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碧走了以後,一直陪嘟嘟待在前廳的葉痕重新走了回來,這一次,他步履非常緩慢,目光一直定在百里長歌房前那盞還沒有熄滅的紅燈上。
炫目的紅,就好像鮮血織染過一樣。
回憶被拉扯,那些支離破碎的血腥一點點拼湊成三年前他最不願回想起的暴雨之夜,牽扯得胸前隱隱作痛。
斂下眉目,葉痕迅速出手,一陣掌風襲向紅燈。
“王爺,這盞燈就讓它留下吧!畢竟那個人已經走了,掛在這裡也不礙事。”百里長歌突然推開門,孱弱單薄的身子彷彿隨時能被一陣風颳倒。
“好!”葉痕凝目看了她許久才艱難地應聲,緩緩收回剛恢復了三成的內力。
“我聽魏俞說,你胸前有傷,要不,我幫你看看吧?”百里長歌想起昨夜魏俞說的那些話,剛纔婢女送湯藥來的時候她特意嗅了嗅,裡面的確用了血靈芝。
她雖然沒見過,卻也知道這種東西極爲珍貴,便是毒蟲遍地的百草谷也見不到幾株,葉痕手中肯定也沒有多少,既然血靈芝是他續命用的主藥材,那麼他如今讓她用了,以後他發作怎麼辦?
“沒事,小傷。”葉痕莞爾一笑,揚眉道:“如今你纔是病人,應該好好休息,怎麼現在就下牀,莫不是我才離開這麼會兒就招你想念?”
“少臭美!”百里長歌哼哼兩聲,隨即正色道:“我說真的,改日讓我幫你好好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傷竟然嚴重到要動用血靈芝。”
“早就痊癒了。”葉痕輕聲道:“你如今再看也看不出什麼花樣來。”雙手輕輕扶着她的肩膀,又道:“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什麼都不要想,好好躺在牀上養傷,等你痊癒,我們再一起出去查案。”
“都怪我當時衝動……”百里長歌慚愧地垂下眸,“否則案子可能早破了。”
“你不用自責。”葉痕握住她的手指,“至少經過這件事以後,我們之間再沒有之前的那層紗了不是麼?雖然看見你受傷我很心疼,但能聽到你親口說喜歡我,我覺得很滿足。”
“僅僅是喜歡……你也覺得很滿足嗎?”百里長歌輕輕抿着脣瓣,她不知道他怎麼理解她的這個“喜歡”,但她目前對他的感情似乎就只停留在這個深度。
“嗯……僅僅是喜歡,我就滿足了。”葉痕鄭重點頭,“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一句話嗎?”
“記得。”百里長歌眉目輕柔道:“你說你寧願我一輩子都不要學會愛,因爲愛一個人很辛苦。”
“對。”葉痕接過話,“能得到你親口承認喜歡,已經是上天賜予我最好的禮物,我希望你對我的心永遠停留在今天的這種怦然心動,每天都好像剛認識一樣,愛是一種毒,一旦染上,此生無解,我不要你中毒太深,只要你一直陪在我身邊,一直保持着你的這種‘喜歡’便好。”
“你怎麼這麼煽情!”百里長歌捏着拳頭輕輕捶打了他的胸膛一下,將腦袋靠在他懷裡,嗔道:“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別人都是嫌愛不夠深,你卻叫我不要太愛,你的這番話成功騙取了我的眼淚,你說,你要怎麼補償我?”
百里長歌朦朧着雙眼擡起頭。
“別哭……”葉痕趕緊出聲阻止,“都多大的人了,還老是想着哭,也不怕別人看了笑話。”
“別人要笑也是笑你。”百里長歌拉過他的衣袖抹去眼淚,咕噥道:“你都當爹的人了,還老是將我這個小姑娘逗弄哭,你羞不羞?”
“我不過就是隨便說了一句話而已。”葉痕神色無辜道:“又不是生離死別,你哭什麼?”
