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掛中天, 茫茫夜色中,劉墨安回到了王府的居處,這一路, 他都在思忖, 覺得鹿洵手段殘厲, 不可自己再冒險, 便來到案桌前, 在空白的青色絲絹上,書寫了鹿洵與襄林藕斷絲連,如此下去恐怕會舊情復燃之事。
寫完之後, 他將卷軸合上,裝進繡有花紋的絲絹袋子裡。
第二日一早, 劉墨安便喚來自己府中的親信侍衛, 沉聲道:“將這個交給五公主, 行跡小心點,不要讓太多人發現。”
“是。”侍衛接過絲絹袋子, 領命離去。
劉墨安看着侍衛離開,面上帶着淺淺的笑意,他之所以寫這封書信給五公主,爲的就是借她的手除掉襄林,這樣的話, 即便追究下來, 也可以洗白自己, 將責任推卸到五公主顧姝身上。
不必他親自動手, 就可以達到目的, 他自然不會放過如此的好機會。
“公主,這是攝政王府的人送來的, 請公主過目。”
收到宮女奉上的絲絹袋子時,顧姝正坐在御花園的藤椅之上,悠然的賞花,她展開卷軸後,峨眉隨即蹙起,臉上的神情不復之前的閒適自得。顧姝眸光若有所思,陽光將她身上的雪白宮裙映出幾分刺眼的光色,與滿園的嬌豔鮮花,形成反差強烈的對比。
她原以爲自從上次揭露出襄林的真面目,阿洵哥哥就和那個女人一刀兩斷,沒料到,事情並沒有她想的這樣順利。
片刻的思忖之後,顧姝將錦帛捲起來,斜眼瞥向一旁的宮女,吩咐道:“去,找幾個武功不錯的內侍來。”
宮女欠身,不敢怠慢,急忙找來三四個身手不凡的內侍前來。
他們齊齊向顧姝恭敬行禮,跪在最前頭的男人垂首道:“卑職內侍統領李瀟,五公主有何吩咐?”
“李統領,你們幾個出宮,去一趟攬金坊。”顧姝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內侍,眼神漸漸冷了起來:“那裡有個名叫襄林的女子,幾次與本公主有瓜葛,派你們前去,便是替本公主除掉此人。”
“遵命。”
顧姝神色傲慢,伸手撫上臨近的一朵萬壽菊,又想起什麼,補充道:“以防萬一,帶上毒魂香,你們幾個提前吃下解藥,到了那賤人的賭坊,先將毒魂香燃上。”
毒魂香是由花葉萬年青磨製而成的,含有劇毒,點燃之後,毒性可以通過空氣進入人體內,引起中毒者暈眩、嘔血的症狀,時間稍長,便會致死。此種薰香過於惡毒,嚴禁在民間流傳,僅存在皇宮的香料處,由掌管薰香的官員上鎖看管。
這次,爲了奪取襄林的性命,顧姝纔想起用如此狠毒的薰香。
她從鼻子裡發出輕輕的哼聲,冷冷道:“雙重殺機,本公主就不信那賤人有九條命不成。”
說着,隨手扯下那朵新開的萬壽菊在手中攥捏,細嫩的花瓣隨着她漸重的力道破裂,她眼中卻盪出愉悅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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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攬金坊中,今日來了個包場的貴客。
那貴客帶着幾個隨從,是個清俊男子,很年輕,但他的面孔是襄林沒有見過的,應該是頭一次來賭坊。
李瀟步入雅室後,他皺皺眉頭,表明不喜歡花朵的薰香,隨即吩咐小廝將自己帶來的薰香點上。
襄林只當這是富貴人家的偏好,沒有太在意,畢竟她沒有鍾情於某種薰香的習慣,所以更不更換薰香,於她而言沒有什麼區別。
兩人隔着一丈多的距離,在賭桌前對面而坐,香爐中的薰香悄然點燃着,化作一絲絲嫋嫋的青煙,緩緩騰空,消融進空氣當中。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李瀟已經連輸了四局。
見此,襄林揚脣一笑:“公子好像不常來賭坊啊。”
“不常來,今日只是爲解悶。”他定定的看她,心中琢磨着,何時動手殺她。
襄林禮節性的笑了笑,再不多言,準備開始第五局,片刻後,卻倏然覺得額頭一陣沉悶之感,這種感覺,不同於以往的暈眩,多了一絲隱痛。
她擡手扶額的動作,全部落進對方的眼睛裡。
此時,李瀟覺得時候差不多了,他略略揚眉,沉聲道:“怎麼樣,是不是覺得頭疼,暈眩?”
“你、你怎麼知道?”詫異的看着他,襄林露出驚慌錯愕的表情。
“因爲這毒魂香,有這種功效啊。”他直視她,含笑道:“不僅如此,馬上,你就會感覺渾身無力,甚至還會嘔血。”
不等他說完,襄林便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身體的無力異樣。
“你想幹什麼?”她警覺,啞着聲音道。
“很簡單,殺了你。”他直接道。
“你我素不相識,爲何要害我?”她強撐着逐漸無力的身體,聲線也虛弱起來:“或者說,是何人要你來害我?是誰……”
他冷眼看着,站起身子緩步靠近她:“要怪就怪你自己,誰叫你和安國王有親密的關係呢。”
“你是五公主的人?”襄林渾身生出一陣麻木,她咬咬嘴脣,將腹案開口說出:“還是……攝政王和劉墨安的人?”
