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做洛城的官員, 他們熟知鹿洵以前對襄林的寵愛,無論品階多高,也萬萬不會當着鹿洵的面調戲襄林。
而易無疾身爲江南太守, 並不常來洛城, 所以纔將襄林視作可以當玩物的女人之一, 肆無忌憚的動手親近。
酒杯被捏碎, 那鋒利的碎片順着力道, 劃傷了鹿洵的手掌。
陪在一旁的佳人下的瞬間變了臉色,不由嬌呼道:“王爺,你的手流血了——”
襄林看着他手掌滲出的血珠, 視線不由固定,她略微慌亂從袖中掏出手帕, 遞過去道:“我……我這裡有手帕, 先止下血……還是喊醫官來處理下比較好。”
不過, 鹿洵並不領情,他對她的話充耳未聞, 對那遞來手帕動作也是視而不見,連餘光都沒給襄林。
鹿洵毫不在意的活動一下手掌,殷紅的鮮血順着紋路滴落在素淨的地毯上,一滴一滴,暈染開一朵妖豔詭異的花瓣。
“王、王爺!奴、奴家還是去喊醫官來……”身旁的佳人俏臉滿是驚恐, 說出話來也有些結巴。
鹿洵略有不耐的微微蹙眉, 他偏頭, 朝身旁的那個佳人陰沉道:“這麼點兒小傷, 你害怕什麼?”
佳人過慣了安樂窩, 眼下被如此一訓,不由得可憐楚楚, 立即淚眼汪汪的噤了聲。
襄林眼神微微閃爍着,收回遞出帕子的手,手指漸漸合攏,攥緊掌中的素色手帕。
無視身旁的委屈佳人,鹿洵回過頭,他冷冷的瞥易無疾一眼,神情睥睨,似笑非笑道:“易大人從一開始,心思就完全放在女人上面,如此登徒子的行徑,還真是讓本王長了見識。”
或許是他身上的氣勢太駭人,方纔還嬉笑風流的易無疾不敢再造次,他微微怔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心中雖是不解安國王爲何會突然生氣,卻還是唯唯諾諾答道:“微臣知錯,從現在起痛改前非,王爺莫見怪。”
“鹿少何必動怒,我們今日先不談鹽場的事情。”江昊見話鋒不對,生怕會對置辦鹽場之事造成不良影響,就笑意吟吟的轉移話題道:“聽聞淮河夜景,燈火闌珊,十分美麗,不如就由我身邊的這位襄林姑娘作陪,一同前往淮河賞景,怎麼樣?”
“襄林姑娘作陪?”鹿洵輕挑起秀致的眉峰,他靠在椅背上勾脣瞧她,口中的話卻是說給江昊:“怎麼,你們很熟嗎?她願意爲了你,陪本王賞淮河夜景?”
語氣雖然淡淡,沒什麼情緒,但這話中的內容摻雜了質疑與好奇。
擁有一顆玲瓏心的江昊自然聽了出來,他斟酌着言辭,忙笑道:“雖然不太熟絡,但有過幾面之緣,我曾幫過她,襄林姑娘很真摯,也懂得知恩圖報。”
“知恩圖報?呵。”彷彿聽到了一個笑話,鹿洵勾脣笑了,他璀璨的眸子卻是幽深漆黑,一望不到底:“江公子,繼續和她在一起,本王保證她會給你意想不到的驚喜。”
薄脣似刀,每說出來一句話,都足以刺傷襄林的內心,讓她痛得鮮血淋漓。
江昊知道鹿洵話中有話,雖然不知道這其中究竟包含了怎樣的故事,但身爲邀請襄林來此的主人,他爲了不讓她再難堪,便笑着繼續方纔的提議,道:“那觀賞淮河夜景的事,王爺你看……”
“不必多此一舉了。”鹿洵挑眉,直接拒絕了江昊的提議,他俊美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耐煩,漫聲道:“置辦鹽場的事情,本王會幫你們通融,唯一的條件,就是現在在,你們馬上離開,她,留下來。本王有話跟她”
易無疾瞠目結舌,他倒吸一口冷氣,聽這話語,原來是鹿洵分明對這個襄林有意思!難怪他才碰了一下她,就惹得鹿洵不悅!唉,真是糊塗啊糊塗,自己之前怎麼沒有發覺呢?