“不知道。”百里長歌瞪了他一眼,“反正我就是覺得你那句話很心酸,比生離死別還要讓人難過。再說了,誰讓你這麼說的,傳出去不是笑死人嗎?這天下怎麼會有你這麼不稱職的男朋友,竟然讓女朋友不要愛。”
“男……朋友?”葉痕皺眉,一臉不解。
“就是對象的意思。”百里長歌自知說錯了話,趕緊吐了吐舌頭。
葉痕似乎理解了一些,半晌才幽幽擡眸,握住她的手指緊了緊,緩緩道:“其實你可以這樣想,假如我們之間的感情有十成,那麼你只需要出一成,剩下的九成我來彌補,算下來也是完美的嘛!”
百里長歌有些錯愕,葉痕對待感情的這種方式完全超出了她以往對於戀愛男女之間感情的認知。
“我出一成,你出九成,那你不會累死嗎?”百里長歌喃喃問。
“你出一成喜歡待在我身邊,我出九成深愛鎖住這世間獨一無二的的寶貝,我少出了一成,明明是賺到了,爲什麼會累死?”葉痕一本正經地跟她算賬。
百里長歌聽得兩眼冒圈圈。
這是什麼邏輯?
“你看你,受了傷連人都變傻了。”葉痕好笑地看着她皺眉的樣子。
“你說我傻?”百里長歌一聽,頓時吼道:“誰剛纔掰着手指頭在那兒算感情賬來着。”拖長聲音道:“人傻錢多的晉王殿下,小心我哪天把你的小金庫誆到手一溜煙跑了,坑死你!”
“我的小金庫不是早就被你誆走了嗎?”葉痕挑眉。
“什麼意思?”百里長歌仔細回想了一下,她似乎沒有拿過他什麼值錢的東西吧?
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她“呀”了一聲後趕緊住了嘴。
“怎麼了?”葉痕問。
“沒什麼。”百里長歌乾笑兩聲,“我只是覺得自己捏着這麼個小金庫在手,一直沒有機會好好花上一筆,實在對不起你的熱情。”
“哦?”葉痕斜斜勾脣,“那不如我們現在就去酒樓喝酒,再去翡翠綢緞莊大買一番?”
葉痕說罷,作勢伸手去拉她。
百里長歌往後一躲,“算了吧,我如今受了傷,不能出去亂跑。”
“是受傷還是小金庫被你弄丟了?”葉痕上前一步,含笑的眼眸流波生光,看得人心裡發虛。
他這樣一問,百里長歌頓時明白葉痕已經知道她將金牌交給魏俞的事。
臉上浮現一絲尷尬,她嘿嘿笑道:“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你是有意的。”葉痕斜睨她一眼,從懷裡將那個金牌掏出來遞給她,“以後別再那麼傻輕易將這個東西取下來了,否則萬一哪天我不在,你這麼窮,又沒帶銀子還不帶金牌,豈不是得活活餓死?”
“那怎麼可能!”百里長歌仰着臉,“我要是出去吃飯,肯定得拉上你去付錢,誰叫你人傻錢多來着。”她伸出手迅速從他手裡奪過金牌往腰間掛,眼尾瞥見那塊藍田玉雕琢的雲鸞佩時,動作頓了頓,問他,“這個玉佩是不是真像你說的那樣一文不值?”
葉痕看着那塊玉,眸光動了動,沉吟片刻方纔道:“興許,還是值一些銀子的,你若是覺得不喜歡,便取下來吧,我幫你保管着。”
“你這樣說,我更加篤定這個玉佩很值錢。”百里長歌趕緊道:“姑且先留着吧,等哪天我實在窮得揭不開鍋就把它當了去。”
葉痕輕笑不語。
“對了,聽說沈都尉要回帝京了是嗎?”百里長歌回想着剛纔沈千碧跟她說的那些話,她覺得,憑葉痕在宮中安插的眼線,即便她不說,他肯定也在一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是,聽說父皇見到鬼了。”葉痕直言不諱,“名義上雖然說北衙禁軍是父皇的私兵,隨時都在保護他的安危,但事實上,能真正讓父皇感到安心的只有沈千碧一人。”
百里長歌一驚,“此話何意?”