“一個將死之人,你沒有必要知道了。”李瀟微微眯了眯眼,沒有正面回答,他將藏於袖中的匕首掏出,在陽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道寒涼的亮光。
襄林奮力一傾身,躲過寒涼匕首,重重摔落在地上,她咬牙撐着身子想要逃出去,卻被那人一臂擋了回來。
“跑?你逃不掉的。”他看着倒在賭桌旁的女子,眼中沒有絲毫憐憫,只有奉命行事的無情。
李瀟已經來到襄林的面前,她身後是賭桌,唯一的出路也已經被他擋住,她知道自己逃不了了,沒想到是這種死法。
襄林苦笑,心中想着,自己死去之後,鹿洵會不會得知消息呢?如果他得知,是傷心還是會無動於衷?
他那樣痛恨自己的欺騙,應該是不會傷心難過的罷……
如果有下輩子,她一定從一開始就好好珍惜他。
此時,房門被驀然推開,預期中的匕首,並沒有刺到她身上。
門外有個隨從匆匆闖入,稟明駙馬謝世容的前來。
“哦?駙馬爺怎麼會來此?”李瀟雖然有些意外,卻沒有收起殺心,他要趕在駙馬進來之前瞭解眼前的這個女子:“先攔住駙馬爺。”
襄林意識有些渙散,她癱軟靠在桌邊,早已沒有了力氣掙扎。
轉瞬,李瀟眯起眼睛,他擡起匕首,寒光閃過,直直刺向襄林的咽喉處。
匕首利鋒越來越近,近到銳氣已經劃傷脖頸肌膚,割開一條細長的傷口,殷紅的血液緩緩滲了出來。
“錚——”一聲利響,李瀟手中的匕首被一柄明晃晃的劍擊落,橫橫斜丨插丨在賭桌之上。
襄林心下一鬆,得知是得救了,她擡頭,看見門前站着謝世容,原先守在門外的幾個隨從僵着身子動彈不得,已然被他身旁的暗影點了穴道。
李瀟有些詫異,心道不好,慶幸的是他識得駙馬謝世容,而謝世容卻未曾注意過身爲內侍統領的他。
“好大膽子,你是什麼人?”謝世容怒呼一聲,快步走來,伸手便欲捉住他的衣袖。
李瀟忙後退幾步,避開了與謝世容的距離,他轉眸瞥一眼已將近燃燒一半的薰香,知道她吸入的毒魂香已經不少了,爲了脫身離開,他手腕一翻,從袖中扔出幾粒□□。
瞬間,室內變得煙霧繚繞。
待謝世容和暗影侍衛微微嗆咳着,用衣袖散開漸淡的煙霧後,李瀟已然沒有了蹤跡,就連門外被點穴的另幾人,也一併消失不見了身影。
“可惡,讓他們跑了!”暗影侍衛恨恨咬牙。
此時,謝世容顧不得那些人,他慌忙上前扶起癱軟在地的襄林,用手帕爲她擦拭脖頸間的傷口,好在匕首並未真正劃入,只是皮外傷,不算嚴重。
自從上回的囚禁之事後,他被她用肺腑言語澆醒,後來得知襄林逃出了青蘿閣,他也沒有派人再去追。
他想,也許一直以來,確實是他的私慾再操控一切。
他也許,誰也不曾真心愛過,只是在一味的追逐高位權勢。
再或者……他曾經真心實意的喜歡過這個賭技高超的小姑娘,但卻在她喜歡着自己的時候,將她殘忍的推開,押入了暗無天日的地牢中。
他思緒很混亂,這些日子來,那顆心,始終徘徊在明朗與渾濁之間,給不了最終的答案。
所以,他今日纔會鼓足了勇氣,再次來見襄林,想讓她用刺耳卻真實的言語,來幫助他尋到心中真正的答案。
只是沒有料到,會恰巧碰到有人想殺害她的一幕。
謝世容身子微顫,他面上不復嫺雅之色,焦急詢問道:“林兒,你可還好?”
“嘔——”還來得及回答,襄林先硬生生嘔出一灘鮮血來。
那灘血落正在她水紅的衣襟前,很快便暈染開暗紅的顏色來。
屋子裡一時寂靜無聲,連絲風都沒有。
謝世容望着那抹血跡怔怔出神,他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溫潤的臉孔一瞬間面如死灰,緊張道:“怎、怎會這樣?林兒……你、你究竟如何了?”
“香……薰香……快開窗……”襄林費力張口解釋,然而話沒有說完,她便覺得意識抽離,眼前一黑,徹底昏死了過去。
暗影對這種毒香有所耳聞,他一聽到她這樣說,急忙捂住口鼻,三步並作兩步來到窗前,一把將窗扇推開,又疾步折身回來滅了香爐中的火星,朝謝世容解釋道:“駙馬爺,房裡的這薰香怕是有毒,還是快出去罷。”
“好,快去找郎中!”謝世容眉頭緊蹙,他一把抱起襄林,快步朝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