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一個不太確定的想法,百里長歌猶豫了一瞬,但一想到自己與傅卿雲從來無話不談,她再次仔細看了一眼他中指上的薄繭問道:“你最近可是在練習寫字?”
由於不受寵,傅卿雲從來沒有機會去書院唸書,他認識的那些字,都是當初百里長歌還在侯府時手把手一筆一劃悄悄教給他的。
“嗯……”微微遲疑,傅卿雲最終還是點了頭,面上露出幾分羞愧的紅暈,他以爲百里長歌定然是看不起自己這麼多年還在學寫字。
“跟少卿一起的?”見他點頭,百里長歌接着問。
“嗯……啊?不是……”從神思中反應過來,傅卿雲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搖頭想要解釋。
“你不必替他隱瞞什麼,我都看出來了。”百里長歌擺擺手。
“可是……”傅卿雲一時語塞,他答應過三夫人和四公子不會把這件事說出來的,雖然他相信長歌絕不會說出去,可是信諾在先……
“我自己看出來的。”彷彿看穿了傅卿雲的心思,百里長歌挑了挑眉,轉身坐下,把玩着破舊的桌上擦得光亮的瓷瓶裡一枝剛摘下來的芍藥,道:“剛纔在花廳,三夫人帶着少卿回去的時候,他在門口跌倒了。”
傅卿雲動了動脣,靜靜聽着沒說話。
百里長歌又道:“即便再癡傻的人也不可能當着侯爺和晉王犯下這麼低級的錯誤,因爲……三夫人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她絕對不允許自己,更不允許自己的兒子犯下這種錯,否則她怎麼可能安然渡過這十多年?”
看了傅卿雲低垂的面容一眼,百里長歌莞爾一笑,“除非……是三夫人故意讓少卿跌倒的。”
身子一震,傅卿雲立即擡起頭來看着她。
門口掛着的燈籠將院中錯落的花樹暗影斑駁進來,深深淺淺,燈光橘色,在她略顯清冷的面容上暈染了一層淡淡的溫華。
夜色寂寂,點染在她濃密睫毛上的亮光無聲碎開,彷彿回到了十年前,也是這個地方,兩人挑燈夜讀,她手把手,矯正他的握筆姿勢。
時光流轉,一晃多年,沒想到今時今日,還能在這個地方重逢。
傅卿雲心中感慨,原以爲自己這輩子會在無盡嘲諷和冷眼中寥寥度過,沒想到這個被世人傳言極其不堪的女子用她柔弱的雙手捏住毛筆點燃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希望,也是那個時候起,他發誓,無論如何都會好好活下去,至少……要陪她活下去。
“怎麼了?”感覺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百里長歌很不自在地摸了摸臉上,以爲是哪裡弄髒了。
“沒……沒什麼,我只是在想,爲什麼你只見到四公子跌倒就能把我跟他聯繫起來。”傅卿雲撇開頭,將臉隱在暗處。
“因爲他的手指上也跟你一樣長了長期握筆的人才會長的繭子。”百里長歌將芍藥放到鼻尖輕輕一嗅,轉而寬慰道:“你只管放心,這件事我不會說出去,更何況於我而言,在這府中多樹一個敵人沒好處。”
聽到她這樣說,傅卿雲暗自鬆了一口氣。
“別站着了,過來坐吧!”百里長歌指了指旁邊的凳子,道:“趕明兒我去跟侯爺說說請個教書先生來府裡專門爲你教學。”
聞言,傅卿雲剛坐下的身子騰一下站了起來,一瞬間,臉上閃過無數惶恐和驚懼,“使不得,使不得……”他連連擺手。
從小到大,他從未享受過百里敬這個親舅舅的一絲溫情,就連府中下人看他的眼神都還不如看門口拴着的看家狗招財。
他偷偷學字看書這件事,百里敬是知道一點的,對於他來說,只要侯爺睜隻眼閉隻眼不戳穿他便是天大的恩賜,哪裡還敢奢求教書先生。
“哥哥早殤,父親無子,你又是他的親侄子,也算是百里家長房的唯一男丁,或許……”將來能用到你也不一定。
後半句話,百里長歌嚥了回去,傅卿雲自小在傾軋打壓中長大,心底裡定然存在着一份羞於說出的自卑感,她知道,這些話說出來,他肯定接受不了。
要徹底改變一個人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光說教是不行的,傅卿雲骨子裡的封建思想,還得從他身邊細微末枝的事情來改觀。
不等傅卿雲說話,百里長歌又道:“你放心,以後只要你有需要都儘管提出來,侯爺一定會滿足你的。”
“因爲你是準皇長孫妃,所以舅……侯爺他一定會遵從你的吩咐嗎?”傅卿雲突然望着她,隱在暗處的面容看不出表情,這個時候的他沒有剛纔的拘泥,沒有提到侯爺時的肅靜,只是從眼神裡流露出一種百里長歌看不懂的情緒。
似傾訴,似哀婉。
“不是。”百里長歌回答得很乾脆,從接到信決定回府的那一刻起,她就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利用皇長孫妃的身份來掃清一切障礙,更甚至於,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嫁入皇室,嫁給葉天鈺。
“卿雲表哥,你相信我,這十年我不是去玩的,而十年後回來的我更不是爲了向所謂的天命屈服的。”百里長歌神色很認真,堅定道:“雖然我沒有通天的能力翻雲覆雨攪亂這天下局勢,但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就絕對不會屈服於那些自認爲可以操縱他人命運的人,而我希望你能跟我一樣,在這條充滿荊棘又遙不知盡頭的路上勇往直前。”
“嗯……”傅卿雲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鄭重點頭。
他從來都知道她的聰慧,絕不是外界傳言那樣一無是處,但沒想到十年後的她,宛若換了一個靈魂,骨子裡的堅韌桀驁完全展露出來,她相信,這樣的女子,將來即便不登高於九重之上,也定然會讓自己掙脫皇權的束縛,活出她自己真正的人生。
“你纔回來,還沒用過飯吧?”傅卿雲見百里長歌面上隱隱有疲憊之色,忍不住出聲詢問。
“還沒呢!”原本不餓,被他這一提醒倒真餓起來了,百里長歌揉了揉肚子,站起身來,“剛纔就聽丫頭們說酒宴已經擺下,只怕現在大家都在飯廳等着了,我們快過去吧!”
“我……長歌,你去吧,我已經用過飯了。”傅卿雲垂下眼睫道。