葉痕搖搖頭,“其實我也不太清楚,許多事本來是內侍就能做到的,但父皇總是喜歡傳喚沈千碧。”
“見到鬼……”百里長歌低頭沉思,“到底是誰這麼無聊竟然玩這種花招?你父皇是真命天子,難道他還怕鬼?”
“你不瞭解父皇。”葉痕輕聲嘆氣,“他天性多疑,早些年暴戾無常,錯手殺了很多忠臣,興許是心中有愧,所以纔會不惜挪用大量庫銀去修建無名祠懺悔。”
“你父皇是不是對沈都尉……”
“不是你想的那樣。”葉痕知道她要說什麼,立即否定,“父皇是一國之君,若是看上一個女人,又何必費那麼大心力讓她建立北衙禁軍,執掌多年?”
“北衙禁軍竟然是沈千碧入宮以後才建立的?”百里長歌想到自己在百草谷時翻看過一本秘錄,那上面記載了很多大梁的秘聞。
“對。”葉痕點頭,“當時的培訓還是父皇親自監督指揮。”
“那我想問一下,十二年前永昌長公主一夜之間被滅府一案也是北衙禁軍親自執行的嗎?”
“是。”葉痕面色有一瞬間變化,沉默許久才點頭,“是沈千碧親自帶人滅的府。”
百里長歌覺得很不可思議,驚訝道:“秘錄上記載那件案子的源頭是御史臺的一個老東西跟駙馬陳亭蹴鞠輸了不甘心纔在上朝時隨意嘀咕了幾句而已,爲什麼會嚴重到被滅府這麼可怕,永昌長公主可是你父皇的親妹妹,他怎麼下得去狠手?”
“那個時候,西陵犯境,朝局有些動盪,父皇只怕是草木皆兵了。”葉痕緩緩道:“姑姑死的時候,我還在戰場上,沒來得及看她最後一眼,等回來的時候,那件事已經過去快一年了,所以這其中的具體細節,我也不太清楚。”
“噫……”百里長歌疑惑道:“我怎麼感覺十一年前和十二年前發生了很多事,十二年前永昌長公主府被滅,十一年前寧貴妃誕下死嬰,你凱旋而歸,寧貴妃宮中莫名其妙死了一個宮女。你覺不覺得這些事情中間或許有聯繫?”
“巧合吧!”葉痕道:“畢竟永昌長公主府闔府上下近千人全都死了,即便再有什麼聯繫,也只能應了坊間那句話,惡有惡報,興許寧貴妃誕下的死嬰就是上天對父皇的懲罰。”
“那這樣的話寧貴妃還真是可憐。”百里長歌嘆息道:“難怪她在之後轉了那麼大的性子,興許是從這件事裡看淡了很多東西吧!”
“也許。”葉痕點點頭,“若不是她轉了這麼大的性子,不恃寵而驕,又怎麼能與皇后姐妹情深呢?”
“對了,剛纔你說樑帝見到鬼,見到的是誰的鬼魂?”百里長歌想着既然能讓樑帝惶恐不已急召沈千碧回去,想必那隻“鬼”的確厲害,掐中了樑帝的要害。
“誰知道呢!”葉痕喃喃道:“父皇愧對的人多了去了,他說自己見到了鬼,又不肯說出見到誰,我們誰能猜得到他在想什麼。”
“我怎麼感覺是暗中那個人準備在宮裡下手了?”百里長歌若有所思,“前幾日樹林那件事就說明手鍊的事已經暴露了,暗處那個人想必猜到了手鍊上的東西,既然已經被打草驚蛇,你說他會不會臨時改變戰略,不按照手鍊所指的方向,反而改變主意直接向樑帝下手?”
葉痕眼睫猛地一擡,皺眉道:“不排除這種可能。”
“那你要不要寫封密信回京提醒樑帝小心他身邊的人?”百里長歌問。
“不,我現在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動。”葉痕輕輕搖頭。
“爲什麼?”百里長歌不解,既然已經知道了還不向樑帝稟報,難不成要親眼看着樑帝被人害死?
