,餘光瞥見不遠處的套圈小攤位,神情躍躍欲試道:“襄林,咱們去玩套圈,我武功這麼好,必然全套中,到時候兌換的獎品,全都給你,怎麼樣?”
襄林轉過身,也看到了那個套圈的攤位,旁邊豎着一個牌子,上面寫着十文十次。
她以前也經常玩這個,只不過每每都是運氣不好,十次也只能套中一兩次而已。現今曹璃提議去玩,彷彿一下子喚回了她心中的童趣,襄林點點頭,道:“可別吹牛啊,保不齊你能扔中幾個呢。”
“這種事,小菜一碟,且看我的。”曹璃很是自信,拍胸脯保證。
結果,他也確實沒讓襄林失望,二十文錢的套圈,每回都是百發百中,最後還是攤主強笑着一張臉,勸道:“這位小哥,我也是小本生意,你這套圈的技術實在厲害,能不能饒了我這個攤位。”
對於拍馬屁的勸阻,曹璃很是受用,他颯然一笑,道:“得,就玩這二十文錢的,快把獎品拿過來,爺我就去別的地方玩。”
攤主連忙拿起排列獎品中的那支碧色簪子,交到了曹璃手中。
曹璃彎脣一笑,擡手將簪子插丨進襄林的發間:“說好的給你,我一向言而有信。”
襄林心情跟着曹璃而變得好轉,她輕微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問:“好看嗎?”
“必須好看。”曹璃一邊笑眯眯的開口誇獎,一邊悄然伸手,搭在了襄林的肩頭。
“我拿你當好哥們兒,休想吃我豆腐。”襄林斜睨着他,擡手拍落他搭在肩膀的手。
曹璃癟癟嘴,不滿道:“怎麼能只當好哥們兒呢,我不要當好哥們兒。”
“那……就當好姐妹兒?”襄林故意調笑。
曹璃語噎,他知道自己說不過她,只好無奈嘆息一聲,妥協道:“好好好,哥們兒就哥們兒,反正來日方長,總比在你心中不是個男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