江昊達到了自己目的,心中自然十分欣喜,他忙朝屋內的一干美伶人等揮揮手,示意她們退下,然後起身朝鹿洵行了一禮,與易無疾並肩離開房間。
鹿洵其實也說不清自己爲什麼要讓襄林留下,可能是許久未見,他好奇她對自己的態度,是否還會像以前一樣謊話連篇。
他站起身,銀靴踩過地上破碎的玉杯,緩步走到襄林面前,居高臨下的看着她。
窗外的夕陽愈發橘紅,暮光透過敞開的窗子,傾灑在屋內的兩個人身上。
襄林擡着眼瞼,她微仰下巴直視他,卻從他的眸子中,看到了一片刺眼的漠然清冷。
這是她從來沒有在他眼中看見過的神色,以前的那些溫柔,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襄林心頭愈加寒涼,覺得一股悲慼的情緒延伸到了四肢百骸。
她眼睛慢慢酸澀,垂下眼簾,將眼中的水霧遮擋住,不讓鹿洵看到:“王爺,之前的故意接近,是我對不住你……”
爲了不討鹿洵的嫌惡,她對他的稱呼,也從以往的阿洵變爲王爺。
聽到陌生的稱呼,鹿洵這一刻忽然有些暴躁,想着不理她摔門離去算了,但最終,他還是沒能狠下心。
他沉着眸子,發出一聲輕笑,斜勾脣角對她嘲諷道:“有意思,怎麼,你現在是對你曾經利用過的人裝可憐嗎?吃一塹長一智,本王再也不會像個傻子一般,被你迷得團團轉了。”
“可是,事實就是事實,不管你信不信,我對你的感情,不是假的。”襄林眼神黯淡,口中的話語也變得輕飄飄,似乎暮風一吹,便會將它吹散在空氣中。
鹿洵看着她又露出悲傷的表情,眸子不由一縮。
他雖然很想相信,但腦中的理智卻非常清晰——絕對不要相信眼前這個女人,不要讓她再扣動自己的心。
兩人各懷心思,都沉默着,空氣彷彿凝滯了一般。
襄林深知鹿洵不會再相信她說的話,她苦澀笑了笑,不願在如此尷尬下去,轉過身子,擡步準備瀟灑離開這裡。
然而,纔剛轉過身,胳膊猛然被人拉住了,一股力道瞬息而來,她身體被按在硃紅柱子上,頭上的夕陽光被人嚴嚴擋住。
鹿洵板着臉,忽然慢慢湊近她,一股熟悉的淡淡龍延香的味道,縈繞在彼此近在咫尺的鼻尖,襄林用目光細細描摹他的眉眼,無論遠近的距離看,他的臉確實都是俊美非凡。
襄林下意識的不斷向後靠,直到身子已經緊緊貼到雕柱,無處可退。
鹿洵看着她,清冷的目光掃過她的朱脣,一路向上,最後落在她的雙眸間。
她眼神閃爍着,心頭一緊,雖然明知他不會對自己怎樣,雙頰卻還是不爭氣的通紅起來。
橘紅的暮光下,鹿洵冷魅着一張俊臉,他微微湊近,看着面頰紅得厲害的襄林,脣角突然勾起來,帶着一絲冷笑,彷彿這種結果早就預料到了一般。
他眯起陰鷙的眸子,在距離她咫尺之間停住,對她方纔的話避而不談,發出一聲戲謔的輕笑,道:“奉勸一句,你想要避開富貴的登徒子,在賭坊老實呆着就好了,以後少跟商人和官員往來,襄、美、人。”
說罷,鹿洵收了脣邊的笑容,俊臉盡剩寒涼的冷漠,他毫無留戀鬆開她的手,慢慢後退兩步,轉身邁向門口。
那修長的影子,在夕陽下越拉越長,丰神俊朗,最後消失在拐角處。
望着他離去,襄林睫毛微顫,她落寞的垂眸,怔在原地,久久沒有回神。
*——*——*
暮丨色丨降臨,攝政王府內,花園小亭中,劉墨安與寵愛的美姬相伴坐在石桌前,看樣子是在共賞遠處天邊的黃昏景緻。
美姬面若桃花,嬌柔無比的倚在劉墨安的懷中,笑意盈盈望着天空舒捲的殘雲。而劉墨安卻沒那麼悠閒自在,他近來很是悶鬱,因爲新帝繼位,因爲鹿洵越發得勢。
就連在攝政王心中,他也是越來越不重要,已經可有可無了。
兩個婢女手捧疊放雪蠶絲衣料的托盤,沿着曲折小道,經過花園小亭,打破了此刻的靜瑟。
美姬看到雪蠶絲,知道它極其難得,仗着此刻身邊有劉墨安在,她美目一轉,便出言喚住了兩個婢女,道:“等等,這布料,給我留下一匹,我正巧該做新衣了。”
兩個婢女愣了愣,她們偷瞧一眼劉墨安,隨後有些爲難道:“可這雪蠶絲布料只剩下兩匹了,攝政王吩咐了,這些都要拿到製衣局,是給安國王制作新衣用的。”
“可是……”美姬欲言又止,她咬着朱脣,委屈的拉了拉劉墨安的衣袖。
劉墨安看她一眼,轉頭卻對婢女淡淡道:“既然是給安國王的,你們快去罷。”
“是。”兩個婢女如獲大赦,趕緊行禮離去。
“如今安國王在皇上面前受寵,義父理應待他更好些。”面對委屈癟嘴的美姬,劉墨安出言安慰。
“安國王,哼,又是鹿洵!”
美姬憤然,忍不住脫口而出:“劉郎你處處親力親爲,給攝政王辦了多少事?他卻連一絲半縷雪蠶絲都未曾給過你,那鹿洵即便千般忤逆,他也未曾真正怪罪過。果真是親情難斬,骨肉相連。”
“夠了,不要再說了,當心叫人聽到。”
劉墨安雖然制止了,但方纔美姬的話,完全把他心底的不甘怨鬱說了出來。
他知道自己在王府中的地位,不過是一個義子,暫居在此,哪裡有什麼靠山可談。
他恨鹿洵。
明明一直是他在攝政王身邊鞍前馬後,攝政王雖然表面待自己不薄,實際上,卻完全沒有將他放在心上,一切優待的好處,都留給了鹿洵。
雖說鹿洵纔是攝政王的親生骨血,但他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不甘心。
他出身寒門,依靠乖巧懂事,機緣巧合的成爲了攝政王的義子,這個身份給他帶來了許多榮華與滋潤,因此,他纔會擔心鹿洵愈來愈得勢,擔心自己會徹底失去地位。
怎麼樣才能對付鹿洵呢?
劉墨安冷冷思索着,考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