“這是一個圈套。”葉痕長長舒了一口氣,道:“是那個人給我下的圈套。”
“什麼圈套?”百里長歌更不解了。
“你想一下,父皇如今只是傳言出來他見到鬼了,並沒有說明見到的是哪個鬼,在京的皇子皇孫們都還沒有任何動靜,遠在滁州的我卻突然寫信回去告訴父皇讓他提防身邊的人,你猜以他多疑的性子,他會怎麼想?”
百里長歌聽得心頭一驚,隨即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暗中那個人其實是在逼你,倘若你傳信回去,必定會被樑帝懷疑你在他身邊安插了眼線,居心叵測。但是你不傳信的話,他就會真的對樑帝下手。那麼我猜,樑帝見到鬼這件事在帝京是完全被封鎖了消息的,也就是說,皇子皇孫們都還不知道,唯一流出的消息便是沈千碧手上的那封密信,妙就妙在那封密信是跟聖旨一起來的滁州,密信跟着聖旨光明正大的來,就說明是想讓你知道這件事。”
“現在問題來了,你傳信回去的話會被樑帝懷疑,不傳信的話,暗中那個人直接向樑帝下手,到時候皇帝有個三長兩短,那麼沈千碧手中的密信和聖旨就成了置你於死地的重要證物,因爲所有的皇子裡面,你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卻沒有第一時間想到策略傳信回帝京。”
百里長歌分析完,臉上已經覆了一層寒霜,怒道:“好一個雙面計,回不回信都會將你拖下水!”
“你放心,我已經想好應對之策了。”葉痕微微一笑,扣緊了她的手指,溫聲道:“你已經站在門口吹了好長時間的風,我扶你進去,免得待會兒受寒着涼。”
“你準備怎麼做?”百里長歌一臉憤懣,想到葉痕在滁州什麼都還沒做就被人給算計了,她心裡就很不爽,當下纔不管自己重傷未愈,反握住葉痕的手心,焦急地問道:“你要是不告訴我,我會急死的。”
“那好,我們先進門,我待會兒細細跟你說。”葉痕輕輕攬住她的肩膀,二人緩步進了屋。
將百里長歌扶到牀榻上坐着,葉痕這才走過來倒了杯溫水給她,坐在她身邊緩緩道:“我來滁州之前,太醫說父皇那幾日常被噩夢驚醒,而無名祠也是在那個時候開始着手建造的,假設父皇的噩夢是有人故意爲之,那麼他的目的就是讓父皇修建無名祠,這樣一推,不難看出那個人比父皇還要重視無名祠的修建,父皇從噩夢轉化成現在真的見到鬼,只不過是那個人報復手段加強了而已。”
“所以我猜,那個人曾經即將成爲父皇刀下的冤魂,只不過有幸逃脫,回來復仇了。無名祠就是他報復的第一步,他或許是想借無名祠來祭奠他已經死了的同伴。因此不難看出無名祠是他的軟肋,既然他用父皇威脅我,那我便還他一份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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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長歌愕然,“你的意思是,你要毀了無名祠?”
“只有這樣,才能分散那個人的注意力讓我喘口氣。”葉痕輕輕抿了一口茶,“他太會算計了,今天一早我收到父皇見到鬼的消息時,險些一時衝動傳信回帝京,但後來我仔細想了想,是那個人給我下的套。”
葉痕見到她擔憂的模樣,輕輕一笑道:“別擔心,我現在雖然還沒有權傾朝野,但要對付這個人的小伎倆還是綽綽有餘的。”
百里長歌聞言,這才鬆了一口氣,“那就好。”隨後惋惜道:“唉……可惜了花費那麼多錢打造的無名祠,我彷彿看見一堆黃燦燦的金子眨眼之間成了飛灰。”
“你那麼喜歡錢做什麼?”葉痕有些好笑。
“只有你這種人傻錢多的天潢貴胄纔會嫌棄錢多。”百里長歌瞟他一眼,“我這種平民百姓是永遠都缺錢用的。”
“果真貪心。”葉痕從牀頭將披風取了過來替她披上,嗔道:“連我晉王府的小金庫都拿在手裡了還嫌銀子少。”
“你這個東西不能換錢吶!”百里長歌指了指腰間的金牌,鬱悶道:“我就不明白,你爲什麼要弄得這麼麻煩,直接給我一堆金子不就得了?”
葉痕很警惕地看她一眼,“直接給你錢讓你帶着飛啊?”
“你看我這樣,翅膀都斷了,飛得出去?”百里長歌動了動受傷的手臂,疼得直唏噓。
“不要亂動!”葉痕皺眉,“弄到傷口,你疼不說,又要好幾天了才能痊癒了。”
“所以說啊,現在的我,就跟斷了翅膀的鳥一樣,根本飛不出去,你還擔心什麼?”百里長歌總結道:“況且跟在你身邊有那麼多好處,我還懶得飛出去找下家呢!”
“你知道就好。”葉痕笑笑,“在我身邊,生病了有我這個王爺親自喂藥,你要是跟着某些人走,說不定人家連藥都不會煎,怎麼照顧你?”
百里長歌從這句話裡聽出了酸味,她轉了轉眼珠子,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得是大仙。
她吐了吐舌頭,“你怎麼知道他要來帶我走?”
“猜的。”葉痕道:“難不成他來找你還做了別的事?”
“咳咳……”百里長歌一口水嗆到,趕緊接過他遞來的帕子捂住咳了好久才道:“我倒是想跟他做點別的事,無奈人家啥都不懂,我感覺他認識的東西比嘟嘟認識的還少。”
“你想跟他做什麼?”葉痕面色沉了沉。
“還能有什麼?”百里長歌故意賣關子,“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瞄見他徹底沉黑的眸子,她撇開眼繼續道:“當然是促膝長談咯。”
“談什麼?”葉痕黑着臉。
“也沒什麼,談談人生而已。”百里長歌回答得漫不經心,隨後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問道:“他跟我說他在望天崖等血月,你說好不好笑,他神話故事聽多了吧?還血月,他以爲這是玄幻世界呢?”
“確實挺好笑。”葉痕勉強扯了扯嘴角,在她沒有看到的角度,眸光動了動。
“你今天去典當行查到了什麼?”兩人說了好半天的話,百里長歌這纔想到正事上來。
“我去看了呂興彩所說的那個玉雕。”葉痕溫聲道:“結果發現了跟秦黛房裡找到的那枚玉簪差不多的東西。”
“是什麼?”百里長歌想着不可能會有這麼巧的事吧?秦黛以前是禮部教坊司的琴姬,身上有內務府廣儲司出來的玉簪不足爲奇,但是呂興彩說過,她典當的東西是祖傳的,莫非她家祖上有人進過宮?
“雙鳳銜珠金翅步搖。”葉痕眉眼堅定地說道:“手法同樣來自內務府。”
“莫非呂興彩所謂的祖傳之物都是秦黛的?”百里長歌問。
“這不是關鍵。”葉痕眸光幽幽,“關鍵是這種步搖只有皇后和貴妃能戴。”
百里長歌訝異道:“那這麼說來,呂興彩這個人定然不簡單了?”
“我現在一時想不出這麼貴重的東西爲什麼會在一個尋常婦人手中。”葉痕無奈道:“但我想也許一開始我們弄錯了方向,潘楊的身上根本不存在什麼秘密,真正的秘密在呂興彩身上,那些人之所以挾持潘楊,就是想逼迫呂興彩說出什麼事情來。”
“那還等什麼?”百里長歌催促他,“你現在趕緊去找呂興彩盤問一下不就真相大白了?”
“問過了。”葉痕道:“她一口咬定那個東西是祖傳的,無論我怎麼問她都如此說,而且看那神情似乎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她肯定在撒謊。”百里長歌皺眉,“她要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爲什麼那些人還要綁架潘楊?”
“我跟潘楊家附近的居民打聽過,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奶奶說呂興彩在很多年前消失過一段時間,那個時候潘楊還小,是在他舅舅家長大的,最奇怪的是,呂興彩回來的時間與秦黛回來的時間一模一樣,都是十一年前。”
葉痕說着,眼眸慢慢眯了起來,“你剛纔說十一年前發生了太多事,起初我覺得巧合,但現在看來,絕非巧合可以解釋得了。因爲太多的事都集中在十一年前了,那一年的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會牽連到這麼多人?”
“別灰心。”百里長歌安慰他,“至少我們現在確定了呂興彩可能曾經進過宮,既然和秦黛回來的時間一模一樣,那麼我想十一年前肯定有什麼事能讓她們光明正大出來。”
“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一件事。”葉痕看了一眼外面,徐徐道:“十一年前我凱旋而歸,父皇龍顏大悅,大赦天下,放走了一批老宮女。”
“你確定沒記錯?”
“不會錯。”葉痕道:“我回來的第二天,魏俞便央求他的叔叔魏海將他調到我身邊來,那個時候我在內殿喝茶,聽到魏海先讓他去統計出宮宮女的名冊。”
“宮女?”百里長歌道:“我覺得不太可能,畢竟呂興彩已經有了潘楊這麼大的兒子,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去做宮女的。”
“這是唯一的解釋了。”葉痕抿脣道:“除此之外,我暫時還想不到能有什麼理由讓這兩個人同時出來。”
“那也不對。”百里長歌否決道:“秦黛是教坊司的人,況且年紀還小,怎麼都不可能會跟宮女們一起被大赦出來。”
“越理越糟。”百里長歌身子往後一倒,直接躺在牀榻上,吐了口氣,“這些亂七八糟的案子,我究竟要何時才能破解?”
話完突然想起來離落給她的那張紙,她轉眸看向葉痕,“離落跟我說,二老爺百里勳在某天晚上突然用指甲在桌子上刻了兩個字。”
葉痕微微挑眉,“有發現?”
“他給了我一半。”百里長歌道:“上面寫的是個‘田’字,另外一半我還沒拿到,光憑這個字完全看不出來到底在寫什麼。”
“這兩個字會是二老爺瘋魔的原因嗎?”葉痕看着她潔白手心攤開的那張紙,微微顰眉。
“不知道啊。”百里長歌一臉無奈,“我現在腦子裡一團亂,感覺處處有線索,我卻什麼也抓不住,也根本不知道從何抓起。”
“確實有些麻煩。”葉痕道:“靜下心來,別自亂陣腳,我相信只要那個人有所行動,就一定會露出破綻來的。”
“行動……”百里長歌喃喃自語,忽而想到了什麼,問葉痕,“那條手鍊上的方塊有沒有變色了?”
“沒有。”葉痕低聲道:“大概是祭壇案真的打草驚蛇了,手鍊至今毫無動靜。”
“那就好。”百里長歌撫了撫胸脯,“免得死人又給我們增添一樁案子,目前就已經夠亂的了,若是再出命案,我真的不知道該從何查起了。”
“算了,先把這些事拋在一邊。”葉痕凝望着她,“你今日夠累的了,趕緊躺下休息,等你養好傷,我們再去找線索。”
“我睡不着。”百里長歌搖搖頭,“不如趁現在把卿雲表哥留給我的紙條研究出來,說不定能發現什麼有用的東西。”
“可是你的傷……”葉痕略有猶豫。
“不要緊。”百里長歌笑道:“我自己的身體,我清楚得很,若是真的堅持不了,我再躺下休息。”
葉痕坐着不動,明顯是不贊同。
“哎呀,真的沒事啦!”百里長歌用央求的目光看着他,“你就讓我把這個研究出來,我保證一研究出來就立即睡覺,好好養傷。”
葉痕拗不過她,終於站起身出去找來筆墨,將傅卿雲留下的字寫在宣紙上。
“天長水闊,香自寒來,浮沉萬事,藏於千翠。”
“藏頭看來是天香牡丹和浮藏花。”百里長歌想了想,“可是除此之外,我看不出來剩下那些字裡麪包含了花甚至是別的什麼意思,你看出來了嗎?”
葉痕搖搖頭,“看不出來,可我總覺得理解成藏頭的天香牡丹和浮藏花是錯的。”
“錯的?”百里長歌低頭看了看宣紙上的字,“爲什麼這樣說?”
“我也說不上來。”葉痕皺眉道:“直覺就是這幾個字並非是那樣理解的。”
“連你也看不出來,那怎麼辦?”百里長歌有些失望,她將懷裡的那個“田”字拿出來放在旁邊,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更加失望。
葉痕突然道:“不過我知道有個千翠山。”
“真的?”百里長歌彷彿看見了希望,眸光一亮,趕緊追問,“在哪裡?”
“就是連着望天崖的那座山。”葉痕抿脣道:“千翠山跟望天崖一樣,都是很險峻的,一般人不會去那種地方。”
百里長歌卻若有所思地說道:“他說浮沉萬事,藏於千翠,會不會是告訴我們所有的案子裡有一個很重要的線索在千翠山?”
“如果僅僅是想告訴我們千翠山有東西,那他直接寫出後兩句就行了,爲什麼還要帶上前面兩句?”葉痕仔仔細細看了一下,道:“這裡似乎解釋不通。”
“那你能不能讓人去千翠山探一探?”百里長歌輕聲問。
“也不是不可以。”葉痕道:“就是用的時間比較長,最主要的是很可能無功而返,因爲那個地方實在太險峻,平時連個路過的人都沒有,又怎麼可能會有證據呢?”
“那也要去試一試。”百里長歌似乎對千翠山充滿信心,“我們再也不能坐以待斃了,暗處那個人的心思實在令人費解,到現在已經死了三個人,然而我還是無法摸出他殺人的動機和規律,完全不懂他的下一步棋將會落到哪裡,這樣下去可不行,到最後我們會輸得很慘。”
“其實我認爲最重要的是,我們現在不能確定利用父皇修建無名祠的那個人和籌謀殺人的這個人是不是同一個。”葉痕眯了眯眼睛,“如果不是同一個,那麼我們得把兩邊的思路完全獨立出來,否則再這樣下去,必定會被擾亂思緒,到最後什麼也查不出來,如果是同一個人,那麼這個人的棋局是真的玩大了。”
“玩大瞭如何?”百里長歌問。
“說明他在朝中已經有了相當的勢力,否則一個人是無法辦成這些事的。”葉痕想到黎徵死前說過的話,便問百里長歌,“你還記得當時黎徵自刎的時候怎麼說嗎?”
“當然記得。”百里長歌道:“他說我們倆想跟那個人鬥還嫩了點兒。”
“對。”葉痕點頭附和,“縱觀本朝,能將手延伸到滁州這種地方讓人心甘情願替他辦事的人可沒有幾個。”
“可不是嗎?”百里長歌道:“當時我就推算出指使黎徵的那個人權利極大,他根本無法反抗,只能遵從,那一刻黎徵的表情很惶恐,那就說明我猜對了,背後的這個人手上有一股非常強勢的力量。”
百里長歌說完,又覺得疑問,“可我有一點不懂。”
“什麼?”葉痕問。
“如今四皇子安王,二皇子懷王和東宮在奪嫡這條路上爭得頭破血流,那個人爲什麼不去對付他們,反而大老遠跑來對付你?”
“恐怕只有那個人自己知道了。”葉痕垂眸片刻,忽然擺擺手道:“你今天太累了,就商議至此,趕快躺下休息。”
“那你呢?”百里長歌見他準備起身,連忙問道:“你準備去哪兒?”
“沈千碧要回京,府衙主典在醉忘歸設宴,原本要我帶着你去的,可你重傷在身不便出席,還是留下這裡休息得了。”葉痕避開傷口,輕輕將她抱到牀榻上躺下,替她掖了掖被角,這才直起身子,幽幽道:“魏俞和嘟嘟都還在前廳,你若是覺得無聊,我待會兒就讓他們進來陪你。”
“嗯……”百里長歌極不情願地點點頭,她雖然不想葉痕去出席沈千碧的餞別宴,但也沒辦法阻止,只能提醒他,“待會兒不準喝酒!”
“就喝一點。”葉痕輕笑,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眉心,“哪有席上不喝酒的?”
“魏俞說你不能喝酒的。”百里長歌無奈道:“萬一傷口復發了怎麼辦?”
“不會。”葉痕緩緩道:“我有分寸。”
“讓魏俞跟着你去吧!”百里長歌明顯不放心,“我讓他看着你。”
“長歌小姐請放心,屬下會一直監督着王爺的。”風弄黑影一閃,已經進了門,躬身抱拳說得極爲恭謹。
葉痕離開後沒多久,魏俞就拉着嘟嘟走進來。
“麻麻,餅都被吃完了,你的也被吃完了。”嘟嘟一臉愧疚。
“沒關係,明天再做就行。”百里長歌莞爾一笑,她有傷口,本來就不能吃羊肉。
“阿瑾,我聽說沈都尉就快回去了是嗎?”葉痕不在,魏俞跟百里長歌說話的時候便隨意了些。
“是啊。”百里長歌擡頭看看天上悽豔的晚霞,感慨道:“不知不覺,竟然已經相處了這麼長時間,竟然已經到了離別時。”
“阿瑾你別太傷懷。”魏俞見她如此,勸慰道:“沈都尉是皇上最得力的助手,她遲早都要回到皇上身邊的。”
“我倒不是因爲那個傷懷。”百里長歌勉強彎了彎脣。
剛纔在與葉痕分析形勢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了一個漏洞。
聖旨上的內容以及那封密信是瞞着帝京皇子皇孫直接來到滁州的,既是如此重大的秘密,沈千碧爲什麼特意跟她說?
擺明了就是想通過她來傳播給葉痕。
百里長歌心中很不是滋味。
從來滁州的途中遇刺,再到城南郊外樹林遇襲,她雖然跟沈千碧接觸的不算太多,卻非常瞭解她是個性格直率不拘小節的爽朗女子。
從什麼時候起,沈千碧竟然也會躲在背後算計她和葉痕了?
難道一旦捲入這場皇權紛爭,都要失去本性嗎?
“麻麻,你怎麼了?”嘟嘟看見她黯淡下來的面色,又踮着腳尖替她摸了摸額頭,“咦……好像不是發熱。”
“當然不是啦,小傻瓜!”百里長歌低笑一聲,反握住他的小手,“嘟嘟,以後不管你遇到什麼人,遇到什麼事,都不能丟失你最原來的那顆心,因爲,一旦失去本心,人就跟惡魔沒什麼兩樣了。”
“麻麻,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嘟嘟咬着下脣,很努力的回想着她剛纔的那些話。
“簡單來說,就是你現在喜歡跟魏俞一起玩耍,是因爲他真心待你,等以後你長大了,不要聽信別人的話就做出傷害魏俞的事,因爲那樣的話,魏俞會很傷心的。”百里長歌很耐心地教導她,直到剛纔嘟嘟說他聽不懂的時候,百里長歌才明白葉痕將嘟嘟保護得有多好,他雖然從小就被封爲世子,但葉痕絲毫沒有讓他沾染皇家的那些陰暗算計,嘟嘟如今有的,是比一般皇家子弟幸福百倍的童年。
他不需要像宮牆裡的那些孩子一樣每日被逼着學習各種國策,也不需要去算計任何人。
百里長歌突然垂下頭,在嘟嘟額頭上映下一吻,輕聲道:“嘟嘟,你要一直幸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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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兒們,通知個事兒,這兩天你們應該看到了,更新有點晚,主要是年尾公司各種忙,我這週末都在加班,未來的四天,更新都會在晚上九點左右,元旦過後就恢復中午一點更新,而且,元旦過後日更新15000+衣衣必定說到做到,只不過這兩天抱歉了哈,晚上才能更新,麼麼噠(╯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